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兄如父
聞聲看去,老態龍鐘的人從陰影里走出來,步履矯健,身邊伺候多年的人看著都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瞧見來人是誰,蕭雲慕心一下落地。
原主可真是好命,性子刁蠻又不招人喜歡,偏偏得了鎮西將軍府里最有威嚴的蕭老太公的寵愛,凡事都護著她。
「兒媳見過父親。」
蕭雲頌和蕭雲霜見著是蕭老太公,頓時安靜下來,不敢再小聲議論——將軍府里誰不知道蕭老太公偏心眼,處處都護著蕭雲慕,連蕭澄有時都無奈,可一開口便讓蕭老太公堵住。
只消一句「雲慕和靖安是個可憐的孩子,娘去得早,連個疼惜的人都沒有。」
當年蘇氏和蕭澄的婚事是蕭老太公一手促成的,對蘇氏這個兒媳是滿意得不得了,誰知道兩次小產後身子便被拖垮了,拖著到了蕭雲慕十二歲那年到底還是去了。
宋氏被扶正後,將軍府內務便讓她一個人把控,蕭澄也不知道是聽了她的什麼枕邊風,竟然是一掃從前沙場上的威風,不問內務,專心和幾個老友下棋吃酒,對朝堂上的事,那也是能避之就避之,唯恐黨派之爭牽扯到自己。
「九丫頭,過來。」
「祖父。」
蕭雲慕低垂著的眉眼終於掀起來,眼眶濕潤,喊了一聲后倒也一句話不說,就站在那裡。
邊上春月剛要開口就讓蕭雲慕拉住,春月一怔,瞪大眼——自家姑娘這是怎麼了?老太公都來了,這時候不訴苦,可就沒機會了。
正著急著,蕭老太公便開了口。
「你這丫頭,出了趟門,受驚嚇還變呆了嗎?」蕭老太公掃一眼宋氏,「你管教子女我是不該過問的,不過九丫頭這不是受了驚,落水遭了罪,嘴上說兩句就是,跪祠堂,跪久了,膝蓋還要不要?」
說著看向低頭的蕭雲慕,再看向蕭雲頌和蕭雲霜,「我看小六和小七都累了,都回去歇著,明天還要去寺里進香。」
宋氏讓蕭老太公這一頓訓,面上無光,但又不能頂撞,只要咬牙改口,「父親說得是,是我一時氣著了,才罰得重了,明日會把進香一事安排妥當,不會有差錯,父親放心。」
「進香是替整個將軍府去,我和老大雖不去,但這事也得辦得漂亮,幾個丫頭都跟著你一塊去,路上護衛和安排都要妥當,莫要留了口舌。」蕭老太公點點頭,「春月,還不扶小九回去休息,這嚇得都不會說話了,改明兒要還這樣,請大夫來瞧瞧。」
春月一肚子的疑問,又不能問,聽得這話只當是如獲大釋、躲過一劫,趕緊扶著蕭雲慕回自己院子。
蕭雲頌和蕭雲霜對視一眼,蕭雲霜見蕭老太公轉身走了,宋氏還一臉氣悶,忙道:「大夫人,我姨娘還在院子里等我,我先回去了,六姐姐,明兒見。」
「小七,你——」
不等蕭雲頌叫住,蕭雲霜領著丫鬟杏禾步子匆匆離開。
宋氏瞧著蕭雲頌,皺了一下眉,「小七是個軟性子,慫軟,見著老太公話都不敢多說一句,你指望她和你一塊?平日里你見著她針對過蕭雲慕那丫頭嗎?也就你傻傻的瞎開口,給人留了把柄,葉姨娘平時裝模作樣,這對母女,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蕭雲頌無端被罵,不由委屈,可宋氏向來強勢,哪裡敢吭氣,只好點點頭,「母親,我知錯了。」
「明天上金台寺進香,有不少別府的人在,你自個留心,晉陽長公主對小九那是早看不慣,同安榮侯府的侯爺夫人走得近,容大夫人是個好脾氣的,養出來的顧大姑娘也是個好性子,你倒不如多和她走動走動。」
進不了魏國公府,不還有安榮侯府,安榮侯府的小侯爺顧明燁可還未定親,年紀比盛景年大兩歲,已中了進士,如今正在知諫院內任職。
小侯爺能世襲爵位的,不必魏國公府差,更別提晉陽長公主和太后尚且不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失勢了。
這般一想,宋氏心裡的氣倒是解了不少,只要蕭雲頌能嫁給顧明燁,往後在府上,誰還能給她氣受。
「母親,三姐姐已經入主東宮,成了太子妃,咱們院子在將軍府已經是腰桿硬了,我的親事——」蕭雲頌話才說一半,瞧見宋氏的眼神,立即住了嘴,「我不提了,母親別生氣,聽憑母親安排。」
蕭雲頌見宋氏不罵自己,徑直往前走,這才鬆了口氣,卻又有些難過,她想嫁給一個喜歡的人,像大哥和大嫂那樣,兩情相悅才好。
夜深人靜,將軍府陷入一片安靜,偶爾聽得窗外蟬鳴外,各院子靜悄悄的。
春月挑了燈,看著正坐在床邊,小心撩起裙子觀察腳腕的蕭雲慕,不由多看了兩眼——打從今天落水被救起來后,她家姑娘像失了魂似的,一反常態,竟然沒有和宋氏起衝突。
「跌打酒有嗎?應該不嚴重只是看著嚇人,你幫我拿跌打酒揉一揉就好。」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剛才老太爺在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話?有老太爺在,大夫人——」
蕭雲慕盯著春月,眨了一下眼,「你認為祖父能護著我多久?爹爹能一直不管不顧嗎?若要因為我的事讓祖父和爹爹之間生出間隙,我就成了蕭家的大罪人。」
瞧著春月的臉色一點點變了,蕭雲慕輕嘆一聲,直接從她手裡拿過藥酒往腳腕紅腫的地方倒了一點。
嘶,真疼,疼到心上了。
蕭雲慕從來是個怕疼的人,磕了一下都能疼得眼淚花直轉,更別提這麼崴了腳,要不是還顧慮大局,早疼得齜牙咧嘴了。
「可是姑娘,大夫人和老爺一直都不喜歡姑娘,姑娘何必要勸阻老太爺教訓大夫人,要不是老太爺突然出現,大夫人那一巴掌可是直接打在你臉上了。」春月蹲下來,拿過藥酒小心給蕭雲慕揉著腳腕。
「哎呀!疼疼疼!你輕些,我這腳明天可還得走路,金台寺一行早定下來,若我明日不去,又該說完金貴,不過是落了水還稱病不出門。」
仔細回憶著金台寺,蕭雲慕一下後悔了。
明日去金台寺,那還不如不去,稱病在家好些,去了,又該遇著那個和她不對盤的顧明悠顧大姑娘。
可是今日也著實奇怪,怎麼盛景年看著對顧明悠像不認識似的,這兩人不是在春日宴前就已經認識了嗎?白日里那一出,對著她又摟又抱的,成何體統,肯定傷了顧大姑娘的心。
想著蕭雲慕又嘆了一聲,她著實不想和盛景年有什麼瓜葛,這退婚,退婚——到底要怎麼才能退了這門親事。
「姑娘你真摔壞腦子了?」
正冥思苦想退婚良策的蕭雲慕忽地聽到這話,頓時黑了臉,瞪著春月,「你這丫頭,沒規沒矩,什麼叫摔壞腦子,從前那樣叫魯莽,經白日里一事,我算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別和自己過不去,要懂得識時務。」
晉陽長公主對她是百般不順眼,也只有蕭雲慕這個傻子會以為有太后撐腰和她對著干,真是蠢透了。
太后再有威望和權勢,那也是坐在宮裡,隔著一堵宮牆,手能伸到魏國公府里?魏國公府的事,連盛洋都要禮讓著長公主幾分。
掀起眼皮看春月,「春月乖,以後看我眼色行事,不可衝動,切忌在祖父和爹爹面前撒潑,這樣只會讓祖父和爹爹越來越厭煩我這性子,今日落水我可想明白了,規規矩矩的,才能討人喜歡。」
「姑娘——」
完了!她家姑娘真的摔壞腦子了!居然要去討老爺的歡心,以前可是背地裡都罵老爺是個負心漢,不顧夫人的死,把大夫人扶正。
她要不要悄悄去給大少爺報個信,請個大夫來悄悄,今天的太醫說不定看走眼了。
唉,果然是隨了蕭雲慕的傻氣,春月也是個小傻子。
「剛聽聞我這隻會搗蛋惹是生非的九姑娘在春日宴上和顧大姑娘一塊落了水,這才辦公回來,瞧著是沒什麼大礙了?連身上的潑辣性子也讓水給沖走了?」
蕭雲慕聞聲抬頭,瞧見竹簾後走來一人,頓時眉開眼笑,急急忙忙站起來,連鞋襪都顧不上穿。
這才是她的福星,不止是福星,還是救星!
丰神俊朗,眉目若畫。
原先對於樣貌,蕭雲慕倒無多大的差別,不邋遢就行,可見著眼前頎長玉立,全然和盛景年鋒芒畢露的氣質不相同的蕭靖安時,一整日的委屈彷彿化作了泡沫一般,噼里啪啦的全被戳破。
站在竹簾下,蕭雲慕忽然有些怯懦,腳趾不安的動來動去,站在竹簾前不敢上去。
從前,蕭靖安讓她給害了,不止蕭靖安,整個鎮西將軍府無一倖免,原主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害人精。
想到蕭靖安書里被流放,妻兒到臨死前都不得再見一面的下場,鼻尖一酸,眼淚嗜在眼角,一副馬上要哭的樣子。
蕭靖安有些詫異,卻又忍不住笑,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白日里在別苑受了委屈,回到家裡還受了一頓訓,險些被罰跪,我家小囡囡怎麼今日一點也不囂張了?平日里不喜歡亮出爪子撓人嗎?」
短短兩句話,蕭雲慕眼淚不受控制,啪的掉下來,伸手揪著蕭靖安的衣服,淚眼汪汪的抬頭看他。
「唉,你呀,總是和別人爭那口氣,但母親臨終前怎麼交代的?家和萬事興,既是一家人,何必要爭那口氣?」蕭靖安拍著蕭雲慕的背,知道這丫頭肯定是心裡憋著委屈。
今日翰林院里恰好趕上正忙的時候,等他從翰林院回來時,已經是深夜,才回到院子里,見蕭雲慕屋裡的燈還亮著,一回房就見蘇雲兮還在燈下等自己。
蘇雲兮原本是不想提的,但又明白蕭靖安待自己那個小姑子是格外的重視,思縛一番後到底把今日的事情說了。
春日宴她本應該是一塊去的,可因著蕭元詞這孩子有些發熱,不敢離開,才向宋氏請了不去的事。
宋氏原本也不待見他們風林院,對蘇雲兮也是僅僅客氣,再有蘇雲兮怎麼也是功臣之女,不好面上得罪,蘇雲兮自己說不去,她倒是省了裝模作樣的功夫。
婆媳一家親,宋氏可不願意做這功夫。
聽完蘇雲兮的話,蕭靖安無奈嘆了一聲,和蘇雲兮說了會兒話后便往蕭雲慕這邊來了。
「我……」蕭雲慕哭得抽抽搭搭的,又委屈又自責,聽蕭靖安的話后,更是一股酸澀漫上心頭。
眨了眨眼,「大哥,往後我聽你的,都聽你的,再不胡鬧了,也不爭了,好好過日子,再也不折騰、不鬧騰,不都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我——」
蕭靖安正驚訝蕭雲慕今兒是真的轉了性,誰知剛想誇兩句就聽見這最後的話,不由笑起來。
「父親尚在,你這說的什麼胡話,小心給你一個忤逆不孝的帽子。」
蕭澄?
呸!蕭澄那個老爹,不中用,讓宋氏母子耍得團團轉,也不看看蕭靖平那個臭小子哪裡比得上她大哥,連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不許在心裡罵爹。」
「……那我下回當著他的面罵他,反正有祖父在。」蕭雲慕破涕為笑,擦了擦眼淚,這會兒才覺得腳下涼颼颼的,想起來古時候女子不能隨意赤腳,連忙用裙擺遮住,「時辰不早,大哥還是快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不還要上朝嗎?」
蕭雲慕微微歪著頭笑道:「我往後一定會聽話的,決計不胡來,拿捏不住的事去請教大嫂。」
聞言蕭靖安挑了挑眉,抱著胳膊,一臉戲謔,「你倒是能屈能伸,別今兒說的話,明早就忘得一乾二淨,已經是有婚約的人,這般胡鬧。」
「才不要,我會想法子——」
不能說不能說,得等到她想到了辦法再說。
捂著嘴,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往外看了眼,急急忙忙把蕭靖安往外推,「好了好了,你快去歇著,我一定不會胡來的。」
除了退婚這件事情,其餘的,她肯定都一定三思而行。
春月拿著跌打酒,傻愣愣的站在那兒,一臉見鬼的神情——完了,連大少爺都覺著她家姑娘轉了性,該不會真摔壞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