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好,宮蕊
不知道多久以後,安萬里從昏睡中清醒過來。
手、腳、頭、前胸……全身都在不斷傳遞著同一個信號:痛。尤其是背部,感覺就像躺在燒紅了的釘子板上一樣,那酸爽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
「萬里,你醒了?」一個激動到有些顫抖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是媽媽。
「嗯……」安萬里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漆黑一片,看不見任何東西。他強忍著疼痛,憑感覺握住媽媽的手,有些虛弱、乾澀地說道:「媽,你的病怎麼樣了?」
「媽沒事,媽早就好了。你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安媽媽只問了兩句便忍不住抽泣道:「你個傻孩子,那麼高的橋怎麼就敢往下跳?你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讓我怎麼活?」
「這不是沒事嘛……對了,那個小姑娘怎麼樣了?」安萬里迅速轉移話題。
「她前天剛出院,這兩天每天都來看你,很漂亮很乖巧的小姑娘,就是年紀小了點兒,不然……」
「現在幾點了?我肚子有點餓。」安萬里再次轉移了話題。
「五點過了……你躺了整整半個月,成天就輸點水能不餓嗎?等著啊,我叫護士來看看,然後去外面買點流食。」
五點……不管是早上五點還是下午五點,天都不可能黑成這樣。安萬里心裡湧起了十分不妙的預感,胳膊抽搐了一下,好在已經鬆開手的安媽媽沒有發現。
聽到關門聲后,安萬里慢慢把手舉到眼前,然而不管他再怎麼努力瞪大眼睛都無法看到盡在咫尺的手掌。
失明是種怎樣的感覺?很簡單,靜下心來,開起燈,用手捂住眼睛,讓眼前漆黑一片。然後去想象手拿掉之後看到的究竟是光明還是黑暗。當一切都從熟悉變成陌生、已知變成未知,再慢慢從記憶里模糊,世界只剩下一小塊,這一小塊兒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那該是怎樣的孤獨和絕望……
「安警官,安警官?」一個悶悶的男聲將安萬里從無盡的失落中暫且拉了出來,他急切地問道:「醫生?護士?請問我的眼睛怎麼了?我好像什麼都看不到了。」
「呃……我是你的主治醫師。」醫生遲疑了片刻,低聲說道:「抱歉安警官,你從三十米高的橋上墜入水面,頭部受創嚴重,視覺神經受到了壓迫……」
「等等!我看到東西了!」安萬里突然打斷了他,「不過為什麼會是這個畫面?我不是在醫院躺著嗎?你人呢?天花板呢?」
安萬里看到的是一個遊戲界面,裡面顯示著一個盤腿而坐的透明小人兒,渾身似乎是按照穴位布滿了黯淡的小圓點,界面下方用楷體字寫著「名望」,後面跟著一串數字,數字還後面有個「轉化」按鈕。
這個界面安萬里再熟悉不過,因為他盯這破玩意兒盯了整整兩天一夜!
原來安萬里被臨時分配到了正在進行「凈網行動」的公共信息網路安全監察小組幫忙,客串了一把傳說中的網警,分到的任務就是盯死一個打著遊戲幌子進行網路賭博的團伙。
那粗糙不堪的界面便是虛擬賭場的入口,所謂名望其實是參賭人員購買的籌碼。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進入」變成了「轉化」。
聽完安萬里的形容后醫生沉吟了片刻,解釋道:「你的視網膜受到了刺激,會把最近印象最深的畫面暫時留存,放心吧,過幾天就會消失了。」
安萬里皺了皺眉頭:「那我的眼睛呢?還能恢復正常嗎?」
「按理來說只要做一個解壓手術就可以恢復視力,不過為了避免發生意外,手術要在你的身體調理得差不多之後進行。這期間就請你稍微忍耐一下吧。」
情況真的有這麼樂觀嗎?或許是視覺受損的原因,安萬里的其他感官格外靈敏,醫生略帶閃爍的言辭讓他心裡沉甸甸的。
第二天臨近中午,安萬里救下的小姑娘獨自一人跑來探病。這次事件似乎沒有對她造成太大的影響,甫一進門便歡呼雀躍著撲到了安萬里床邊。
「安警官,聽說你醒啦!」
「嗯。」安萬里看不見她的容貌,但清脆動人還有點糯糯的元氣少女音總能讓人心情愉悅,傷痛和有可能失明帶來的陰霾也被驅散了不少。
「阿姨,這是給您帶的點心,這是媽媽煲好的雞湯,給安警官喝。」
「好好好,乖孩子,許家妹子也是有心了。」安媽媽笑得眼睛都快找不到了。
伺候安萬里喝完雞湯,安媽媽隨便找了個理由離開。沒有長輩在場的小姑娘變得「放肆」起來,她嫌棄板凳太矮,乾脆一屁股坐到了病床上,歪著腦袋打量安萬里,一頭瀑布般的長發鋪滿了薄被。片刻之後她的臉上浮起淺淺紅暈,直勾勾地盯著安萬里緊閉的眼睛,嘟起嘴巴慢慢俯下身去。
直到少女口中吐出的芬芳噴到臉上安萬里才倏然警覺,趕緊用手抵住她的額頭:「你在幹嘛?」
「吻你啊。」小姑娘理所當然地說道。
「哈?」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女子唯願以身相許。奈何家中有母老虎坐鎮,被她知道定會打罵於我,不得已只好先行奉上初吻以作信物……」這古靈精怪的丫頭還拽上文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安萬里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床鋪,「我稍微動一動身體就疼,想疼死我你就繼續鬧。」
「哦。」小姑娘故意拉長了聲音,充分表達出內心的不滿。
安萬里到現在都不知道她輕生的具體原因,察覺氣氛有些尷尬,便主動開口問道:「你叫什麼?」
「宮蕊,宮殿的宮,花蕊的蕊,安哥哥你可以叫我小心心。」
這一聲超級油膩的「安哥哥」讓安萬里忍不住嘴角一抽后又微微上揚,繼續問道:「那天晚上為什麼跳橋?」
「因為愛情親情友情的多重打擊。」宮蕊用類似於朗誦傷感詩歌的語調說道,「我跟六班班草交往的事被我姐姐發現了,她背叛了我們多年同床共枕一起泡澡的革命友誼,無恥的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老虎。母老虎直接去學校把班草叫出來訓斥了一頓,那慫貨居然當場就要跟我分手,簡直不是個男人!比親愛的安~哥~哥差遠了~」
「好好說話。」
「哼,後來母老虎一直揪著不放嘮叨個沒完,我不高興頂了幾句嘴,她還罵我,罵的可難聽了。然後我說『再罵一句我就死給你看!』你猜她怎麼說?她說『那你就去死啊,我看著呢。』所以我一氣之下就……」
果然又是典型家長式思維惹出來的麻煩。不知道為什麼很多家長都搞不明白,成年人和孩子看待問題的角度和方式是不一樣的,作為一個孩子,如果連自己最親近的父母都不理解自己,甚至被挖苦、指責、互相慪氣,內心真的是非常容易崩潰的。
宮蕊無法理解,媽媽說出那麼兇惡絕情的話其實只是成年人世界的氣話,過了就消散了。可她當真了。
宮蕊的媽媽恐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寶貝女兒會因為兩句氣話就真的自殺,乃至於直到宮蕊做出最衝動的決定前,她還在一旁添油加醋……
所以說凡事都不要太過衝動,尤其是最容易被忽視和傷害的親人之間,心平氣和的溝通才是解決矛盾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