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賽點
兩個女人的視線相遇的瞬間,楊子意立刻知道了葉蓁蓁是誰,而葉蓁蓁呢,則從眼前這個身材纖細,容貌嬌美的女人眼中,感覺到了極為鮮明的一絲敵意。
這實在不多見。
羅西不喜歡她,就像高佳妮說的,那是恨屋及烏,不可解不可逆,但素昧平生的人第一次見面就不喜歡葉蓁蓁的,幾乎絕無僅有。
她立刻提起了警惕。
楊子意迎著她注視的眼神走了過來:「蘇哥出去了,有什麼事我可以幫你嗎?」
葉蓁蓁努力平靜下來:「我是他女朋友,來看看他。」
楊子意做了一個驚訝的表情,而後露出微笑:「喲,從來沒聽說過蘇哥有女朋友呢。」她轉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進去參觀一下吧。」
葉蓁蓁裹了一下上衣,這是她有點氣餒的表現,出來得太匆忙了又沒心思打扮,素麵朝天配上現在這一身,實在說不上體面,非要比的話,她在楊子意麵前已經落了下風,而且楊子意也明顯注意到了
經過spencer的訓練,她也漸漸認同了一點:人靠衣裝是有科學道理的,明星也好,愛豆也好,一個人所謂的氣場,氣勢,不可能渾然天成,最早都是裝出來的,你裝得越像,裝得越久,越會習慣那種光芒萬丈的感覺,成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自我,也就漸漸忘記了從前窘迫不堪的模樣。
楊子意帶著她穿過辦公室大廳,來到了蘇桐的辦公室,那張單人工位還是在,和蘇桐的辦公桌貼在一起,她給葉蓁蓁介紹:「這是我的座位,」指了指對面:「那是蘇哥的。」
葉蓁蓁看著她:「你是蘇桐的同事嗎?」
楊子意笑得很親切:「不止是同事啦,我們是拍檔,也是最親近的人。」她彷彿是毫不在意地提起:「蘇哥從萬邦離開,就是為了我。」
她對葉蓁蓁笑笑:「他沒跟你說吧,我老闆想追我,蘇哥受不了這個,幫我出頭,我們就一起走了。」
然後想起了什麼似的:「我去給你倒杯水,你坐坐吧。」轉身走了。
葉蓁蓁站在門口,打量著面前這間小辦公室,聯想到杜洋所提供的信息,楊子意關於蘇桐離職的說法聽起來簡直再符合邏輯不過——否則蘇桐真的是做得好好,有什麼可能突然和萬邦一刀兩斷,而且還不能葉蓁蓁知道呢。
她的心像石頭一樣沉了下去,可是她不能當著楊子意表現出來,所謂輸人不輸陣,無論腦海里現在多麼混亂,她知道自己最少要保持鎮靜。
她繞過那個單人工位,瞥了一眼,單人工位上都是女孩子才會擺的各種小東西,而那張大一點的桌子就很空,正中放著一本很大的藍色皮封面筆記本。
這個筆記本是蘇桐的,葉蓁蓁認識,他經常帶回家,隨手翻開,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大刀闊斧的字跡。
除此之外,桌上還放著一個白色的茶杯,有個鹿角當把手,葉蓁蓁忽然就想起,自己和蘇桐一起買的那個紅杯子呢?
無論蘇桐做項目做到哪個城市,去什麼公司上班,他唯一真正意義上的私人物品,就是那個杯子。是不是真的喜歡那個杯子很難說,不太像他的風格,但因為和葉蓁蓁用的是一對,也就從來沒有拉下過。
她心裡砰砰急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慌張起來,急忙扭頭在書架,文件架上找那個杯子的影子,甚至還彎腰去看辦公桌下的抽屜隔層上有沒有,她知道蘇桐經常仰面靠在椅子上想事情,隨手喝完水,可能就會順手放在隔層上。
但到處都沒有,但在辦公桌下的陰影里,她看到一個小書報架,隨手拖出來,看到裡面有一件白色衣服,葉蓁蓁看了一眼,是女式的。
這時候楊子意走了進來,看到葉蓁蓁手裡的衣服,哎喲一聲:「不好意思,我老是隨便放東西。」把手裡的水杯放在桌上,走過來接過裙子,看了看:「這麼髒了都,不要了。」隨手扔進了垃圾桶里。
葉蓁蓁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沒沉住氣,突然問:「蘇桐的杯子呢。」
楊子意微微一愣:「什麼杯子?」
「一個紅色的水杯。」
楊子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哦那個啊,他說那個杯子不好用,扔掉了,讓我另外給他買了一個。」指了指那個白色的,把手是一個鹿角的杯子:「那個是我買的。」
一陣血衝到了頭頂,葉蓁蓁下意識地反駁:「不可能。」這是她到目前為止,唯一失態的時刻。
楊子意聳聳肩:「有什麼不可能,一個杯子而已,不喜歡就換一個嘛。」
葉蓁蓁一口氣悶在胸口,但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看了看周圍:「你說你們是拍檔啊。」
楊子意笑:「是啊。」她加重了語氣:「從萬邦到這裡,一直都是拍檔。」
她從自己桌上拿了一張名片,遞過去給葉蓁蓁:「請多指教啊。」
葉蓁蓁機械地接過去去,在名片上看到了四平公司的名字,楊子意的名字,財務總監的頭銜,以及電話。
記憶里有更多的泡泡冒出來,那是一個叫做意意愛夕顏的微信ID,空空如也浮在蘇桐的微信頁面里,還有深夜裡不斷打過來又掛斷的電話,就是眼前這個號碼。
她再也忍不住了,把名片放到桌面上,轉身走了出去,楊子意卻沒有想就這麼輕易放過她,立刻跟著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四平辦公室的外面,沒有其他人會看到她們了,楊子意才叫了一聲:「葉小姐。」
葉蓁蓁一驚,停下腳步回過身來,楊子意就站在離她大概半米的地方,她身量蓁蓁要高,又穿了高跟鞋,現在的態勢,就是典型的居高臨下。
「你姓葉,對嗎?」楊子意問。
葉蓁蓁退後一步,抬頭看了她一眼,即使在這樣心亂如麻的時刻,她也記得有人教過她,在一段對抗性的談話中,永遠不要順著對方的話題走,無論如何都要掌握主動。
所以她努力鎮定自己,問:「你有事兒嗎?」
楊子意一愣,然後說:「我跟著蘇哥很久了,在萬邦他為我被開除,在一家英文學校做了半年,然後來了四平,一直到現在,我們一直合作得非常好。」
她一邊說,一邊緊緊盯著葉蓁蓁的臉,從她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得出來,這一切都是新信息,而且是能夠讓兩個本來極其親密的人之間徹底蒙上陰影的致命的信息。
每一個字都變成出膛的子彈,向葉蓁蓁狂轟亂炸,這個平時受盡寵愛,無所畏懼的女人,突然之間像是深深陷身於冰原裂縫之中,從身到心都在涼透。
楊子意心中湧起狂喜,就像打網球比賽一樣,如果說長期以來她拚命爭取的是入場的資格,那麼現在,她卻突然拿到了一個賽點。
假設,即使只是假設,能夠讓蘇桐和葉蓁蓁之間的信任破裂,甚至不需要破裂,只需要有一點點分化和陰霾,她今天就贏了,接下來要做,只是耐心的等待那一點點分化和陰霾在天長日久之中成長和壯大,她不怕等,她有足夠的時間等,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都沒關係,她會一直在蘇桐的身邊,直到有一天他終於認識到,楊子意才是他真正應該攜手並肩過人生的人。
她加重了語氣:「看你的表情,這一切你好像都不知道,葉小姐,如果真的是這樣,你和蘇哥就根本不合適。」
葉蓁蓁幾乎是拼了命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也沒有迴避楊子意直視她的眼神,但她微微帶著顫抖的回應還是出賣了她:「是嗎?」
楊子意雙手抱在胸前,語氣開始變得激烈。
「從萬邦離開這一年多,蘇哥過的什麼日子你知道嗎?他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有的時候一天下來一口飯都沒時間吃,連洗手間都沒工夫上,每天焦慮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公司最近遇到現金流問題,蘇哥說他做夢都夢到錢,他累成這個樣子的時候,你在幹什麼呢?你打電話給他抱怨他回家太晚,你遇到一點小事就跟他哭訴半天,根本不管他是不是在開會,你滿腦子想著買房子結婚的事,沉浸在自己的那點小世界里,不知道人間疾苦,也不知道體諒他的疾苦。」。」
她的語氣極其諷刺:「蘇哥這麼有雄心的男人,跟你這樣的小公主在一起,只會被拖累,你難道不明白嗎?」
葉蓁蓁根本沒想到會從一個陌生人那裡聽到這樣的指責,她真的一時反應不過來,甚至還笑了一下:「你很了解他嗎?」
這稍縱即逝的笑聲激怒了楊子意,她提高了聲音:
「我當然了解他,我跟他天天在一起工作,他的焦慮,辛苦,還有必須要面對你,對你交代的壓力,你根本沒有絲毫感覺,在你心裡,大概想的只是讓他把掙的錢全部上交,好買房子,讓你過上好日子,其他都不重要,對嗎。」
葉蓁蓁像被一把刀刺中了,她捏緊手機,她感覺到自己的腳趾開始發麻,在非常緊張的時候,她身體的某一個部位就會開始發麻,就像高一某一個下午,在漫天夕陽之下,蘇桐對她告白,就像高考之前,發著39度高燒走進考場,就像蘇桐告訴她自己下個月就要去美國留學,一年只能見兩次面,在那些時候,與麻木感聯袂而來的,是許許多多像棉絮一樣難以排解和消化的惡劣情緒,堆積在胸口,隨時會變成眼淚和咆哮,噴薄而出。
但那是什麼時候了?十年前?五年前?而今天呢?
她輕輕閉了一下眼睛,避開楊子意對她的逼視,與此同時心裡默念,我已經不是十年前的葉蓁蓁了,我長大了,我不再是一個害怕高考和男朋友離開自己的小女孩了。我是一個大人。
一個句子跳進她腦海里,特別有力量:我他媽可是和合的助理總裁啊!
原來頭銜真的是有力量的。
然後她就自然想到,是誰讓她成為和合的副總裁的呢。
又是誰,在她認識的人裡面,在任何事,或至少是絕大部分事情面前,最不像一個小女孩呢。
當然是高佳妮。
人在著急的時候,往往會模仿自己所尊敬與信任的人,因此不知不覺間,葉蓁蓁開始模仿高佳妮說話的語氣,永遠是平靜的,說話說得不快,可是每一句話的聲調都上揚,字字清晰,不容置疑,這是掌握決定權的人慣用的說話方式。
因此葉蓁蓁睜開了眼睛,從容地說:「我和蘇桐的事,和你沒關係,不勞你評判。」
楊子意在最昂揚的時候,出其不意被反擊,立刻就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