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關關難過關關過
如同電光石火,一切過去得如斯之快,她被拯救了,但英雄沒有將惡龍殺死,也即將遭遇到被流放的命運,而那呼救的公主呢,現在就在這裡,被要求去簽一個屈辱得無法想象的協議。
她想過拒絕的。
她進辦公室之前,從頭到尾想的都是拒絕,甚至在自己髮髻里,藏了一個嬰兒手掌那麼大的錄音筆,盤算著談話過程錄下來當做證據,出門之後就直奔律師事務所。
但杜維廉有備而來,他祭出了壓箱底的法寶,壓垮了楊子意全部抵抗的信念。
他說:「你媽媽的病,靠一直洗腎,是治不好的,你不如再拿一筆錢,給媽媽換個腎吧。兩百萬的話,足夠到日本或者美國試一試了。」
一邊說,一邊眯起眼睛,仔細審視楊子意的表情,並且漸漸露出微笑,因為他看到了防線瓦解的先兆。
人人都有遺憾,人人都有弱點。
需要靠金錢去撫平和彌補,或再不濟,給一個救贖的機會。
楊子意不是例外。
錢就是這麼來的。
她沒想到的是自己根本沒有等到那個機會,在簽下協議后兩個月,楊媽媽因尿毒症併發症逝世,在她經年纏綿病榻之後,全家人對這個悲傷的結果早有心理準備,但那仍是對楊子意的致命一擊。
葬禮后的第三周,她在協和醫院確診,重度焦慮,重度抑鬱,必須長期服藥,並且定期接受專業心理醫生諮詢。
她把賬戶上收到的那筆錢,拿去存了一個十年的定期,收益只有不到五個點,她是專業人士,知道這是最愚蠢和最低效的理財方法之一,但楊子意根本不在乎收益,她想要眼不見為凈,她甚至想要有一天自己能幹脆忘記這一筆錢的存在,都不算是一種損失。
直到這一刻。
她找到了這筆錢最好的去處——給蘇桐,給王建平,給四平,去做一點有意義的事。
於是法務做合同,簽字,轉賬的流程,又現場照做了一遍,接下來就是交給公司的財務去處理工商變更,錢則第一時間出現在了四平的賬上,他們處理完這一系列手續,之前接觸過的一家基金突然約蘇桐在三里屯的一個咖啡館見面,楊子意剛好要回一趟公司,兩人一起走出了門,正等車,就接到了葉蓁蓁的電話,說了幾句話之後,他就站在那兒把和基金的會面取消了,改而決定回家。
楊子意在旁邊很吃驚:「怎麼了?」
蘇桐頭都沒抬,重新叫車:「我女朋友不太舒服,我回去陪陪她。」
楊子意無法理解:「你不是要去見投資人嗎?」言下之意,當然是見投資人比回去陪女朋友重要。
但蘇桐不這樣想:「她很少說不舒服,如果說了,那就是真的不舒服,我不放心。」
楊子意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說:「她就那麼不省心嗎?」
蘇桐心思沒在她身上,也根本沒注意楊子意言語中的輕蔑甚至怨恨,他只是簡單地說:「跟不省心沒關係。」
他當時腦子真正在想的是,要付給浩然科技的頭一個七百五十萬有著落了,下一個又迫在眉睫,所謂關關難過,但是關關要過,人生也好,事業也好,很多時候就是這麼一回事。
葉蓁蓁在巴黎的第一個晚上只睡了差不多四個小時,醒來明明還困得發慌,卻死活睡不著了,只好憤憤不平的起來。
她起來第一件事看了一下手機,蘇桐又打過好幾次電話,讓她心裡稍微定了一定,知道至少對方是惦記自己的,儘管那諸多繞不過去的事無論睡著醒著的時候都在禍亂情緒,消極的想法如天風海雨,無孔不入。
她稍微收拾了一下,跑去吃早餐,進門就看到唐洛跟兩個美艷耀眼的洋妞共坐一桌,正神清氣爽地喝咖啡,喝了一會兒說了兩句什麼,洋妞們笑著站起來,分頭跟他親了一下就自己走了,唐洛轉而坐到葉蓁蓁的桌子邊來,又叫了一杯咖啡,葉蓁蓁問他:「昨晚的戰績啊?」
唐洛點點頭:「是啊。LECAB,從來沒讓我失望過。」
看她好像恢復了一點精神,唐洛從她盤子里抓了一塊培根吃:「你呢,就這樣跟男朋友和好了?」
葉蓁蓁想了一下:「不算吧。」
唐洛很耿直:「不算個屁,你這個人太好對付了,這還沒近距離跪下呢,就遠程叩兩個頭你就沒事了。」
這都什麼比喻啊,葉蓁蓁不理他,刀叉在餐盤裡比劃,想吃卻吃不下去,心口有東西堵著。
唐洛反正就對她很失望:「怎麼林子那麼大,你就一定要在一棵樹上弔死呢。」
葉蓁蓁反擊:「你一晚上吊兩棵樹,累不累啊?」
唐洛覺得這個姑娘不懂事:「累啊,但我不就是奔著累去的嗎?這就是樂趣所在。」
他還在繼續努力想要重塑葉蓁蓁的三觀:「反正你不行,這樣吧,我們一會兒看完展,抽空給你買兩件出去玩的衣服,工作完了我就帶你去我在巴黎最喜歡的夜店STLOUIS,看看大千世界男男女女是怎麼找樂子的,開開眼,別這麼不求上進。」
這真叫人氣不打一處來,怎麼去夜店花天酒地就上進了呢?敢情這麼多年,你就是這麼造你家錢的。
唐洛表示答對了,絲毫不以為恥:「我經常在夜店請全場人oneround,是花小錢吸引全場姑娘注意力最好的辦法,知道了吧?」
葉蓁蓁表示自己並不需要這種沒有實用價值的人生小經驗,還很認真地問他:「是不是你爹媽想讓你幹什麼,你就整個反著來就對了?」
「沒想過那麼多。」
管他想不想,葉蓁蓁認為就是這麼一回事,唐公子別看人長那麼大了,整個人其實還完完整整的留在叛逆青春期,拒絕接受成年人的規則,也不想跟大人玩。
唐洛說你少扮野生心理學家,趕緊吃完我們出發了。
各自回房收拾,過了半小時兩人在門口見面,葉蓁蓁眼前一亮,這位少爺穿了三件套煙灰色西裝,袖扣紅寶石的,配的一色的胸巾,事兒事兒的,他個子高,骨架結實,身形挺拔,正裝就是為這樣的形體而生的,大腹便便的那些油膩中年只配穿袍子,於是情不自禁發出了感嘆:「小唐總,你西裝革履的還真好看啊。」
唐洛不滿意:「聽你這語調,沒把我當男人啊,什麼叫真好看,誇幼兒園孩子嗎。」
打量了一眼葉蓁蓁:「正常,我也沒把你當女人看。」然後又不幹了:「不過你就穿這樣跟我去畫展?「
葉蓁蓁穿了一條從國內帶過來的藍色v領小裙子,也是spencer幫她定做的,腰是腰腿是腿的感覺還不錯,被唐洛鄙視了有點不明白:「看個展而已吧,我沒穿牛仔褲算不錯了。」
「那你帶了換的衣服嗎?「
葉蓁蓁說:」為什麼要帶換的衣服?「
唐洛一指頭戳到她腦門上:「看完展了有雞尾酒會,雞尾酒會有專門的著裝,巴黎這個鬼地方,你鄰居家生了孩子請你去吃餃子你都得穿禮服,dresscode是什麼你明白吧?「
葉蓁蓁持續懵圈:「啊?為什麼巴黎的人生了孩子要吃餃子??」
唐洛放棄了搶救她:「行了行了行了,不換不換,走走走,你個爛泥巴扶不上牆。」葉蓁蓁嘀咕著這才是風水輪流轉,小唐總也有你說這句台詞的時候。
他們要去的展覽設在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是法國研究亞洲藝術的頂級機構,前些年的重點一直放在東亞古代藝術上,進入二十一世紀后開始轉向近現代主題,舉辦過不少來自中國和日本的重量級現代藝術家個人展,這一次舉辦的是聯合展,把近年來斬露頭角的亞洲新銳藝術家網羅起來,以一個群體的面目借勢推介給評論界和藏家,展出規格和作品質量都很高,數量也很可觀,對於和合這樣想開闢專有渠道的大買家來說是最好的機會。
主打亞洲藝術尤其是美術類作品,是唐洛的構想,他注意到和合的商業美術館項目非常關注展出與銷售的結合,而他認為中國有消費能力的群體,對於西洋風格的作品在審美能力和接受程度上都比較有限。
所謂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就越是能賣的,不過這裡有個前提,就是那些能夠迎合本土藏家或者說買家品味的作品,需要接受西方標準的品鑒,得到權威機構的背書,才能有大手筆的溢價——出口轉內銷就能坐地起價,不僅僅只是說襯衣或文具而已。
他們在博物館門口和林先生會合,這位爺很熱情,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但寒暄完畢之後話里話外就全是生意,精明得兩面透光。
唐洛他們受邀參加的這一天是開幕式暨專業展,只接待買家,專業機構和媒體,有銷售意向的當場就會進行商談,第二天正式開幕之後,賣出去那些作品就會貼上已售的標籤,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專業展才是最考驗展覽成色的部分,而那些能夠一口氣賣出最多作品的藝術家,則會馬上吸引公眾的眼球,進入持續上升的通道。
唐洛的出現並沒有得到任何關注,這也是他的選擇,中國的買家,無論在奢侈品還是藝術品領域,都是純的冤大頭,哪怕是花錢買通中間人給孩子進好大學,白人只要25萬美元,大陸客就得花六百萬,無他,錢多人傻不知道行情耳。
唐洛在歐洲混了這麼多年,若即若離也算是一直和藝術界打交道,這個道理他是知道的,作為泡妞大師,他還知道一點,那就是能靠臉的時候千萬不要炫富,如果人家知道你是個凱子,固然可選擇對象的數量會突然暴漲,但泡上妞的成本也會大大提高,他其實一點不在乎花錢,重點是心裡不爽,因此對唐公子來說,不管對錢多沒概念,最高目標仍然是讓人倒貼。
他婉拒了林先生全程陪同的提議,帶著傻妞葉蓁蓁自己在展覽廳里逛,全程不動聲色,看起來好像沒幹什麼,但四個小時之後再度見到林先生,他就在手機上發送了一份清單,全部是他看上的作品。
林先生粗略看了一下清單,問:「唐先生,你要直接買下來嗎?」
唐洛似笑非笑,說話一點不客氣:「林先生,我看起來像一個冤大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