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回 舊事
「殿下,落葵此番出宮,也定會去那,若是碰上了,殿下打算如何處置。」
「她敢私自出宮,不過就是仗著本君的幾分寵愛和幾分舊情,算準了本君不會拿她怎樣。」空青咬了咬牙,舌尖的苦澀終不及心中的苦,想在心頭生出幾分恨意,奈何卻是無用。
入夜,落葵靠在燈下綉著什麼,忽而聽到外頭吵吵嚷嚷,有女子的哭喊聲,推開窗側耳聽了聽,問道:「杜衡,外頭什麼事。」
杜衡回道:「主子,外頭天黑,瞧不分明,只聽到是女子在哭,屬下出去打聽打聽。」
「不必了,說到底也是人家的家事,咱們也不便多問。」落葵擺了擺手,正欲關窗坐下,那女子的哭聲卻由遠及近,撕心裂肺的讓人不忍再聽下去,聽著聽著,她竟覺得這聲音有一些熟悉,像是她的舊日熟識之人。
「馬清,是馬清,杜衡,我聽著這聲音像極了馬清,走,出去瞧瞧。」落葵急切的說了句,順手扯過一件妃色斗篷裹在身上,杜衡執了盞羊角風燈在前頭引路,遠遠的就瞧見後院中燈火通明,人聲嘈雜鼎沸,叫罵聲不絕於耳,那女子的哭聲越發大了,聽的真真切切。
「沒錯,是,是馬清,馬清,馬清,你們住手。」落葵顧不得腳下是石頭,青草還是泥水,一面喊著,一面不顧一切的撥開眾人,瘋也似的衝到女子近前,一瞧,正是馬清,只是此刻已然變了模樣,頭髮散亂,面上淚水漣漣,神情絕望,身上的衣衫已被扯的不像樣子。
落葵緊緊抱住馬清,怒目眾人質問道:「你們要幹什麼,杜衡,快,快去請王爺過來。」言罷,她抹去馬清的眼淚,緊緊握住馬清不住顫抖的雙手:「馬清,別怕,沒事了。」
落葵的猛然出現,一系列的變故,令眾人呆若木雞,王府管家陡然回過神來,越眾而出,行了個大禮說道:「回主子的話,這丫頭是王爺救下來的,誰知道她恩將仇報,竟然偷了王府的珠寶夤夜出逃,這才被屬下帶人抓了回來。」
「胡說,你胡說。」一聽這話,馬清氣急,抖著手指著管家怒斥道:「明明是你要強娶我,我抵死不從,你要用強,我這才出逃的。」
「放肆,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強搶民女,竟不怕王法嗎,本宮今日就要替馬清做主,處置了你。」落葵大怒,站起身來直逼管家,眼眸中的怒火直要將他狠狠淹沒了。
「你,你,您是貴客,屬下不敢造次,可屬下,屬下也是王爺的心腹之人。」
「你如此行徑,本王也容不下你。」正在此時,謹親王走到眾人跟前,重重抽了管家一個耳光,冷的不帶一絲波瀾的說道:「本王救了馬清出來,不是讓你肆意欺侮的,你仗著本王的信任,做出欺男霸女的醜事,無論如何,本王都不能再護著你了。」說著,謹親王對落葵施了一禮說道:「這個孽障交給您,隨您怎麼處置。」
「王爺言重了,馬清是您救回來的,我謝您還來不及呢,怎能處置您的下人,我也是關心則亂,才說了些重話,既然馬清無事,那王爺的家事還是王爺做主的好。」落葵掩去怒意,平靜而大度的說道。
謹親王推讓一番,見拗不過落葵,只得冷著口氣對管家說道:「你自個去領五十個板子,罰一年的月錢。」見管家仍跪在原地,不由得怒從心生,狠狠踹了他一腳,罵道:「還不快滾,等著領賞嗎,要不要本王再賞你個全屍。」
「屬下錯了,屬下這就滾,謝主子不殺之恩。」管家這才回過神來,嚇得心驚肉跳,一溜煙逃的沒了蹤影。
此間事畢,落葵將謹親王讓進房中,杜衡扶著馬清在榻上坐下,請了王府郎中診了脈,說是馬清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眾人方才鬆了口氣。
落葵這才想到要問問謹親王,還未待她張口,謹親王便看了看馬清,說道:「那日,臣弟去擁香閣會友,聽得後院有女子哭聲,臣弟一時心軟,就把她救下來帶回別院,那時她身上有傷,本來是打算養好傷就放她走的,不曾想竟就出了此事。」
馬清對著謹親王盈盈跪下,感激涕零的說道:「王爺大恩,奴婢永世難忘,奴婢隱瞞了身份,還望王爺恕罪。」
謹親王卻連忙去扶馬清,不想碰到了馬清的手,馬清登時紅了臉,似是燙著般的縮了回去,謹親王也愣了一愣,笑道:「姑娘也是一心護主,我又怎會怪罪你呢。今夜之事,是本王的疏忽,還望姑娘不要記恨於我。」
「王爺說哪裡話,救命之恩,我與馬清沒齒難忘。」落葵瞧出了馬清的不自在,心知馬清怕是對謹親王動了情意,若是她的一片痴心錯付,那可如何是好,看來要勸勸馬清,早些斷了這個念頭。
折騰了如此久,落葵等人皆面露疲累,謹親王急忙起身告辭:「貴人,既然找到了馬清姑娘,那臣弟就先去準備上雲亭寺之事,待時機合適,臣弟就送貴人上山可好。」
落葵連連告謝,待謹親王出門,她一使眼色,杜衡忙退到門口守著,落葵緊緊握住馬清的手,久別重逢的喜悅溢於言表:「馬清,快與我說說,究竟發生了何事。」
「就這樣,奴婢在擁香閣關了數日,水米未進,原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小姐了,誰知那一日,王爺到擁香閣,聽到奴婢被人拷打時的哭喊聲,就把奴婢救了出來,奴婢一出來,就去小院找小姐,誰想已經人去樓空了,奴婢原本打算留在別院,慢慢尋找小姐,誰知又出了今夜之事。」馬清撿了這幾日發生的要緊事一一說來,落葵聽完一聲長嘆,無論經過如何的艱難險阻,總算是有驚無險,三人團聚了。
一夜無話,次日天明,馬清正捧了水給懸落葵凈面,聽的外頭陣陣吵嚷,落葵正欲讓馬清出去看看,卻見杜衡匆匆闖進來,大聲喊道:「主子,不好了,不好了,官兵在全城抓人,說是宮裡有人叛逃,還拿著馬清姑娘的畫像。」
「什麼。」落葵大驚,騰的一下子站起身來,更失手打算了水盆:「宮裡竟如此快就事發了。」
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謹親王的近身侍從進屋說道:「主子,官兵搜府,主子移駕避一避,請隨小的來。」
落葵點點頭,跟在那人身後,左拐右拐的進了後院的一處廂房,這廂房雖僻靜,可也躲不過官兵的搜查,她狐疑的望了一眼那人,那人施了一禮,徑直走到窗下的雕花桌案旁,探手在桌案下摸到個凸起,輕輕一轉,后牆上竟然緩緩打開一扇暗門,裡頭竟是別有洞天。
那人掌了燈在前頭引路,一路行著一路說著:「貴人,這是一處密室,隱秘的緊,官兵定然不會查到的,暫且委屈主子在此處避一避,帶外頭安定后,屬下就來接主子。」
「有勞了。」落葵環顧四周,雖已是在地下,卻絲毫不見黑暗,雪洞白牆,掛著幾幅筆墨丹青,意境高遠,細瞧題款竟是謹親王的手筆。室內擺了一張雕花羅漢床,一榻,一張翹頭畫案,案頭上擺著些筆墨紙硯,一雙鎮紙下壓著些信札,邊上立著個雕花博古架,陳設雅緻。
畫案上擺著的一幅畫了一半的丹青,繪的彷彿是塞外風光,尚未題款用印,大片留白倒別有韻致。
她細細看著,目光掃過案上擺著的筆墨紙硯,最後落在那一摞信札上,那字跡她無比熟悉,沒錯,是空青的字跡,那夜聽到的事令她迫不及待的要打開來看看,她想要知道,空青與謹親王之間到底密謀過什麼。
一封一封看下來,信中或是提及邊關,或是閑話家常,並無什麼不妥之處,直到看到最後一封,她的面色凝重下來,馬清瞧見她面色不對,忙湊到近前問道:「小姐,怎麼了。」
落葵把信遞給馬清:「你們自己看看罷。」
馬清一看,詫異道:「小姐,信里只說了命謹親王暗中保護王爺,並無旁的不妥,難道小姐疑心......」
落葵緩緩將信放回原處,猶疑道:「保護也可變成暗殺,如今形勢未明,胡亂猜疑亦是無用,一切再作打算罷。」
「主子,主子,官兵撤了,王爺回來了,在前廳等您。」方才那人匆匆進來,打斷了三人千頭萬緒的沉默不語。
落葵微微頷首,深吸了口氣隨那人出去,沿著原路不急不緩的行著,心尖的千頭萬緒令這條路格外的漫長,一入前廳,便瞧見謹親王在廳中來回踱著,很有些焦躁不安。
一見落葵進來,謹親王面色沉重的說道:「貴人,妖后與世子已然在雲亭寺安頓下來了。」
「世子他,王爺您的面色這樣不好,是否世子的病情有所變化。」落葵將方才的心潮湧動撇到一處,憂慮問道。
謹親王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貴人莫要驚慌,臣弟已上山請過安了,世子無事,只是山上守衛比料想中的更森嚴幾分,想要上山,怕是難上加難了,貴人得穩下心思,容臣弟細細思量一番才是。」
落葵點點頭,神情一暗,問道:「宮裡如何了。」
謹親王嘆了一嘆:「皇兄震怒,將貴人宮裡的人悉數拘押待審,至於貴人,皇兄下了旨意捉拿,貴人莫要傷心,皇兄心裡也不好受,只一夜的功夫,皇兄已清瘦了幾分。」
西窗下植了棵梧桐,此時日頭正照在枝繁葉茂的樹冠上,自縫隙間漏下來的斑駁暗影,像極了落葵的心緒,暗淡而雜亂無序。
窗上蒙了天青色窗紗,是殿下新賞下的御用之品,與旁的窗紗不同,皆是一根青絲配上一根金線織就,日光漏進來,泛著點點照眼金光,頗為的富麗堂皇。
落葵被那金光晃了眼,一時間迷離起來,心下彷彿有些痛,是被金光刺痛,又或是被空青的那一紙聖旨給刺痛了,她不可而知。
說到底此事還是她的錯,是她執意不辭而別,私自離宮,怨不著旁人,更怨不著他的狠心。所謂前塵舊情,在數年的兜兜轉轉間,皆化作了指間流沙,妄想牢牢握住,奈何只是一片虛無。君君臣臣,進進退退,她猶自沉迷於往事的方寸之間,這角色,她一時之間未曾明白如何自處。
西窗未曾關的很嚴,一陣疾風竟將窗忽的吹開,一片葉落於落葵鬢邊,她抬手拂去,觸到了髮髻上冰冷的珠釵,她陡然警醒,今時不比往日了,她盈盈一拜:「王爺,既如此,我與世子的身家便託付於王爺了。」
謹親王恭敬起身:「貴人言重了,臣弟這就安排下去。」
一連數日,謹親王都沒再露過面,落葵的心,在一天天的等待中愈發焦急,整日里坐立不安,日日送進來的飯食,皆是原封不動的又送了出去。一閉上眼睛,滿腦子皆是世子的模樣,幾乎是整夜的噩夢連連。馬清眼見著她日日清瘦,卻無計可施。
「貴人,貴人,您快收拾收拾,臣弟已安排好了,今夜即可上山。」這一日,就在落葵以為謹親王亦沒了法子之時,他卻笑著來尋落葵,告訴她這麼好消息。
落葵深深一禮,舒心一笑:「多謝王爺大恩。」
此次是謹親王頭一回瞧見落葵笑,一襲青草色的羅裙,襯的那笑顏,直如挑在晨霧中的春花,如清麗春色,他一時間看的有些失神了。
落葵掩了口咳咳數聲,謹親王回過神,面上微微泛紅,尷尬笑道:「只是委屈貴人了,要扮作臣弟的親隨一同上山,至於山上的落腳地,臣弟已安排妥善,貴人放心即可。」
落葵踱到窗下,目極之處,皆是霧霾一片,不知雲亭寺上春花是否開了,也不知世子的身子究竟如何了,他從不知有她這個親娘在,她該如何見他,此番出宮,該如何回去,或是再回不去了罷。她暗嘆了嘆,心下幾番思量,只覺得前路渺茫。
「一切聽憑王爺安排。」落葵扶著窗欞,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謹親王微微一笑,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沒過多久,管家便送來了三身兒隨從衣裳,落葵等人則早早的收拾好了行裝,草草用了幾口晚膳,便坐立不安的在窗下等著。
天剛擦黑,謹親王進了屋,一眼便瞧見換了男裝的落葵,如此打扮,竟多了幾分英氣。他沉聲問道:「貴人,可都收拾好了,咱們出發罷。」
落葵點點頭,與馬清,杜衡一併出了門,謹親王坐著小轎,而落葵等人低眉順眼的跟在後頭,一行人輕裝簡從往雲亭寺去了。
既是扮作隨從,自乘不了轎子,只能在轎子後頭亦步亦趨的跟著,幸而落葵雖養尊處優許久,卻沒忘了當年的流放之苦,這點子路走起來,倒也不算什麼。
一入了山門,山上的守衛明顯森嚴起來,即便是謹親王的轎子,也一個哨卡一個哨卡的來回查了幾遍,幸而管家機靈,凡遇到此等事皆使了銀子,故而一路暢通無阻的上了山,進了雲亭寺。
一路彎彎繞繞,謹親王帶著三人轉到後山的一處茅草房中安頓下來,歉疚道:「貴人,眼下也唯有此處最為隱蔽,只得委屈貴人了。」
瞧見落葵神色並無異常,他續道:「貴人,殿下此刻也在寺中,貴人莫要隨意走動,以免節外生枝。」
落葵一驚,未曾料到空青也來到寺中,不知是為了捉拿她,還是為了妖后鳳體,亦或是真正擔憂世子。她點點頭,沉聲說道:「王爺放心,斷不會累及王爺的。」
夜深了,空青身處的廂房仍舊燈火通明。
「殿下,已數日過去了,小世子的身子也見好,殿下可要回宮。」破軍知道空青這幾日火氣大,特意沏了杯杭白菊花茶,捧到案上。
空青正執了筆伏案看摺子,一聽這話,手上一頓,豆大的墨點落在了摺子上,一片墨跡暈染開來,黑漆漆的彷彿有些傷神,瞪了會兒,他頭也不抬的問道:「可有落葵的消息嗎。」
破軍微微一愣,低頭斟酌道:「還未有貴人的消息傳來,殿下,您看......」
空青直愣愣的望著窗外,月色清寒,四下里皆是黑的怕人,窗上影影綽綽的些許暗影,皆是守衛之人,並無他的心上之人,在心底幽幽一嘆,目光落在朱紅燈罩上,說道:「她費盡心機出了宮,必定是要來的,暫且多等幾日罷,妖后那邊再增派些人手就是了。」
果真是心下煩亂不已,空青方才寫了幾個字,便將筆狠狠地擲了出去,破軍急忙跪下,口中連連告罪,瞧見空青面上不郁,知他心底不暢快,忽而想到一件事,說道:「殿下,今日去向妖后請安時,屬下聽僧人說寺中的花開了,殿下要不要去賞玩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