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抓賊
舅父向來對我慈愛有加,我又是個不愛惹是生非的人,因故從小到大,尚沒有人用這樣嚴厲的目光注視過我,頭一回被人這樣打量,我不由心虛至極,即便明明沒有犯下錯事,還是嚇得立即低下頭去,不敢與那人的目光對視。
我不曾預料,只因這一眼,便引來了此後無窮無盡的孽債糾葛。
後來有一回,我偎在當時已是萬聖之尊的宇文昶懷中,語氣之中略帶埋怨地問道:「阿永,如若那日你沒有多看我那一眼,是不是就沒了今日這許多煩擾?」
宇文昶翻轉身子,將我重重壓在身下,雙目猩紅:「懷瑾,你生來便註定是我宇文昶的女人,這一世,即便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能將你找出來。」
一眼淪陷,痴纏半生。
怔仲之間,那個丟了玉佩的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我跟前,她一眼就看到我攥著玉佩的那隻手,瞧了瞧我身後背的那個破破爛爛的葯簍,想也不想,高聲朝自己二哥喊道:「二哥,你看,就是這個小乞丐偷了我的玉佩!」
乞丐?
我抬起眸子,將自己的衣著打扮同眼前這位花枝招展的女孩對比一下,當下明白為何在她眼中,我竟如同一個乞丐。
穿得這麼不講究,渾身上下看不出一點尊貴之氣的人,怎麼可能會隨身佩戴如此貴重的玉佩呢?
怪不得她要疑心我。
當下時機,原本只要亮出我姜國公主的身份,自然就可消去這個女孩的疑心。
可是這處人多嘴雜,且不說這女孩是否信服我的說辭,即便我據實以告,只怕不出半個時辰,整個縣城的人都會知曉散騎常侍宇文岌收養了一個不吉公主的事情。
屆時,不知道這些人會如何看待舅父,舅父又將如何自處呢?
想著這個女孩的玉佩總不會跟我的一模一樣,我便不慌不忙解釋:「小姐,我沒有拿你的東西,這塊玉佩是我的,不信你拿去看看,我保證跟你的那塊樣式不一樣!」
「你一個鄉野人家的村姑,居然敢跟我詭辯?」
那個女孩大喝一聲,完全不將我的解釋放在眼裡,眉目之間俱是鄙夷之色。
隨從見自家小姐氣結,不由怒火中燒,在我還未反應過來之際,嘴上已經挨了一個巴掌了。
臉頰火辣辣地疼,我伸出手捂著霎時紅腫起來的面龐,比被先生的戒尺打了還要疼痛,料想打我的隨從是使出了十分力氣的。
要是手上、腿上傷著了,用衣服遮掩一下,回去也不會給舅父發現,可是如今打在臉上,怎麼也遮掩不過去了。
擦一把氣急的眼淚,我再沒有心思跟這群人好言好語。今日不叫這個目中無人的女孩知道我的厲害,我便將張懷瑾三個字倒過來寫!
抬手在那個動手打我的隨從臉上狠狠一摑,我猶覺得不能解氣,指著那女孩大罵:「你是什麼公主一樣的人物嗎,一塊玉佩而已,就許你一個人有,旁人都不能有了?」
這個女孩平日必定驕橫慣了,怕是從不曾有人這樣趾高氣揚同她說話過,當下也是氣急了,圓睜著一雙漂亮的眸子,恨恨瞪著我,心裡只怕在想著,如何將我千刀萬剮呢!
「廣平,不可胡鬧!」
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我不由側目去看。
那位「二哥」已走到我身邊,定睛看去,是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少年,眉目堅毅,瞳仁像是世間最明亮的寶石,光芒璀璨。
我在蘭陵鄉間生活了整整十五個年頭,從不曾見過如此風姿神秀的少年。
心下不由暗暗揣度這一行人的來歷,此等貴氣不凡的人,為何來蘭陵這樣的鄉野之處,難道是來尋親的?
眼看那丟了玉佩的女孩不聽「二哥」勸阻,衝上前來又要與我發難,唯恐再白白挨人家一個巴掌,我再不敢多想,張嘴大罵:「你這人也太不講道理了,口口聲聲稱我偷了你的東西,我便跟你去個亮堂些的地方,將玉佩解下,仔細給你瞧了,屆時,若證明這不是你的東西,我要你對我賠禮道歉,並要……」
「並要如何?」那女孩挑高了眉,問道。
我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像從齒縫間擠出:「並要還我一個巴掌!」
「一個鄉野村姑,真是好大的口氣,難道我家主人還能誣陷你不成?真是下賤的東西!」
幾個凶神惡煞的侍從見我公然冒犯自家主人的權威,當下不快起來,一個比一個兇狠地瞪著我看,那目光似要活活從我身上剮下一塊肉來,讓我恍然之間產生一種錯覺,彷彿跟這些人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一般。
我的肩膀不由往下垮了一下,我發誓,絕對不是給這群狐假虎威的侍從嚇的,而是現今天色愈加晚了,想到飛來橫禍,跟這群不講道理的人不明不白攪和在一起,心中實在惱怒至極。
更何況,平白無故挨了人家一個巴掌,怎能不氣憤?
舅父無法給我炊金饌玉的優渥生活,但我的身份始終是一個公主,何曾受過這般委屈?
如今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年齡相當的女孩如此盛氣凌人地欺負,傳揚開去,姜國的顏面也是不必要了!
「罷了,」那個少年叫停,「兩個未出閣的姑娘,當街吵鬧,終是不成體統。再你一言我一語爭辯下去,也只徒惹了人看笑話。」
他一頓,轉過身來,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對我說:「姑娘解下玉佩讓舍妹確認之後,如若是一場誤會,我自會代姑娘管教舍妹,如何?」
一場誤會?
代為管教?
哼,這個人年紀不大,心思卻是重的很咧!
自家妹妹將動靜鬧得這麼大,他輕輕巧巧用「誤會」兩個字便想敷衍過去,沒門!
此外,我便是再不濟,此刻也猜到,這人多半已經明了是自家妹妹在無理取鬧,這番話是提前幫自己驕縱跋扈的妹妹準備台階呢。
我心中有些不快,但再憤憤不平,對方畢竟人多勢眾,打起來,我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質女流,定然沒有獲勝的把握,當下只得主動引路,將這群人帶到一間亮著燈籠的客棧內,解下腰間的玉佩,故意不給那女孩看,轉而遞給那少年,看他如何收場。
選在客棧自然也是我細細考量了一番的結果。
一來,這裡往來投店的人多,倘若對方仍然不依不撓向我發難,需得顧忌一下人前人後;二則,這間客棧是我舅父一個摯交開的,去年我曾幫掌柜治好了痼疾,掌柜對我感激不盡,一定不會眼睜睜見我在自家店裡被幾個外鄉人欺負。
那少年甫一接過玉佩,便眸色一黯,像是極為吃驚似的,口中喃喃道:「你……你……」
我剛要問他是否看出究竟,那女孩忽然也湊過去,盯著玉佩好一番打量,不消片刻,臉色便一陣青一陣白。
我只做看不見,把背了一路的葯簍擱下,懶懶喚了熟識的店小二沏一盞茶,坐在一旁饒有興緻地品味。
左右這個時辰回家早已晚了,不若留在這兒,看那位目中無人的嬌小姐,待會子如何出洋相。
只見她怯怯看了身邊目光嚴厲的「二哥」一眼,一萬個不情願地款步挪至我身邊,瞪著一雙「無辜至極」又委屈巴巴的眸子,可憐兮兮道:「玉佩還你……是我瞧錯了……這個……不是我身上那塊……」
我佯作納悶望了她一眼,嗤笑道:「怎麼,將東西還給我,就算了結了嗎?你的二哥不是說誤會解開之後,會好好管教一下你嗎?」
我有意在「誤會」二字上抬高聲量,抿一口上好的毛尖,繼續說:「今日忙裡得閑,我好不容易才有大把時間留下看熱鬧,就讓我這個鄉下丫頭見識一下,剛正不阿的好哥哥會怎麼代我管教你吧!」
那少年顯是一愣,許是沒料到我一個黃毛丫頭,竟然如此不依不撓,當下別開了臉,面露尷尬之色,賠笑道:「舍妹年幼無知,衝撞了姑娘,實是我教導無方。姑娘受了委屈,我過意不去,那一巴掌便算在我身上,在下任憑姑娘處置,如何?」
看不出來,這人還是一個有擔當的男子呢,明知我當前的態度絕不肯善罷甘休,又不放心妹妹在我手下受了委屈,便想出這一個「兄代妹過」的妙招,還真是有情有義的好兒郎。
聽他那樣說,我撩起袖子,似模似樣地正欲發力,手還沒碰著他一點,那位廣平小姐便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攔在我跟前,如狼似虎的眼神惡狠狠盯著我,似乎要將我生吞活剝了。
「放肆!我二哥的身份,說出來只怕會嚇死你這個鄉野村婦,你竟真想動手,不想活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