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硯之
車輿從陳皇后所居的大業殿外經過,宇文昶令人停車,道:「我還有些話要同母后說,你先回去歇下,我稍後回殿。」
宇文昶將身上的袍子解下為我披上,車夫便駕著車輿送我回殿了。
這天晚上,宇文昶很晚才回來。
原本,我有一事想央求於他,可見他愁眉不展的模樣,便不好意思拿這件事情叨擾他。
他倒是察覺了我的欲言又止,說:「你我已是夫妻,有話但說無妨。」
我搖搖頭:「無事,只是在宮中住得不太適應罷了。」
他鐵青著臉,沉默地盯著我,彷彿在思考我話里的真假。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我身邊,攜著我在榻上坐下,幽幽嘆一口氣:「是為了你皇兄的事情,對嗎?」
原來,他知曉我的心思,即便我沒有開口,也能猜得半點不離。
大皇兄奉宇文堅之命前往鄴城已近半年,而今沒有半點消息,我怎能不擔心?至少,我這個做皇妹的,得知道他現在究竟是死是活?
宇文昶捉了我的手,輕輕撫摸:「懷瑾,這件事情,我實在幫不上忙。如今,我受父皇猜忌,無法安排你們兄妹相見。只是,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皇兄正活得好好的,今後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心中大喜,追問:「當真?我皇兄還活著嗎,他真的不會有事嗎?」
宇文昶向我解釋:「你皇兄始終是一國之君,父皇要求他前來閔國,只是以他為質,牽制姜國朝臣的動作。現在,你又嫁我為妃,值此安撫兩國臣民的關鍵時刻,父皇不會貿然對你皇兄下手,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聽他這樣說,我略微安下心來,笑問道:「等到局面徹底穩定下來,我便可以見到皇兄了吧?」
他點點頭:「當然。」
我偎在他懷中,很是開心。
可是,他卻依然是愁眉不展的樣子,我有些奇怪,問:「怎麼了,是皇後娘娘說了什麼,令你不開心嗎?」
他低頭,略一沉吟,道:「不是,母后只是叮囑我幾件啟程之事而已。」
原來如此。看來陳皇后心中還是向著我的夫君的,思及此,我對她的親切之感又多了幾分。
春日溫和柔軟的陽光照拂下,我們開始啟程,趕往并州。
一路雖然舟車勞頓,但是好在有體貼入微的夫君時時刻刻陪在身邊,我一星半點也不感覺難受。
這一日,車輛在江邊一處風景甚佳的地方稍作歇息,見這裡景緻如畫,我看一眼身邊的宇文昶,有意為難道:「天下人都說晉王殿下文武雙全,不僅在戰場上威風八面,大殺四方,平日還是一位喜好舞文弄墨的有才之士,今日如此大好景緻當前,小女子斗膽,請晉王殿下賦詩一首,不知殿下可有此雅興?」
宇文昶給我弄得哭笑不得,將我摟在懷裡,略一思索,便賦詩一首:「夏潭蔭修竹,高岸坐長楓。日落滄江靜,雲散遠山空。鷺飛林外白,蓮開水上紅。逍遙有餘興,悵望情不終。」
隨行一干宮人爭相拍手叫好,大讚晉王好文采。
我跟著誇讚道:「殿下果真才高八斗,這首詩讚揚夏日江邊景觀,中間兩聯工對嚴整,聲韻和諧,意境優雅,耐人尋味,可謂景美、意正、情濃、味雅,實在是好!」
啟程以來,宇文昶一直愁眉不展,今日終於心情大好,「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當著眾人面伸手颳了刮我的鼻子,喜道:「你啊,就會哄我開心!」
如此親昵的動作,本是夫妻床笫之間才會有的情趣,這麼多下人都在看著,他竟然就這般作弄我,我不免覺得自己被輕薄了,極不好意思,羞得一下轉過臉去,不再說話。
宇文昶輕咳一聲,微笑道:「生氣啦?」
我大力在他胸膛捶一下,嬌嗔道:「以後不許……不許再這般在下人跟前捉弄我了!」
說完,我們兩人都笑了。
夏日略顯炙熱的陽光下,光線是如此耀人眼目,亮得我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可是,心底卻有一個聲音清晰堅定地告訴我:眼前人便是心中人,這個人是我的夫君,今生今世,他都將是我最不能離棄之人。
許久,夕陽西下,眼前人似乎凝定在一片昏黃的晚霞之中,肌膚映襯得越發如白玉一般,高高豎起的黑髮在微風中巋然不動,散著溫暖的光芒。他清亮的眼睛直視前方,裡面似乎盛滿了世間最美麗的清輝。
「晉王好興緻,攜女同游,怎麼不叫上為兄一道?」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回身去望,不遠處,一棵碩大無朋的榕樹下,一個雲過天青色的人影抱肩而立,雙眼沉沉地望著我。
普天之下,有幾個人敢在聲名赫赫的晉王面前如此放肆?這人好大膽,竟然自稱「為兄」!
我不悅地道:「這個人是誰,怎麼對阿永如此無禮?」
宇文昶笑了笑:「他向來輕薄慣了,懷瑾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見宇文昶這個樣子,我便知道他沒有因為這人的以下犯上而生氣。只是心裡仍然有幾分好奇,他一向在外人跟前喜怒不形於色,來的人到底是什麼名堂,能讓他如此歡喜,連縈繞心底多日的陰霾似乎都一消而散。
說話間,那人已經走到我們跟前,也不跪下行禮,只一個勁笑道:「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晉王妃,大興宮中的人都說王妃容貌出眾,傾國傾城,今日得見,果真名不虛傳!」
這人同宇文昶一樣俊美,但性情卻是南轅北轍。
一個初次見面就對女子容貌夸夸其談的人,私下的輕薄作風,可見一斑了。
真是奇怪,為什麼從方才到此刻,這人一直瞪大眼睛盯著我看,這種目光,似乎像獵人盯著自己唾手可得的獵物,實在叫人不安。
宇文昶覷著我的神色,說道:「懷瑾,這位便是引得無數佳人傾心以顧的輕薄公子—沈硯之。」
原來這個人便是沈硯之!
試問,鄴城城內,誰人不知輕薄公子沈硯之的名號呢?
他的父親沈文述是當今左翊衛大將軍,依仗父親的權勢,他可沒少犯下胡作非為不遵法度之事。因為經常帶領家丁,騎高頭大馬,挾弓持彈,狂奔急馳於鄴城道上,所以城中百姓稱他為「輕薄公子」。
這時,我他的認識僅限於此,心下暗想:一個輕薄浪蕩的公子而已,又有什麼稀奇,鄴城女子真是太大驚小怪。
我從不曾知曉,正是因為這個人的出現,我窮盡一生的噩夢便由此開始。
聽了宇文昶的話,沈硯之差點跳起來,「晉王也不太不給為兄薄面了,我初次同晉王妃見面,怎麼也不應該叫出我的花名,有損清譽,有損清譽啊!」
我想了一想,笑道:「沈大人莫見怪,殿下只是說笑而已。」
揮手令下人往後退了退,我們三人便繞著江邊緩慢踱步。
宇文昶牽著我的手,笑問沈硯之:「聽說你前些日子添了一個孩兒?」
沈硯之嘆一口氣,反問宇文昶:「晉王什麼時候對我的家事如此感興趣?」
宇文昶道:「雖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但是早日成家,才能立業。」
沈硯之答:「難怪晉王這麼心急娶了王妃,原來是迫不及待要立業!」
我心下有幾分不悅,將手從宇文昶掌心抽出來。
二人都注意到我小家子氣的動作,相視一笑。
宇文昶搖頭,重新將我的手在掌中握緊,「我只是遇到了懷瑾,才想著早日成家,當日如果晚了一步,此刻在我身邊的人,只怕就不是她了。」
說話時,他的唇角又抿起,是一個極為好看的弧度,眼底的神色溫柔至極。
沈硯之輕「哼」一聲,「晉王這般說辭,只能騙騙年少無知的晉王妃!」
「硯之,那名女子怎麼說也為你生下一個孩子,於情於理,你都該給她一個名分。」
宇文昶不與沈硯之爭辯,微微笑著說道。
他寬厚溫暖的手掌此刻正覆在袖下,親昵地捉摸玩弄我的手指。
沈硯之眉頭一皺,不消片刻功夫又不著痕迹地舒展開,笑了笑,「晉王言之有理,只是天下女子如此之多,倘若個個都要我給名分,那我沈府還裝得下嗎?」
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我狠狠瞪了一眼沈硯之。
那名女子可是十月懷胎,為他生下一個孩子哦,能同其他平常女子一般看待嗎?這個男人真是太過無情,可憐那位為他孕育孩子的女子,難怪戲文裡面經常唱著痴心女子負心漢。
宇文昶也不想再與他爭論這個無甚意義的話題,停下腳步,說道:「離宮之前,母后私下囑託了我一些話。」
私下囑託?
我當下想到,那日他很晚才從大業殿回來,母子二人一定有重要的事情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