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好風借我力
珍凰宮今天不是很平靜,古香古色的書案被一腳踢翻,大奉皇帝在御書房裡來會踱步,嚇得負責服侍他的那些下人跪伏在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門外侍立已久的童清一身大紅蟒袍風吹不動,看到迎面走來的尚如今,走上前,「軍師大人怎麼才來,陛下都等著急了。」
尚如今站在門口整理了一下儀容儀錶,稍微喘了一口氣,然後才跟著童清一起走進屋去。
大奉皇帝聽到了進屋的腳步聲,就算是背對著他們,大奉皇帝也知道這腳步的聲音是誰的。
「軍師,你來了。」
尚如今沒有跪地,大奉歷代先帝都曾允許他見聖不拜,到了如今更不例外,已經位極人臣,尚如今簡單請安之後,寬慰道:「陛下不必擔心,事情老臣已經知曉,只給老臣三月時間,定然能夠將此事解決。」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大奉為了三年之後的戰事,已經開始在提前準備物資糧草,尤其是一些作戰需要必須之物,更是要提早準備出來。
眠風山對於大奉王朝來說至關重要,不是因為眠風山主是通玄境的關係,而是在於這位墨先生是個「手藝人」,能夠打造出攻城略地的重器逐雲戰船,不光能夠承載上萬大軍,搭配上穿雲弩等殺器,幾艘戰船就可以射殺掉元嬰境。
有了這樣的重器,三年之後開動到逐鹿王朝和青雲國的地界,保準是一路橫推向前,不僅可以減少大奉將士的傷亡,還是儘早結束戰事的關鍵。可就是這樣對大奉王朝至關重要的重器,已經打造出三百艘,並且在6三年之內還可以再追趕出五十艘的眠風山今日竟然派人過來說原料不夠,現有的材料竟然連再造一艘都不夠,這如何能讓大奉皇帝不怒。
逐雲戰船的關鍵材料鑲雲金是大奉的特產,只有大奉的西南部才有,那裡是大奉王朝一位藩王的分封之地,那位藩王與大奉皇帝擁有著同一個姓氏。
大奉皇帝沒有轉身,仍然是背對著,手掌按在金色坐椅的龍頭之上,毫不掩飾語氣里的怒意,「三個月?每一天對於我們大奉來說都是一種損失,竟然敢不上交鑲雲金,我看他們西京是想要反,徵召令發下去了,難道朕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朕的同宗嗎?」
尚如今說道:「陛下莫要生氣,西京那邊舊王剛死不久,新王世襲罔替,有些疏忽也是人之常情,西京王到底跟陛下是一家人,曾經的西京王是陛下的弟弟,如今是陛下的侄子,於情於理,都沒有在大事上犯糊塗的理由,陛下一時氣極,完全可以對老臣發發脾氣,這氣嘛,發出來以後,人就通順了。」
大奉皇帝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真想削了他的王位,重新掌控西京?」
尚如今笑道:「西京永遠是大奉的西京,這是不爭的事實,陛下現在在乎的已經是不是大奉境內一地的得失,陛下腦子理由想的,應該是整個神州東部。」
尚如今胸有成竹,「況且如果陛下真想對西京王動手,就不會叫老臣前來了,叫上韋十勝和夫匿去西京走一遭,打上兩場,什麼事都解決了。」
大奉皇帝轉過身來,「軍師,你可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蟲。」
做了蛔蟲都做了一輩子了,尚如今躬身道:「陛下,依老臣之見,現在還是先遣人去西京一趟,看看為何西京王不繳鑲雲金,問清理由,再做打算。」
童清也說道:「陛下,軍師說的在理。」
大奉皇帝沒有再多說什麼,坐回龍椅上,熟悉他的童清就已經知道他的想法,多半已經是同意了。
果不其然,大奉皇帝換了一個話題,「那個叫董難言的,真是神山的弟子?」
尚如今回答的十分巧妙,「他說他是,無涯殿說他是,那在我們大奉這裡,他就是。」
大奉皇帝點了點頭,「還是要多加留意,絕不可以讓他在珍凰城出事!」
不用囑託,早就安排了兩位通玄境一名一暗的保護董難言,尚如今不太擔心董難言會出事,反倒是不知道回事,對於西京一事,隱隱有一種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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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集。
老者又從推車底下拿出一個小板凳,遞給董難言,說別嫌棄。
董難言沒有那麼金貴,就是席地而坐也無妨,搬著小板凳坐在老者身邊,董難言問老者應該如何稱呼,老者笑了笑,搖著扇子,先給董難言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個只凰鳥背井離鄉,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多少年之後,桀驁不馴的它與這裡的人發生了一場大戰,在那場戰爭之中,它的魂魄都被打成三份,肉身更是被打沉,上天無路,當時它想要引爆肉身,就算徹底消散天地,也不能給別人撿了便宜,在它決意要死的時候,卻被人阻止了,有人說願意留它一條性命,只要它配合他的要求,他就答應有等到時機成熟的一天,會將它放出來。
沒有人願意死的。
一番衡量,它答應了。
於是就有人在它身上建造了一座城,以凰氣來養皇氣,經過了生生世世,就連曾經許諾有朝一日會讓它重現天日的人都已經化為黃土,它卻依舊等不到機會,只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被束縛囚禁在地下,不得解脫。
董難言聞言大震,不敢置信的瞧了老者,想不到他竟然有這樣的身份。
老者講的分明不是故事,而是往事!
「你已經猜到了對不對,沒錯,我就是那頭凰鳥,被囚鎖在這裡,現在你面前的我,只不過是我一分三的魂魄之一,另外兩個,分別在人集和天集。」
董難言若有所思,「前輩你之前說我跟你有緣,難道是因為我有幫助前輩脫困的希望?」
老者目光深邃,幽幽嘆道:「不錯,除非珍凰城移,天地倒轉,不然我想要離開這裡,就只有將沾染上我魂魄的物件一個個送出去,送給所謂的有緣人,只要能夠帶出三分之二的魂魄,我留可以捨棄了這具肉身,重新浴火重生。」
董難言覺得奇怪,「前輩,這麼久過去了,你魂魄還沒有送完?」
老者白了董難言一眼,「哪有這麼簡單,所謂的有緣人,是有資格承載住我魂魄的人,不是誰都有資格能從我這攤子上拿走物件,就像之前那個女娃,買下了我車的物件,也不過是帶出了我一丁點的魂魄,沒法子,一個小女娃,承受不住我的魂魄火氣,再多一點,可能就要被燒成劫灰了。」
老者之前一直跟他死纏爛打,軟磨硬泡的讓他買東西,董難言指了指自己,「前輩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希望?」
老者毫無避諱,直言道:「沒錯,我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如果你成長起來,很有可能帶走我一半的魂魄,事關我離開這枷鎖囚地,所以我才這麼著急。」
老者瞥了一眼上方,坐鎮地集的通玄境修士早就很有自知之明的沒有旁聽,默默打坐,動都不動彈一下。
老者把扇子放到一邊,捶打著那條瘸腿,「如今看來到是不著急了,一旦給大奉打下來逐鹿和青雲,到時候一統神州東部的大奉必然會重新定都,韋十勝帶你走的那天,他已經透漏消息給我,只要我保大奉皇帝在珍凰城無恙,等到大奉贏的那天,珍凰城就會被遷移走,還我自由。」
有無涯殿支持大奉,老者不相信大奉會失敗。
董難言抱拳道:「那就提前恭喜前輩脫困有望!」
是脫困在望,是值得恭喜,可是當年大奉先人也是對他這麼承諾的,結果呢,一直到現在,他都不得解脫,老者按下董難言的手掌,凡事還是要做兩手準備,不能再像之前一樣完全交給別人。
「我知道你不是神山弟子,不過這不重要,無涯殿現在跟神山關係不好,我相信他們不會去神山打探你的身份,他們的疑慮我會負責幫你打消,而且你在珍凰城裡,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只要你……」
董難言替老者繼續說下去,「只要我幫前輩將帶有你魂魄的物件帶出珍凰城,對不對?」
老者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董難言往前挪了挪小板凳,低聲道:「前輩對於神山了解多少?」
對於神山可真是太了解了,曾經在它來到神州的時候,就被人抓上神山,要它當什麼護山神獸,它能怎麼辦呢?根本無力反抗,被抓到神山,本想著真就當個護山神獸了,結果沒待上兩天,就人給趕了出來,理由是它火氣太大,怕給雪山融化了。
這等糗事,老者不願意跟董難言提及,讓董難言別瞎問。
董難言伸脖子瞄了瞄推車抽屜里的東西,之前女子買走的只是最上面的那一層,剩下的東西,都還在抽屜里。
董難言知道以他現在的實力,肯定是拿不走這些東西,不然老者早就交給他了。
跟老者又談了一會,董難言就起身離開,走出了地集,在他剛走不久,韋十勝就來到這裡,給老者遞過去一壺酒,兩個人對飲起來。
老者仰頭通飲,「有些後悔了,如果當初不是把凰血給你小子喝了,現在給他多好,助他快速成長,也好幫我離開這裡。」
韋十勝之所以能戰勝眾多通玄,最後成為逍遙境,其實與老者所贈的凰血脫不開關係,不然木芝的師兄,青書天宮的通玄境也不會死在韋十勝的手上。
韋十勝皺眉道:「是不是太著急了點,我覺得你還是大奉為好,真要把魂魄都交在他手上,一旦他像是之前那人一樣,對你有害無益。」
這麼多年,也有可以承載老者魂魄的人走出珍凰城,只不過在出城之後,往往都沒有按照之前的約定幫老者積攢保存住魂魄,反而將最原始火源道種用來淬養己身,氣的老者大罵都是白眼狼,現在除了地集的這道魂魄還算清晰明顯外,人集和天集的魂魄都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全都是因為看錯了人。
「你放心,我跟那兩個老眼昏花的老傢伙不一樣。」
韋十勝嘴角抽搐,什麼老眼昏花的老傢伙,不都是你一個人么。
老者握著酒壺,在昨天的比試上,他發現了董難言懷中的妖丹,那氣息讓它很熟悉,不是神州本土的妖族,而是來自他的家長,是荒蕪妖界的通玄妖丹!
看董難言施展幻術能夠主動得到妖丹的加持之後,老者就明白了,這是死去的大妖對董難言的認可,如果不是這樣,鎮妖丹根本就不會有此異動。
老者仰頭又飲了一口酒。
這一次,他決定就是選擇董難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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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瀾府。
高寰看著高緣,心裡嘆息了一聲。
自從他把董難言的話轉交給高緣之後,高緣就坐在原先董難言眺望湖面的涼亭上,已經整整一天了。
高寰有些埋怨自己,倒不是說怪高緣和董難言只是假戲,而是本來有可能成為朋友的兩個人,現在可能已經走入了兩個方向,這與他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高緣手心裡一直握著一枚石子,老天好像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被她從窮鄉僻壤帶到大奉來的傻小子,竟然會是神山神子,何等讓人仰望的身份,他竟然從來都不說,是不願意「露富」嗎?
魏家已經不會再來糾纏她了,高家也不會再逼她了,高緣在得到自由的同時,突然變得有一些迷茫。
他解開了她的命。
他不是她的命。
驚瀾府。
魏儕和石劍都已經連夜離開大奉,回去魏家復命。
有人一直在飲酒,從來沒有停過。樊瑋勸道:「小主子啊,別喝了,這劍仙酒不比天河釀,太烈了,你再這麼喝下去,身體扛不住的呀。」
劍仙酒入喉,像是飲下了劍仙飛劍一樣,苦辣至極,魏巍默默喝酒,全然不理樊瑋。
上一次在那客棧酒館與董難言痛飲過天河釀,原來世間苦果都是自己釀的,魏巍抬手跟對面的酒壺碰了一下,對面無人,魏巍笑道:「董兄弟,走一個?」
跟赤幕峰遙遙相對的雄山上,有一名青年男子正在盤膝坐在雲端,眉眼出眾,兩手平放在兩膝之上,青年男子緩緩睜開眼睛,身上有說不出的飄逸靈動。
「師父,他真是神山神子?」
青年男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一旁儒生打扮的男子從一顆果樹枝頭上落下來,拍了拍手,「不管是與不是,你都不能去招惹他。」
青年男子叫苦不迭,「早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我就去參加凌虛境的比試了,神山神子啊,真想跟他較量較量。」
青年男子名為南峰,是大奉王朝凌虛境天驕榜上排名第一的天驕,沒有參加比試,純粹是覺得沒甚麼意思,南峰從打坐中起身,站在山頭,從這裡向對面望去,甚至可以看得見赤幕峰上的弟子。
「也不知道黃夢梁那小子突破沒有,師父,要不我也突破凌虛境得了,在這珍凰城之中,沒有對手可真是太寂寞了。」
不是南峰口出狂言,事實就是如此,儒生打扮的男子微微一笑,「不著急,他突破是他的事情,你要做的是你的事情,現在還不是你突破凌虛境的時候,不要跟別人比,如果沒有對手,那就想著突破自己,峰兒,你還小,等你走下去,你就會發現這條修行路上,其實根本沒有別人,我們一直是在與自己爭,與自己斗,不斷夯實自己,不斷打磨自己才是真,其餘皆是虛妄。」
南峰的悟性自然不差,聽得懂男子講的道理,「師父啊,我知道你說的都對,但是你看,我才多大,現在就像你這樣,人生多無聊啊。」
站在南峰百米之外的儒生男子整個人猶如一條金色光線,閃動之間,軌跡玄妙的出現在南峰身後,南峰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腦袋上被男子彎曲的手指敲出一個大包。
「你總像我一樣,難道想多年以後,也想我這樣待在這個小地方?」
南峰捂著腦袋,只有在男子面前,他才像個孩子一樣,要是讓外界人看到南峰現在這樣,恐怕得驚掉一地下巴。
「師父,你總說外面很大,我們大奉難道還不夠大嗎?」
南峰只知道自己的師父走出過很遠,不過具體走了多遠,都去了哪,男子沒跟他說過。
「外面當然很大,峰兒,你不要局限在眼前,你的舞台大的很,師父希望你將來走的比我還要遠。」
真氣如無邊星辰,勾勒成朦朧星雲模樣,南峰就彷彿屹立在天地中心,朗聲道:「師父放心,弟子一定不給師父丟人。」
從神州東部出海,去過荒蕪妖界,最後在去一趟劍州,自覺本事還不錯,擁有逍遙境修為的儒生男子在劍州被人只用一隻手掌就給按在地上,男子拍了拍南峰腦袋,不希望弟子有多出息,只希望弟子少走些歪路,比他走的更遠一點,就很好了。
青雲國,擺放神魂燈的樓宇大門被人打開,按照慣例,每日都會專人在早晚兩個時辰來此檢查一次,看看是否有神魂燈熄滅,如果有的話,那就是不了的大事,證明他們青雲國的通玄境修士身死。
今日檢查神魂燈的修士打開樓門,走進去放眼望去,滿眼都是一盞盞神魂火焰飄搖舞動的魂燈,突然之間,這位修士瞳孔收縮,然後猛然放大,不敢置信的看著一盞已經熄滅的魂燈。
有青雲國的通玄境大修士身死了?
消息一層一層的上報上去,最後由一位婢女呈給身穿青雲國的皇帝,青雲國皇帝身上穿的衣袍極有講究,跟龍袍不一樣,他身上的衣袍上面有九朵彩雲,而後留白一片。
九為極,扶搖直上,踏雲登天,青雲皇帝只是看了一眼,就吩咐婢女下去,只留他一個人在屋裡。
「雖然知道他視死如歸,去大奉多半凶多吉少,但是現在聽到他身死的消息,朕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一位通玄境修士,就這麼死了?」
這件屋子內的牆壁突然翻轉起來,有人通過暗道進入這裡,欠身站在青雲皇帝身後,然後自然而然的抽出一張椅子,很隨意的坐下去。
女子身披紫色長袍,雙手修長,「珍凰城戒備是何等森嚴,他其實已經做好必死之意,陛下不用為他惋惜,為青雲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青雲皇帝思考片刻,釋然道:「也是,換他們來青雲國,也是一樣的。狄霞,要是這一次無涯殿的神子再來,你說我們是殺,還是不殺?」
上一次雲羽來青雲國的時候,青雲皇帝還能鎮定自若,覺得不止他這一家,逐鹿王朝和大奉王朝都不會答應無涯殿的要求,能夠共同進退,沒有想到最後大奉王朝竟然應了下來,這讓青雲皇帝是萬萬沒有想到,在他心目當中,應該是自己的青雲國「意志」最不堅定,沒想到最後反而是被他看好的大奉先低下頭來。
狄霞笑道:「陛下,殺無涯殿的神子可不是小事,你光問我,我也給不了你答覆,不過不到萬不得已,我還是建議不要走到那一步,只要我們和逐鹿王朝能夠打敗大奉,說不定還能爭取到一線生機,真要是殺了無涯殿神子,可能真就一點退路也沒有了。」
「一點退路也沒有了,可是他們也沒給我們退路啊,我知道我們算是棋子,怎麼也擰不過下棋人,但是我想通過這件事告訴無涯殿一聲,我雖然是棋子,但是下棋人可不止他們無涯殿一個!」
狄雲讀懂青雲皇帝的弦外之音,「陛下,你的意思是難道是要吸引其他勢力投注在我們青雲身上?」
狄雲覺得不靠譜,像無涯殿這種至高無上的那些存在,是不會摻和干預無涯殿的事情的,狄雲覺得青雲皇帝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青雲皇帝笑道:「誰說我們要找跟無涯殿並列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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