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合巹
喜蓋下,那人正伸出的手頓了一下,周圍隨立一旁的人也立即呆了,不明白如此莊重的場合,堂堂晉王妃為何當場失儀,令晉王臉上蒙羞。
哼,晉王妃就不能笑了嗎?
自古以來,繁文縟節對女子的約束是最多的,男子卻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限制,每每思及此處,我都大感不公。
待我入宮,偏要大聲說話大聲歡笑,才不管會不會令高高在上的晉王臉上無光呢!
不給這人訓斥我的機會,我一把握住他寬大溫熱的手掌,下了車輿。
行至大興宮正殿,便聽正前方一名男子正扯著嗓子誦讀冊封詔書:「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姜國張氏女懷瑾嫻淑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皇后與寡人躬聞之甚悅。今二皇子宇文昶冊封晉王,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懷瑾待字閨中,與二皇子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晉王為正妃。今擇良辰完婚,欽此!」
誦讀完畢,群臣恭賀,三呼「晉王千歲千歲千千歲,晉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之後,便是行三拜之禮。
閔國人非常強調潔凈的意識,行三拜之禮前,新人當潔手凈面。沃盥完畢,又要行同牢之禮,由女官奉上一大金碗,新人必須同吃碗內同一塊肉,同一種飯,以表達從此合為一家之意。接著,我們替對方佩戴玉佩,行過執手之禮,再行三拜之禮。
最後,我也不知究竟行了多少次禮,終於在天色暗沉之後,交拜完畢。
被人牽著回到殿內,在鋪好團雲蟠龍並金鳳成祥圖案的大紅床幃內坐下,我長舒一口氣,只剩下對席之禮了。
這會子,終於要見到今後將與我相伴一生的夫婿了。
新人交拜完畢,需相對而坐,謂之對席。晉王在西面坐下,我則在東面坐下,意以陰陽交會有漸。
青禾笑意盈盈同我對面那人道:「晉王,該合巹了。」
言罷,青禾用一分為二的瓠瓜盛了酒,恭恭敬敬端給我們。
瓠瓜一分為二,象徵夫婦由婚禮將兩人合二為一,有永結同好之意。
我與晉王相互交杯,一飲而盡。
匏瓜味苦,用來盛酒必是苦味,這本蘊含新人同甘共苦的深意,但我實在受不得這個味道,難耐地皺了一下眉,幸而如今面龐掩於喜蓋之下,無人發現,否則,又該斥責我失禮於人前了吧!
青禾接過酒器退下,而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紛至沓來,一干宮人持燭而入,齊聲喝道:「恭請晉王晉王妃合床!」
我當下大窘,原以為合巹后就能看到這位晉王的廬山真面目,不想忘記了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該行夫妻之禮的。
宮女將我的纁袡禮服除下,另有人在旁同樣服侍晉王。
簌簌的衣物摩擦聲在寂靜的大殿中響起,不知為何,我感覺臉頰發熱,人像踏在雲端一般。
一個威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退下,本王與王妃自行歇下即可。」
隨即,喜蓋被揭人揭下,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熟悉至極的面龐,眨巴幾下眼睛,淚水隨之滾落。
不敢相信地念了一遍揭我蓋頭人的名字:「聞昶?」
他笑得頭上的朱玉冠顫動不已,捧起我的面頰:「晉王妃,我這個夫君就這麼不如你的意嗎,竟連大妝都哭花了?」
我頓時漲紅了臉,胡亂在他胸膛蹭幾下,將淚水蹭乾淨了,才說話:「宇文昶,你這個騙子,為什麼用聞昶這樣傻氣的名字誑我?」
他替我擦了淚,爭辯道:「好王妃,枉你聰明絕頂,就沒想過『聞昶』二字與『宇文昶』有什麼關聯嗎?」
聞昶?
宇文昶?
呀!一字之差,我竟然不曾察覺!
只是,這人也真是好心機,竟然拿這樣一個化名誆我,實在沒勁。
他脫了長靴,正要上床來,我一把推開他,笑盈盈道:「晉王早前化名南下,不知是何用意?」
這會兒,他倒突然不好意思起來了,在我身旁坐下,「自然是為了打聽一下我未來的王妃,此外……」
不等他說完,我插言道:「哦?倘若陛下欽定的晉王妃是位無鹽之女,晉王豈不要另擇賢妻?」
口中這樣說著,我手上動作不停,裝作氣憤地將他推得遠了些。
想起這人曾三番四次出現在我面前,如今想來,該不是有意為之吧?
他低聲道:「我的好王妃,我南下另有一重目的,便是尋找解除蠱毒的方子。因恰巧聽人說起蘭陵小神醫張懷瑾的名號,便想前去一睹真容。當日我與廣平偶遇你,只覺得你不似一般鄉間女子,後來在客棧住下,向掌柜打聽之後,才知你便是赫赫有名的小神醫。我有意差人查探你的家世,原本是想知道你可有婚配,萬沒有料到,查出你便是那個一出生便被送出宮外的姜國公主。」
這麼說來,是我誤會了,他並沒有刻意接近我。
我接著問:「那後來呢,你沒有差人知會我一聲,就那麼丟下我,事態何以緊急至此,竟連隻言片語都來不及留下嗎?無論如何,我終歸是救了你一命的人吶!」
我這位好夫君覷著我的臉色,笑道:「我說了你可別生氣,當日廣平差人來醫館尋我,說父皇正為我選妃,當時,我心下一急,也顧不得許多了,快馬加鞭趕回大興宮,才沒有鑄成大錯。」
「鑄成大錯?」我深感好奇。
他抬眸望了我一眼,清亮的眼眸令我想到初遇那日長身玉立的少年。
許久,他回答:「方和得了我的收買,才會說姜國其餘三位公主的八字與我不合,我也得以有機會說服父皇,娶你為妻。」
那個臭相士被收買了?
咦,我母后當年怎麼就沒有想過收買那人,好叫他不要胡言亂語,宣揚我有「國滅宮傾」之相呢!
隨即,想到這個臭相士跟我的好夫君「狼狽為奸」,白白令我幾位姊妹擔了八字不合的罪名,我不由怒氣沖沖,作勢在他胸膛捶了一下,「你也太不知輕重了,如此誣衊我幾位姊妹的名聲。如今,天下人怕都知道了姜國三位公主八字過硬之事,往後,還有哪家好兒郎敢與她們婚配?」
他順著我的動作倒在床榻上,微笑,「無礙,日後我替她們向父皇請旨賜婚,還怕堂堂晉王妃的姊妹,找不到夫婿么?」
一邊說著,一邊已經伸手過來解我的衣帶了。
憑我怎樣做好心理準備,當下也只能大「啊」一聲,連滾帶爬向床榻內縮去,離得他遠遠的。
下一刻,身體驟然一輕,我已經跌入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迎面而來的氣息那麼熟悉,是我一點都不討厭的味道。
陷入柔軟的錦衾時,他高大修長的身軀一同撲入。
幽暗的燭光透過層層疊疊的床幃映入,殿內每一寸空間都充斥著合歡香濃郁誘人的味道,我的呼吸頓住,問:「那日……你答應過我一件事情,還記得么?」
我心下發誓,要是他忘記了,今晚便一個人休憩去吧,可別想再同我共處一室了!
宇文昶笑著回答:「我當然記得,我曾經許諾過,今後懷瑾但有囑咐,阿永定然唯命是從。」
我放下心來,總算他還記得,又「噯」地一聲:「阿永是你的小名嗎?」
「是。」
我被壓得完全窒息,當下也顧不得問,他這個小名究竟是怎麼來的了!
身子隨著他的動作上上下下起伏,像漂在大海之中一般無助,好不容易熬到他的興緻盡了,我已經累得腰酸背痛,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
見他作勢又要再來,我不禁哭鬧道:「不許再碰我,痛,明晚我要同青禾睡!」
咬在口中的手指被拿開,他的氣息和著合歡香鑽入鼻中,我從極致的煎熬之中緩過神來,不情不願睜眼,對上眼前人吃飽饜足的面容。
宇文昶輕笑,「這合歡香熏得太重了,明晚吩咐嬤嬤,莫要再熏,免得累著王妃,好不好?」
這人還真是……還真是不知羞!這種事情怎麼好跟下人說?
外間侍立的嬤嬤似乎真的聽到了殿內的動靜,探身問:「王爺,王妃,可有吩咐?」
我嚇得大氣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現在這副樣子給外人瞧去了,整個人縮在錦衾中,嘟囔道:「還睡不睡了,明日還得拜見皇上皇后呢!」
他哈哈大笑,在我耳邊輕啄了一口,我緊張不已,怕他又要折騰我,連忙閉上眼睛假寐。
是我多慮了,他沒有多餘的旖念,這會兒已經止住了動作,不再捉弄我。
幾乎快要入睡時,頸間忽然一涼,冰冷的玉石質感貼身襲來。
我睜開眼睛,原來是他將自己腰間佩戴的一塊黃田玉當作禮物,送給我了。
這塊玉成色極佳,觸手生溫,上面鐫刻著一隻八爪金龍,威猛異常,一看便知是皇家之物。
《詩經》中說:「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如今,他先投我以如此貴重的瓊玖,我該拿什麼回報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