第三章 吾輩修士,當人人如龍
清晨,冬落與大黑醒來,借著蒙蒙熹微的晨光開始整理行李,雖偶有爭執,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沉默。
冬落在酒館內屋的一個暗格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個火紅色的小木箱,打開小木箱裡面有一套火紅色的薄如蠶翼的軟甲正整整齊齊的疊放在裡面。冬落用心的將軟甲擦拭了一遍,便將其穿套在了身上,剛一穿上,便有一股股熱氣,沿著皮膚間的毛孔滲入他的四肢百骸,抵禦經絡內因天寒而不斷生出的寒氣。
這件火紅甲是老陳去世前一天給他的,那一天冬落的寒病發作,以冬落為中心,整個渭城都被他散發出來的寒氣所凍結了。而他也被凍的渾身發紫,那一天老陳出去了一趟,回來之後就帶回來了這件火紅軟甲,壓制住了冬落體內的寒氣,將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很多時候,冬落都會在想,如果老陳沒有撿他回來,他也沒有得什麼寒病,那麼那天晚上那把劍也許就不會刺進老陳厚重的胸膛。
但其實很多時候世事都挺無常的,你想它怎樣,它卻偏偏不按照你的想法來。而你,似乎拿它也沒有什麼辦法。
那怕再難受,也只咬著牙,憋著淚,受著。
大黑將一個如馬馱穀物般特製的背包背在身上,二黑、三黑乖巧的分別跳進大黑身側背包的兩個小背包里,只露出一個頭來,睜著眼睛看著周圍。
遠行的準備做好,冬落和大黑一前一後邁過酒館外的籬笆牆,一人一狗同時回頭看了一眼小小的青石小道和住了十餘年的一間酒館,大黑仰頭望著他的下頜,問道:「少爺,要鎖門嗎?」
「鎖吧。」冬落略一沉默,說道:「以後……或許我們很難再回來了。但這裡畢競是老陳的家,也是我們的家。就算是很難回來,走的再遠,我們終究要……回家的,不是嗎?」
……
裹鐵木輪碾壓濕潤的泥地,商隊的車伍緩緩啟程,向渭城外駛去。前前後後十餘輛馬車,在邊塞上這已經是大陣仗了,任何時節都能吸引住大批人的目光。但今天的渭城卻顯得破敗冷清,官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寥寥無幾,就連平日里少見的大陣仗也在他們日漸麻木的內心裡提不起半點興趣。
冬落騎在一匹瘦弱的軍隊退役老馬上,搖搖晃晃的走在商隊的後面,快跟老馬差不多高的大黑狗馱著黑貓與小黑球慢吞吞的跟在冬落的後面,不舍的看著這個生活了十餘年的小城。每一眼都像是在與像老朋友一樣熟悉的一磚一瓦告別。
就在商隊駛出這座小小邊城后,冬落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向四下無人的城牆拱手一禮。
少年身後有瘦馬老狗,有遠行的商隊,有滔滔不絕的渭水,有漸黃漸綠的翠柳。站在雨中拳掌相搭行禮,竟陡然生出幾分豪壯鐵血之氣。
恭拜了半響,冬落見破敗的渭城城牆上競沒有一個送別的人影浮現,內心苦笑一聲,便翻身上馬,帶著大黑,跨過灞橋,渡過渭水,向著即將消失在世界盡頭的商隊奔行而去。
等到他的身影徹底變成天邊的一個小黑點的時候,渭城城牆上出現了幾道身影。看著在如霧的雨絲中漸行漸遠的車隊,一名校尉想著冬落站在渭城外的一拜,抬頭看了看天空忍不住嘆息道:「雨好像下大了,這小子走了也好。」
李牧想著三天前冬落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望著被細雨模糊了的身影,雙手扶在城牆上,淡淡的道:「你們派幾人去一間酒館酒窖里將已經發酵好的青黴凝聚成丹,餘下的人去整編雲中退下來的守軍。看來時間是真的會讓人忘記很多東西,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大周北境怕是沒有多少人記得我李牧這個名字了吧!我到是要在這渭城好好看看這戎胥軒如何配的上軍神二字。」
……
走過的是山川和牧場,賓士的是駿馬和牛羊。離渭城遠了,自然也就離草原遠了,正在困擾著雲中和渭城的戰亂,並沒有影響到這裡,春風綠了枝丫草葉然後染上車輪與馬蹄,時時惹來幾隻蝴蝶追逐不息。
駿馬賓士在草甸與丘陵之間,軟索時而緊繃如鐵時而微垂如葉,鋪著軟棉的馬鞍上的冬落也隨之輕輕起伏跳躍。河套平原的風光是黃沙漫天的邊塞怎麼比也比不上的。
剛剛經歷了一場瑞雪的綠油油的小麥在官道兩旁有序的將春天拉扯的極遠。遠遠的跟在商隊尾端的冬落望著在馬背上快速后掠的景緻,也許是想到了此時的渭城,面部表情顯得有些僵硬,不由的嘆息道:「唉,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這麼好的小麥也不知道等不等的到成熟的那一天了。」
「少爺是在擔心渭城守不住?」十七年的共同生活,大黑聽懂了冬落的這一聲嘆息。這句話裡面有對這冬小麥的擔心,但更多的卻是對渭城邊軍的擔心。
春風拂上那柔嫩青稚帶著點邊塞淡淡的高原紅的臉頰,少年微微眯眼望向隊伍的前方,臉色並不如何好看。
「擔心?」冬落搖了搖頭道:「擔心有什麼用,戰爭不會因為我的擔心而停下來,我只是希望這承載著無數百姓生計的小麥不要受到戰亂的影響罷了。不然,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流離失所了。」
大黑停下了步子,怔怔的看著前方瘦馬上那個瘦弱到隨時可能被春風吹倒的身影。一時間競有些哽咽,眼框中彷彿有淚水即將滴落。
「大黑,怎麼停下了。商隊要紮營了,我們走快些。」
離開渭城已有數日,冬落就這樣不遠不近的跟在商隊的後面,對商隊即不親近,也不疏遠。商隊行進,他便跟著行進,商隊停下,他也停下。
在溪畔,商隊里的人們在沉默地挖土砌灶拾柴燒水,冬落也在架鍋拾柴像郊遊般愜意躺在草地上揉肚子準備吃涮肉。
「世間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那就用兩頓火鍋……據說這句話現在在渭城很流行,說是從北莽那邊傳過來的,但我覺得應該是南疆。北莽那邊的人更喜歡直接烤著吃,那會如此精緻的吃法。」
一片片厚薄均勻的獸肉被冬落放在翻滾的紅辣湯汁里輕輕涮了一涮便夾了出來放在了三黑面前的一個小碗里。
接下來是二黑、大黑,然後自己再吃一塊毛肚或是黃喉。鍋里有辣椒還有花椒隨著紅辣湯汁在不停的浮沉。一兩塊本以為可以逃過筷子的肉片一次次的被沸湯推到了冬落的眼皮子底下入了嘴裡。
冬落看著不遠處忙碌的商隊,也不知道他們的貨物是什麼?之前路過數個小城,商隊都沒有半點販賣貨物的慾望。但這些跟冬落都沒有關係,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去洛陽。
「少爺,你說這個商隊的貨物是什麼啊!你看他們又給那輛名貴馬車裡的人送吃的了,也不知道那裡面的人是誰?」大黑看著一名清秀婢女恭敬端著食物送進了被保護在商隊中央的一輛名貴馬車裡。
冬落抬頭看了一眼那輛名貴馬車,便不再關注了,馬車前端坐著一位老人,雪白的發須像極了去年冬天來一間酒館里喝了一壺酒的人,同樣的仙風道骨,同樣的超凡脫俗。
「大黑,我們的目的是去洛陽,是送老陳回家。至於這商隊……我們就不要管閑事了。畢競有些閑事我們也管不了。」冬落將一塊毛肚放進了嘴裡淡淡的說道。
大黑也不再關注商隊,開始關注起了毛肚黃喉來。
入夜。
冬落用溪水澆熄灶火,仔細確認后拎著熱水桶向小帳蓬走去,他每晚都要用熱水泡腳,將體內鬱結的寒氣給衝散。雖說有火紅軟甲釋放的熱氣抵抗,但體內依舊有大量的寒氣滋生。
而體內的寒氣則是阻礙冬落踏入修行之路的根本原因。每當他感悟到一絲天地間遊離的天地靈氣。還未來得及納入丹田便被經絡內的寒氣給凍結變成冰晶順著毛孔排出體外。
泡完腳,冬落鑽進羊皮褥子,他的目光彷彿穿透了補了很多疤的帳蓬,落在星空之上,又落在了商隊中心的馬車上。
回憶起這幾天的所見所聞,他對這支商隊的貨物以及馬車內的人的身份有了一定的猜測。他知道自己的猜測一定是對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就算猜到了又能有什麼用。
看著帳蓬頂,冬落腦中浮現起離開渭城后的點滴痕迹。
一路上那輛豪奢馬車始終簾帷緊閉,除了馬車前的那一位老人偶有下車活動之外,冬落從來沒有見過那車內的人。當然也不打算見。
裹緊羊毛褥子,冬落緩緩閉上雙眼,離他臉不遠處是那捲早已被翻爛的修行感應篇,每天臨睡之前他都看幾頁,即便不看也會默默在心中背一遍,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感天地之息,開丹田之靈,培自身之元,渡神魂之橋……成不死之身,靜觀三千大道,俯看歲月長河。此乃成大道必經之路,此路中眾生如同過江之鯉,數不勝數,皆在爭渡。然吾輩修士,當人人如龍,競相爭之。」
……
「修行一途,乃是與天爭,與地爭,與人爭。爾若不爭,便是三千大道下競相等死的螻蟻,便是別人登頂絕峰的墊腳石。」
淺淺睡眠中,他的精神不停的感應修行感息篇上的文字,隨著那些看似淺顯簡單,實際上卻是含渾難明的感知之法,緩慢運行起來。
一絲絲天地靈氣入體,又被寒氣凍結成冰晶順著毛孔排出體外。靈氣冰晶出了毛孔便觸碰到了火紅色的軟甲,被軟甲慢慢的吸收,成為了軟甲的一部分,火紅軟甲再釋放出絲絲縷縷的熱氣湧入他的體內。
有了火紅色的軟甲,冬落逐漸進入了深層次的睡眠之中,一夜香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