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封
從酒樓回來的一大一小走進鐵匠鋪子,中年男子示意董難言坐在鋪子里尚有餘溫的火爐旁,自己則隨手扯了張凳子坐下,遞給少年一個果子,笑道:「行呀,小董,這啞巴裝的挺像啊。」
接過果子,沒有立刻吃掉,董難言有些拘謹的抓著凳子。
董爺爺去世后,真的再也沒有人肯搭理少年了,人人都躲著他,那厭惡的架勢好像跟少年呼吸了同一處的空氣都會染上不詳。
在少年眼裡,聽說不是本地人的鐵匠大叔人很好,待誰都和和氣氣的,但是話少,若不是曾經開口跟自己說過話,少年倒是覺得他才是個啞巴。
至於兩人這般坐下交談,在董難言的印象里是沒有的,往常他都是在鐵匠大叔出去喝酒散步的時候過來給這鋪子打掃打掃,或者拿著魚叉出去捕魚。
「咋的,我這果子有毒呀,還不吃。」,張鐵匠看著分神的少年打趣道。
「啊,沒,不是。」,董難言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
男子啃著果子,「這麼多年怎麼不說話呢?」
董難言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從被董爺爺領回去后,除了跟董爺爺交流外,少年就不怎麼說話,再者,也沒誰願意跟他說話,所以董爺爺去世后,董爺爺去世后,既然沒人說話,那不如做個啞巴,從此少年就不再開口說話。
只不過時有時夜深人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時,少年會自己跟自己說話,自問自答。
記得董爺爺給他起名的時候,說他是在鎮外被劉奶奶抱進來的,後來崔夫人收養他的時候,覺得既然無父無母,那就當成天降福祿吧,可能崔夫人當時覺得以後他能找到父母,所以就只給他取了名,沒有姓。
有一次生病,在少年眼裡是天底下最慈愛的老人給他喂葯的時候,笑眯眯的對他說,「小福祿,跟董爺爺一個姓怎麼樣?」
孩子點點頭。
老人吹了吹勺中藥,問道:「苦不苦?」
將苦藥一口咽下的孩子緊閉著眼睛,點點頭。
老者臉色痛惜,「這人生啊,有時候就跟這葯一樣,苦啊。」
摸了摸孩子的頭,「人生有苦,大多苦不能言。」
「姓董,叫難言,怎麼樣?小名叫福祿。」,老者笑問道。
孩子舒展起咽下苦藥后的眉頭,想了想,聲音清脆道:「董爺爺,我不怕苦的。」
「好孩子。」
待孩子喝下藥熟睡后,守在旁邊的老人自顧自說道:「苦盡甘來,苦盡甘來。
————
「張大叔,你是神仙嗎?」,董難言小心翼翼的問道。
中年男子聽到神仙二字后神色複雜,有些詫異,笑道,「怎麼覺得我是神仙呢?」
董難言撓撓頭,笑道:「在湖邊的時候,那妖怪要吃我,我胡亂中拿魚叉亂揮,那妖怪就不見了,後來那老人也是貪圖魚叉,才去的小鎮。我看得出來,是見到了大叔你,他才換了副嘴臉。」
中年男子仔細打量下少年,「行呀,小董,慧眼如炬,怪不得之前惜字如金,感情是有大智慧呀。」
董難言攥緊雙手,壓低聲音認認真真問道:「真是嗎?」
中年男子胡亂吞下果子,低下頭湊到少年跟前,亦是壓低聲音說道,「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少年抿了抿嘴唇,「大叔,神仙大叔,我能求你個事兒么?」
「你說。」,中年男子坐直身子,努力讓自己莊重威嚴一點。
只見少年一臉希冀,低聲細語道:「神仙大叔,你認識佛祖嗎?」
中年男子張了張嘴巴。
「不認識...」
少年接著問道,「那神仙大叔,你認識菩薩嗎?」
「...」
「那神仙大叔,你認識閻王爺嗎?」
「...」
中年男子有些頭大,攤攤手,「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認識啊。」
董難言有些神色失落,接著又心存希冀的問道,「那神仙大叔,你有辦法能讓去世的人來世過得好一點嗎?」
中年男子不言不語,盯著少年許久,略作思量,點了點頭,「有。」
董難言在聽到男子肯定答覆后,連忙起身跪在地上,磕頭扣首,情真意切道,「不知道神仙大叔能不能幫幫我。」
也許是怕這樣唐突強求惹得神仙大叔不高興,少年緊忙說道:「只要神仙大叔願意幫我,哪怕當牛做馬,我這條命給您驅使也沒關係。」
起身拉起少年,男子開口道:「小董,見外了不是,磕頭幹啥。」
火爐熱氣升騰下,看不出是何神色的男子輕聲問道:「想讓董老頭下輩子過得好點?」
「恩。」,少年小雞啄米般的點點頭,然後又趕緊補上道:「還有劉婆婆和崔府的人。」
張鐵匠緊盯著少年,默不作聲。
董難言看男子不說話,小聲道:「神仙大叔,是不是人多了讓您為難了?」
「沒事兒。」
中年男子搖搖頭,一手握拳附在身後,看起來頗有高人風範,「不為難,不過想要他們下輩子過得好點,有福報,這件事簡單,不過得選個好日子,而且還需要點東西。」
「什麼東西?」,董難言連忙問道。
「小董,神仙也是要休息的,這樣吧,明天我們再說。」,中年男子看了看外面天色說道。
董難言知道自己有些著急了,連忙道:「那神仙大叔您快休息吧,明天我再來找您。」
————
從前街到後街董家的路上,有一棵大柳樹,樹榦足足需要三四個人合抱,鎮上都稱這株柳樹為柳樹娘娘,樹旁還有一尊泥土雕像,蛇妖為禍前,小鎮百姓多來此樹前許願,往往都會心想事成。
後來蛇妖一事發生后,許多人許願無用,氣急敗壞之下,砸了泥土雕像,從此這裡不再是求願庇佑之所。
這幾年來,這棵柳樹更是快要沉進土裡,矮小不堪,甚至有人揚言要砍了回家燒火。
月色下,柳枝蕩漾,樹葉飄飄,站在樹前的少年神色誠懇,雙手合十,低頭彎腰。
「謝謝柳樹娘娘保佑,讓我遇到了真神仙。」
「神仙大叔人真好,願意幫助我,只不過我不知道怎麼回報他...我沒什麼東西能給神仙大叔的,只有我這一條還剩幾年的命。」
「柳樹娘娘,要是事情辦完后,我還活著,我一定學著怎麼做雕像,給你建造一座新的,要是我這條命給神仙大叔驅使,不在了,那下輩子我再償還給您。」
少年喃喃道。
「本來我還想問問我的身世,可是要求的太多了,會惹神仙大叔不開心吧?」
「希望董爺爺他們下輩子能過得好一點。」
「希望明天能順順利利,心想事成。」
呢喃中少年不斷彎腰鞠躬。
夜裡小鎮靜悄悄,沒人發現。
少年彎著腰,更無法發現。
每彎腰鞠躬一次,柳樹便下沉一分。
————
送走董姓少年後,中年男子沉思良久,走出鐵匠鋪子。
換生湖旁,男子蹲在湖邊,撥弄著湖水。
捧起一手湖水,看著水中不修邊幅的面孔,男子笑了。
柳枝飄搖間,站在柳樹前,男子輕輕敲打著樹皮,「你能承受多少,便是你得了多少的造化。」
樹里,在男子輕敲打后,有一女子痛苦面色稍顯好轉。
黑燈瞎火中,逛了一圈小鎮,男子慢悠悠的走回鋪子,閉上眼,輕嘆一聲,「二十年啊!」
好似下定決心。
砰砰砰!
鐵匠鋪內叮噹作響。
小鎮上空,掀起了滔天巨浪,好似有一頭蛟龍衝破束縛,重歸大海。
上空,六位盤膝而坐的老者盡皆站起,如臨大敵!
身材高大的傅姓老者滿頭大汗,雙手掐起劍訣,但是周身三把飛劍仍是一動不動,猶如深陷泥潭。
北方,被那道洶湧而至的氣息吹得披頭散髮的老者迷茫自語,「怎會這般容易?怎會這般容易?」
西方,鷹鉤鼻老者雙手顫抖,不是輕視下方的男子,而恰恰是給了男子最高的重視!
本以為在鎖龍釘和己方六位的配合牽引下,就算男子身上的束縛被破開,也不是那麼容易,可誰曾想,男子就好像吃飯喝水一樣,輕而易舉的就破開了,這誰頂得住啊!
「來了!」,一位老者喝道。
「中年男子」,就這樣突然出現六位老者中間。
男子面容整潔,不在鬍子拉碴,五官分明,眉清目秀,沒有束髮,滿頭黑髮自然披下,穿著一件黑色長袍,腰佩一塊古樸玉佩。
身無配劍。
「我等見過神子!」,六位老者盡皆抱拳欠身拜道。
髮絲被微風吹起,二十年未曾踏上青天的男子拜拜手。
咬咬牙,鷹鉤鼻老者壯著膽子問道:「神子,貿然破開封印是否不妥?要不待我等傳稟...」
「不必了」,攤開手,九顆泛著淡金色的釘子在黑夜下光華流轉,男子緩緩道:「幾位看守我二十餘年,此物就當做我的一點心意,至於今日破封之事,我自會跟師門交代,與你等無關。」
說完,男子轉身就要一步踏出。
「神子,這是否有些...?」,身材高大威猛的老者問道。
「恩?」,男子轉身一瞥。
傅姓老者生生將後半句咽下去,訕訕笑道:「沒事沒事,恭送神子。」
待男子跨入虛空消失不見,六位老者同時鬆了一口氣。
披頭散髮的老者笑道:「傅兄,你可真是不怕死,還敢追問下去。」
心有餘悸的傅老想起男子那輕輕一瞥的眼神,冷哼道:「諸位,莫要打趣了,我等立刻上報,闡明實情,不然上面怪罪下來,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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