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金碧輝煌的承歡殿內,熏香在煙爐里繞了一個圈,緩緩地往上升著,穿過窗柩上的木刻雕花,再湮滅不見。
時間已經不早了,月牙兒爬上了梨花樹枝頭,與花瓣打著趣,雲朵忽而飄來,便與月牙玩起了迷藏。
年輕的皇后已經卸下了珠環,垂著一頭墨黑的長發,細心裁剪著桌上的盆栽。這是件細心活兒,她未出閣前本不是很耐的下性子的人,可是深宮中終日無聊,時光漫漫,她便開始尋著事兒打發時間。
忽然,門被撞了開來。皇后並未回過頭,只是繼續剪著眼前多餘的枝葉,不輕不重地說道:「墨香,最近你怎麼總是這麼魯莽,連開個門都開不好了么?」
聽著沒人回應,皇后覺得有些奇怪,放下剪刀轉過身子,還未反應過來,便感覺到一股沖鼻的酒味撲了上來。男人寬大的身體將她壓得連連退了好幾步,最終抵在了牆上。皇后反應了一會兒,這才意識到,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正是她的夫君,招月的皇帝,祁晏。
登基一年,除了每月十五,皇帝必須到皇后寢宮入住。皇後記得他們私下見面的次數並不算多。那件事後,他們更是極少見面,皇后覺得,皇帝不愛她,也是很正常的。最近這兩個月,卻見了祁晏三回。這三回,卻恰恰都是祁晏喝醉的時候。
「你...你又怎麼了?」皇后覺著,自己的心跳跳的有些快,說話也有些不順暢。雖說祁晏三次喝醉來找她,可基本都是在床上倒頭就睡,她覺得尷尬,就另闢了屋子歇息,第二日祁晏也不說什麼,等她醒來早已沒了人影,她便不聲不響地把滿是酒味的被褥給換了。
可,可今天這樣不由分說壓著她,她可真真是頭一回啊。
她心裡頭知道,從古至今,沒有哪一個皇帝真正愛他的皇后的,即便如同先皇帝那樣寵愛皇后,也不過是因為皇后勢大,不得不寵著。祁晏愛著別人,她雖算不上開心,但也不至於為難自己讓自己傷心難過。
起初祁晏常去這個昭儀,那個貴人的寢宮,她還會覺得氣憤,想想,她也是京城第一美人,家族又龐大,怎麼就得不了皇帝的寵?她嬌生慣養大的,自小從不服輸,便總去碰他的壁,一次次。
甚至有宮娥偷偷說,她丟了當後宮主子的臉,她卻也不以為然,罰了嘴碎的宮娥半年的銀錢,又被其他的妃子說容不得人,她心直口快,不顧墨娘的阻攔便想去訓斥那她記不住名字的妃子,卻也導致了她得祁晏冷眼相對。她吃了虧,心裡委屈,大病了一場,病好后,就再也不貼著祁晏了。
但她記住了那妃子的名字。
綠泱。
原來的祁晏,雖不寵她,但也並未對任何一個女子上心過,後宮只有三個人,一個是祁晏還是攝政王的時候就有的側妃名叫晚晚的,封了徐昭儀,溫婉賢淑,不愛說話,老實巴交的模樣。另一個是祁晏登基后封的貴人,是尚書之女郭采月,她不如徐昭儀般,性子靈動活潑,偶爾能得祁晏青睞。
但祁晏登基一個月後,兆陵進貢了一個美女,祁晏親自給她取了個新名字,喚作綠泱。那美女,長得真是好看啊,皇后開始雖記不得她的名字,但她一個女人,見了她一眼,竟也有些心動。綠泱眼角眉梢一點紅痣,勾魂的模樣,令她也黯然失色。祁晏封她做了容妃,賜了朝雲殿給她。朝雲殿,比她皇后的承歡殿,離他還要近。
「小歡...」酒意之中,皇帝堪堪吐出二字,便完全醉倒在了她身上,壓得她一瞬間回了神。
小歡?
她不確定祁晏是不是在叫她,她聽的並不真切。這樣親密的昵稱,應該不會在他們之間存在吧...
皇后想著,便朝外頭喊道:「墨香,墨香...」
一個高級宮娥打扮的侍女走了進來,看見她的小皇后正艱難地撐著皇帝的身子保持他不倒下的姿勢,她有些驚訝。
「皇後娘娘,這是怎麼回事?」
「別問這麼多了,快把他...抬走!我...支撐不住了...」皇后欲哭無淚。
墨香連連點頭,又迅速叫了兩個宮娥,將皇帝從皇後身上挪開,再安置到了床上。
忙活了好長時間,月牙兒都已經完全隱匿在了雲間,皇后也早已沒了剪花的樂趣。
「皇後娘娘,奴婢去將那隔壁屋子的床收拾出來。」墨香照常地說道。
不知怎麼了,皇后突然道:「不必了!」
「嗯?」墨香愣了愣,「還是皇後娘娘想要歇在後花園的小院兒里?」
「我...我就待在這裡吧。」皇后說。
這下墨香是真的愣住了,她甚至有些結巴了。好一會兒,她才說道:「是,是,奴婢立刻吩咐人去......」
「什麼都不必了,你們下去吧。」皇后打斷了她的話。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墨香突然從心裡感到一向古靈精怪和藹的皇后,竟端起了架子。
「是,是。都退下吧。」墨香說道。
皇後走進偌大的寢殿——這承歡殿建的極美,裡頭的裝飾無一不是她自己挑著選著來的,外人都只道皇帝寵溺皇后,實際她覺得,他只是懶得管她的事罷了。
因為剛才的事情,皇后的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更顯得人肌膚勝雪。皇后本就年輕,雙目猶如一泓清泉,顧盼回首之際,嬌憨頑皮或者端莊大方,在她身上,竟都能奇異的同時存在。
她確實貌美。
可這般貌美,得不到她的郎君一絲溫存,唯有他醉酒後,才會難得地卸下一個君王的威嚴,偶爾地依賴她。
皇后覺得有一絲苦悶。
她半跪坐在床前的台階上,看著皇帝睡著的臉。僅僅二十幾歲就憑自己實力登上皇位的,天下能有幾個?她雖然不知他究竟是怎樣做上皇帝的,但她知道,他的實力,是毋庸置疑的。輔佐先皇,治理國家,領兵打仗,這些她在閨閣的時候,就曾經聽聞過的。
皇帝的眉頭微微蹙起,睡得也並不安穩。他的臉如雕刻般分明,高挺的鼻樑讓皇后很是羨慕。
她伸出自己玉蔥般的小手,輕輕撫摸在他的鼻樑上,一直...一直到他的薄唇。
像觸電一樣,她把手伸了回來。
皇后嘆了一口氣,趴在床上,雙眼放空地望著前方,一瞬間,好像還能記起,一年前的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