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領水
十桶550毫升的水需要排10個小時的隊才能領上。
太陽升起到太陽落山的時長是13個小時。
從小鎮新區的領水點到寧象村大概一個小時的車程。只要車速足夠快,在恐怖的晚八點來臨之前趕回到安全區絕對沒有問題。
熾熱的陽光毒辣的曬在人群上,加速了人們身上泥垢的分解速度,難聞的酸腐氣味快速傳播,才早上七點多,整個分水區就開始瀰漫著一股難以言明的味道。如同煮了一鍋榴槤,密封的空間里掀開鍋蓋的感覺。
距離不到四十米遠的安全圈外的排水溝連接著廢棄的污水處理廠,流淌著猩紅的,惡臭的血水,壩岸上的兩排鋼製排水管被腐蝕的銹跡斑斑,同樣滴答著惡臭烏黑的血水。
奇怪的是,這樣惡臭的血水卻根本不會招來蒼蠅,可以說這些水根本無適應任何生物存活,諾,那根發黑的蕨草根成了最後屹立在血水中的戰士。
整個世界里安全圈外的水都已經變成了這樣,短短七年間,水成了奢侈品。
但這並不能驅趕人群離去,因為他們知道此趟來的最終目的是甘甜清潤的純凈水,再難熬的環境也得忍受著,且在這焦急的檔口上,大家一雙渴望的眼睛里只裝著水,腳尖踩著腳跟的朝前推搡著,誰還有心思矯情臭味。
說是純凈水,不過是對比之下的,這年頭,哪裡還能喝的上一塵不染的水。
14歲的仁介坐在破舊的三輪摩托上望著鎮社區大門前擁擠的人潮,吸了吸鼻子,嗅了嗅自己身上如同曬臭的螃蟹一樣的餿味,拉低了黑色衛衣上的帽子遮住頭頂。從帽子里探出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派水的軍團人員,在攢動的人頭裡尋找著自己的『內應。』
仁介的三輪摩托駕駛位上,是仁爸爸,仁爸爸是個老實肯乾的中年人,也是一名頗有經驗的司機。在晚八點沒有降臨這個世界前,仁爸爸還在鎮里工作過,索性在這樣的環境下,也被村裡人一致推選成了每星期來鎮子里領水的隊員之一,也是隊長。
而這領水小組裡的其他成員還有四個,最大的五十二歲,最小的就是仁介,十四歲。
或許其他人還有些耐心等待在似火的驕陽下被當做牛肉乾炙烤,而仁介並不想困在腐熱的空氣下等待十幾個小時,他惦記著上個月爸爸答應他的MP3,有了它以後在害怕的時候就可以帶上耳機聽音樂了,以前媽媽活著,在自己害怕的時候都是唱安眠曲給自己的。
爸爸說這趟水送完就帶他去電器商店看看,便宜的話就買一個。雖然村子里的電斷了好幾年了,可是有了它,即便是每個星期來鎮子里充電也好。總比每到了晚八點就在驚懼恐慌中度過,要好太多。
逆境往往使人長腦子,於是當仁介厭倦了每星期排長隊聞臭汗的苦悶日子后,就忽然想到了主意。
就在上個月開始,仁介先是趁著去巷子口方便,結識了一個軍團送水的兵長,以後再想領水根本無需等上十幾個小時,可以從側門快速領完水離開。
至於仁介是如何抖機靈得到的這份殊榮,仁爸爸與工人們都沒問,畢竟這孩子從小就機智,不像仁爸爸一樣老實。如果不是現如今的環境這樣惡劣可怖,仁爸爸一定會攢足一筆錢送仁介去城裡的學校學習。
仁介從三輪車上四處掃視,終於在一處小巷子口望見了自己人,輕鬆的跳出車廂,從人群中敏捷的鑽拐溜了過去,準備探探底。
仁爸爸幾人雖是靜靜的等待著,卻按捺不住的朝著小巷子口張望。
「走了。」仁介從分水點外隱蔽的衚衕口對著幾人招了招手,壓低了帽子,示意仁爸爸快一點。
仁爸爸與工友們也十分意會的點點頭,啟動三輪摩托朝著人山人海的隊伍後撤離。
飲用水已經成了稀缺品的時代,如果有人在領水的途中半路離去定會飽受唏噓與不解,可幾人剛剛開車離開隊伍中,隊伍的長龍馬上緊緊的銜上軌,將原本三輪摩托的位置瞬間佔據的不留一絲空隙,大家巴不得這樣的人多走一些才好,減少排隊的時間才不會不小心拖到可怕的晚八點。
任爸爸嫻熟的開著車在擁擠滾熱的人浪中沖脫而出,順著仁介的方向踩足了油門,興沖沖的奔了過去。
「小介,還是十桶550毫升的桶嗎?」仁爸爸剛一停好車,就迫切的邁著兩條長腿跨下來,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和一個淺淺的酒窩,摸了把臉上的汗泥。
因為水資源的稀缺,已經快小半年沒洗澡的人們只要一出汗就會散發出濃郁的汗臭與黑湯,若是在還沒發生改變前的世界,誰這麼久沒洗澡一定會在人群中遭到嫌棄,可現如今能三個月洗上一次澡的人,家中多半都是有點實力的,像仁介這樣的鄉下家庭來說,能喝上純凈水已經是萬幸之幸,誰還在乎洗不洗澡,說不定哪天沒來的及擠進安全圈中,命都沒了。
「嗯,十一桶,多送了一桶。」仁介將破鐵絲網圍欄掀開,整整齊齊的十一桶清澈的水出現在了幾人的面前,猶如一群穿著潔白羽衣的仙子一樣美麗動人。
「哇!真的是十一桶啊!」
「別出聲,快搬。」仁介壓低了聲音的同時朝著四周快速的掃了一眼。從小出生在這樣的環境下,想不練就警惕的性格都難,所以仁介處處謹慎小心,生怕不小心遇見那個東西。雖然那東西只有在晚八點才出現,可是就是叫人人都成了驚弓之鳥。
「好小子,老子沒看錯你,真不賴!」一個黑瘦的工友笑起了滿臉黑壑一樣的褶子,一巴掌拍在仁介的頭頂,稀罕的摸了摸。
仁介淡淡的望著工友那把指甲里滿是黑泥發亮的大手,一歪頭,沒說話。
「老仁啊,你是沒生錯兒子,這小子錯不了!」
「咱老仁這麼老實,小介又這麼機靈,能是老仁的兒子嗎?我咋覺得像我兒子呢?」
工友們低聲嬉笑著,像是撿到寶貝一樣開心,嘴上調侃著,手上還不忘麻利的將水搬上車,眼睛又無時無刻的不掃視著小巷子前後的動靜。
仁爸爸聽到這話,憨實一笑,看著仁介滿臉幸福道「我也想著既然孩子聰明,乾脆等聯合軍團的人來查看我們住著的防空洞下面的聖物的時候,將他送去練習,做聯合軍,你們說咋樣。」
仁爸爸將最後一桶水搬上車,沖著其他三個工友笑道。
「好是好,只是聯合軍可不是那麼好當的,咱們村這條件就怕人家看不上。更何況,小介左眼是瞎的,啥都看不見……」黑瘦的工友從懷裡掏出半根香煙,點燃后吸了一口,砸吧砸吧嘴,遞給了身邊的矮個子工友。
「是啊,咱們小介是挺像樣,就是怕人家因為他左眼看不見啥,不收啊。」矮個子的工友吸了一口香煙,閉上眼舒坦的呼出一口氣,緊接著準備吸第二口的時候,突然被身邊略胖的年老工友一把將煙奪了過去,將最後一點煙吸盡,擦擦煙嘴,不舍的又揣進了懷裡。
「我想想辦法,小介資質好,肯定能行。」仁爸爸倚在三輪車上思慮起來。
仁介的左眼看上去與普通人無差別,卻是先天失明。據他對醫生的描述來說,左眼白茫茫一片,只能在視野里看的到像是星星一樣邈遠的金光,其他一概看不見。
仁介卻在仁爸爸思考的空檔,將黑色衛衣的兜帽壓低在頭頂,遮住了整張臉不冷不熱道「我不去。」
他才不想去當什麼聯合軍,在晚八點前與死神搏鬥救人命,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剛一衝出安全區就滅亡,他只想在有聖物庇護的地方好好的待著,待一輩子,怎麼樣不是一生,反正他可不想為了別人去送命,只要照顧好爸爸就是自己這輩子的使命。
「你小子是害怕大城市沒有聖物,所以自己會在晚八點消失吧,哈哈,你小子真是沒見識,老仁就沒跟你說過,在咱們現在的世界里,共三十二個城市有聖光庇護的嗎?」瘦高工人吐了口痰,倚在牆上抬腳抿了抿,眼裡露出了對大城市的嚮往。
仁介怎麼可能沒聽仁爸說過,2112年12月21日晚8:00整開始,這個世界伴隨著恐怖的晚八點同時降臨的還有三十二尊高999米的祭壇,而那三十二尊祭壇分佈在世界各地,各個上鼎置有一顆蘋果大小的金珠,稱謂聖物。聖物散發著耀眼的聖光,聖光盛明璀璨,輝煌雄壯,祭壇神聖浩大,帶著威嚴不可撼動的氣息,為整個世界蒙上了一層恢弘磅礴的光輝。
只要有了聖光普照的城市都會被神明庇護而免受那東西的侵害,這三十二個擁有祭壇的城市已經被世界聯合組織改建成了三十二個安全基地,幾乎所有沒有被恐怖晚八點淘汰掉的人們大部分都躲進了有祭壇的城市中。
而像仁介這樣偏遠的村子中,只有鎮子里才分得了一絲聖光,放進聖燈里,安置在鎮子中心大樓里,那晚沒有死掉的人民,都已經轉移到了鎮中心,除了仁介的村子以外,附近早已經沒有了居民。
由於仁介所在的寧象村距離鎮子算遠的,所以那天沒能趕在晚八點之前進入鎮子,大家瘋狂逃竄回村子中的一處防空洞中,跪地祈禱,也不知是虔誠感動了神明,還是弱小的生命得到了神明的垂憐,總之那晚,躲進防空洞的人們安然無恙。
這其中就有緊緊躲在仁爸爸懷裡的仁介,那年仁介只有七歲,瘦小無助的他望著外面世界的慘狀睜大了瞳孔,七歲正好是初始記事最深的年紀,在他的心靈里深深的烙印下了那晚夜幕降臨后的悲慘情景,他知道,這將是他一生都逃不脫的厄運。
而那座防空洞也自然而然的成了人們庇護的場所,白天照常勞作,晚八點前一定要趕回去,這是保命的安全圈,誰也無法否認,這圈子成了大家賴以生存的空間,也是晚八點裡除了恐懼、驚駭、無助、絕望外的唯一一點安全感與欣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