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結知己恩師誨弟子
次日上午,韓山童與劉福通辭別,孤身一人前往趙州。
劉福通為劉玥兒精心挑選了幾名教中得力能幹的好手,又連連囑咐其注意安全,才與女兒告別。
韓林兒道:「玥兒妹妹,我們是往一個方向,大家一道前往吧,有什麼事互相也有個照應。」
劉玥兒微笑道:「林兒哥的好意玥兒心領了,只是我們所帶教徒加起來也有十幾人,若聚在一起趕路,難免引人注目,還是分開行事穩妥一些。」
韓林兒知道劉玥兒言之有理,也不便多說,只好與劉玥兒作別,看著劉玥兒逐漸遠去的倩影,心中暗暗發願,一定要干成一番大事,讓劉玥兒傾心於己。
劉玥兒總共帶了六人,五男一女。
婦人模樣的女子一直照顧劉玥兒生活起居,劉福通怕劉玥兒外出生活不適,便將她派出一同前往。
五名男子中有四名是教中狂熱忠實之輩,又口齒伶俐,是劉福通安排來潛伏到當地宣揚教義的,剩餘一名男子名叫李喜喜,精壯無比,武功高強,是劉福通的心腹,特意派來保護劉玥兒安全。
一行人日夜趕赴平江路。
…………
孟材翁幾日里為姚天禧和高啟講解各地風土人情、民間傳說及名人軼事,二人獲益匪淺。
孟材翁道:「此番帶你們二人來府城遊歷,讓你們增長見識只是其一,更為主要的是,我與高兄有一位故人之後現定居於此,他在你們二人如此年齡的時候,就已經著有《論鑒》十萬餘言,所學也是極其豐富,此行正是帶你們前去拜訪。」
二人聞言自是欣然應允。
半晌,三人找到一處住宅,孟材翁敲門拜訪,門應聲而開,一位二十歲左右年紀的少年驚喜道:「敢問閣下可是長洲孟先生?」
孟材翁道:「不錯。」
少年道:「孟先生快快請進,楊基已在家恭候多時。」
待眾人進屋落座,自稱楊基的少年率先道:「昨天收到高祖父差人送來的信后,我便滿懷欣喜,期待你們早日到來。」
孟材翁嘆了口氣道:「說來慚愧,自你祖父遷居吳中,我便一直未來拜訪,前些日子我與高兄在寺廟中偶遇,從他口中才知楊兄竟已經過世十餘年了。」
楊基道:「先生不必難過,高祖父每每與我提及於您,都會讚賞您的學識,而且您痛惡元室魚肉百姓,寧願隱居教學於民也不願為元室出力,如此風骨,楊家自愧不如。」
孟材翁面露難過之色,緩緩道:「我早些年自恃氣節清高,與許多好友不再聯絡,一人隱居長洲,這麼多年過去,想起我們年少時一起把酒言歡、吟詩作賦的場景,真是懷念。」
姚天禧從未聽過孟材翁講述其過往人生經歷,此時結合上次與高宏的接觸,已經猜出個大概,暗自慶幸,竟然能拜入名師門下。
楊基見孟材翁難過,就轉移話題,望著高啟和姚天禧道:「高祖父信上提到其孫和先生的愛徒,想必便是二位了。」
二人依次行禮,介紹自己。
孟材翁道:「你的才情高兄與我提過,但聽高兄說你愛好駁雜,更是分心於曲、小說等,這讓高兄與我較為憂慮。」
楊基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孟祖父教訓的是,您不必擔心,自從上次高祖父嚴詞批評后,我便專心於學問,不敢懈怠。」
孟材翁笑道:「年輕人愛好廣泛也是好事,多經歷一些才能采眾家之所長,知曉書中之輕重。你聽取長輩批評就能改正,已經非常難得。」
楊基旋即又道:「孟祖父,此刻到來,就在寒舍多住些日子吧,我正想多多請教。」
孟材翁回道:「節后我還要回鄉學教書,明日我便得回去了。不過此番前來,我與高兄之意主要是想讓你們三人多多交往。我走後,便留他二人在這,你們三人一起學習一段時日,將各自平日所學存有疑惑之處共同研究,會對你們三人非常有利。」
楊基感激道:「先生放心,我一定不負先生所望。」
姚天禧與高啟並不知道孟材翁與高宏有此決定,此刻對視一眼,臉上布滿疑惑。
楊基看到二人神色,笑道:「我可早就派人將客房打掃乾淨了,你們難道怕我招待不周嗎?」
二人忙稱不敢。
隨後眾人一同吃飯,閑聊中也逐漸熟絡起來。
楊基字孟載,祖籍嘉州,因祖父出仕江左,全家便搬遷於此,可惜楊基祖父十餘年前便已過世。
楊基的祖父同高宏以及孟材翁皆是同窗,在妙智庵孟材翁和高宏聊到故人之後,二人便打定主意讓三個年歲彷彿的後輩相互學習、多加親近。
閑聊間姚天禧感嘆道:「我剛見季迪的時候,就認定他是天縱奇才,現在結識了孟載兄,我又多認識了一位天才人物。」
眾人哈哈大笑,楊基道:「你又何嘗不是天資卓絕,不然孟先生所教弟子無數,怎麼只有你一個能讓他如此上心,我還需慢慢領教你的不凡之處。」
姚天禧輕聲道:「我出身寒微,只因為是家中幼子才得父母憐愛,供我到鄉學讀書,又有幸得到恩師垂憐,教我讀書識字而已,哪裡比得上你們吟詩作賦、書山畫水的本事。」
楊基也是性情豪爽之人,擺手道:「這些哪算本事,待你住下,我們便切磋所學,你不會不懂的地方我一定講解與你。」
高啟也道:「寫詩繪畫的確不難,以你的聰慧,不出一月便可學會。」
姚天禧聞言大喜,心裡暗將二人視作兄弟。
待飯後休息,姚天禧到孟材翁屋外求見。
屋內孟材翁的聲音傳來,「進來吧。」
姚天禧進屋低頭道:「先生此番對弟子實在用心良苦,可弟子此番出行時間較長,留在這又不能趕回家中過節,只怕家裡不會同意。」
孟材翁道:「放心吧,你父親是明事理之人,待我回去自會說服你父親,吃住你也無需擔心,楊家與高家都是大富之家,不差你這一口糧食,我早已與高兄交代過了,你只需用心與他們二人學習,兩月後回去便可。」
姚天禧感激道:「先生對我真如同親孫兒一般,天禧不知如何報答。」
孟材翁道:「我已年過六旬,何圖報答,我早已說過,若你日後成才,不要忘了我這個老頭子便好。」
姚天禧重重點頭。
孟材翁對姚天禧道:「你們三個後生,都天資不凡,又各有不凡之處。高啟讀書過目不忘,精通歷史,又於詩詞最有天賦,但終歸是閉門造車,需要多增長閱歷,不斷出遊,才能成才。楊基悟性最高,但涉獵過廣,若能專攻於一門學問,必可成一代大家。」
說罷頓了頓又道:「你雖然因家境原因,所學所見照比二人稍差,但你的思想從不被書中框架局限,看待任何事都有自己客觀的判斷,這一點天分是為師最為驚訝也是最為看重的。你一定要放下因身世而自卑的心理,多與楊基、高啟他們這樣有才情的少年接觸,磨練自己的心性。為師所學不夠精湛,不能教你太多學問,但有一條道理,為師教你后一定要記住。」
姚天禧認真道:「先生請說,天禧一定記在心裡。」
孟材翁閉目回想片刻,緩緩道:「但凡歷代大家,均不能放下宗派之別,門戶之見。為師早年間曾有所際遇,深知世間道理、學問莫不同宗同源,只因所學之人身份不同、立場不同,是以百家爭鳴。你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虛心求教各宗名家。當世大儒、得道高僧、隱居仙士等都要去求、去學、去聽、去問,待你學通各家,融會貫通,必成大器。」
姚天禧一直見孟材翁以儒士自居,此刻卻教他博取眾家所長,放棄派別成見,心中大為驚訝,剛想出聲詢問詳細緣由,便被孟材翁揮手打斷。
孟材翁悵然道:「其中深意,為師想了幾十年也不甚清楚,是一位高人之見,你只需記住便好。」
姚天禧點頭道:「天禧記住了。」
次日,孟材翁準備返程,與眾人告別後,姚天禧送孟材翁出城。
孟材翁道:「昨日對你所言,可記住了?」
姚天禧回道:「恩師之言,天禧死也不敢忘記。」
孟材翁欣慰道:「我兒天資較差,莫說成器,我教授的也最多學個六七成,所幸晚年收了你這個天資聰慧又聽話的好學生,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姚天禧道:「天禧愧不敢當。」
孟材翁道:「我將你看作自己孫兒一般,便刻意引導了你樹立了遠大的志向,多教給你些日後所用的道理。你總有些自卑之心不能抹去,我有些放心不下。」
姚天禧這兩日總聽孟材翁著急教給自己各種道理,突然一陣不祥預感,急聲道:「先生回去一定要注意身體啊!」
孟材翁哈哈大笑,摸了摸姚天禧的頭高聲道:「不必送了,將為師最愛聽的那篇文章大聲背給我聽,權當辭別了。」
姚天禧不懼旁處行人眼光,昂首高聲背誦,「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
孟材翁逐漸遠去,姚天禧口中不停,「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孟材翁聽著愛徒氣宇軒昂的聲音,越笑越是開心,行走間,忽的高聲唱道:「先祖才高平亂世,我輩只做教書人。自詡儒生數十載,不如山中看門人!」
片刻間姚天禧淚流滿面,朝恩師所去方向長拜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