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翻牆上街
話說諫官們最近幾個月都留在了諫院,同中原皇帝就戰後如何處理邊境事宜鬧騰上這些天。左諫議大夫與李鼏提前打了照應,還書信賠禮不是。於是這偌大的府邸就留下來些鶯鶯燕燕、千金貴子。
我嫌一直待在這無聊至極,就準備到外頭溜街,沒想到一個丫鬟模樣的人居然這麼對我說:「左諫議大人的府邸,豈是你一個軍妓可以隨隨便便出入的?老實安分點,大人和將軍本來就寬了心讓你們住在這兒,你就給我懂點分寸。哼,穿得這麼花枝招展的,想出去勾引誰呢。」
那穿青衣的丫鬟白了我一眼,我感覺到一股熊熊怒火壓在心頭。絕對不能發飆,絕對不能動手,我現在是寄人籬下的身份,已經不是之前那個可以任性的臧胡王女了。
等那丫鬟走了之後,我氣得直跺腳,叉著腰罵道:「軍妓又怎樣!你一個丫鬟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我決定翻牆!
幸好我們住的這一處偏院周圍的牆不算很高,我從屋裡搬來了一條椅子,先爬上樹,再借著樹枝跳下去,至於會不會骨折就是後面的事了。
我緊緊地抱著樹的枝幹,那棵大樹先是晃了幾下,然後便有一群落葉紛紛掉在我的身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夠到了牆頂,雙臂撐著再慢慢滑下去。
「撲通」一聲竟然不小心掉了下去,然而並沒有我感覺的那麼疼,好像是壓在了一個什麼軟綿綿的東西上,我摸了摸下面。
「喂!你流氓啊你!趕緊起來,痛死我了!」
我驚得跳了起來,那人一身茶褐色衣衫,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儼然與我一般大小的少年模樣。面目白皙,容顏清雋,金輝穿過樹枝灑在他的身上,勾勒出頎長的身軀。
中原男子都是如此俊秀的嗎?
「你是何人?」
「你是什麼人?」
我們同時說了出來。
這時,剛剛那個丫鬟端著一籃子應該是待洗的衣物走了過來:「呦,這不是金吾將軍營下的軍妓么,」她又對著少年躬身行禮,「奴婢見過李將軍。」
又是一個李將軍?對了,李鼏之前說過他在家中排行老二,眼前這人定然是他弟弟李鼒。
少年皺了皺眉,道:「關你什麼事兒,趕緊把這臭東西拿開!」
丫鬟似乎並沒有想到少年會這麼攆走他,悻悻然道:「奴婢該死,奴婢這就走。」走時還不忘白我一眼,我也不服輸地瞪了回去。這死丫頭上輩子一定是白眼狼!
我想著也沒我什麼事兒了就準備趕緊找到出口離開,少年卻跟過來擋住了我的去路:「這麼著急要去哪兒,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可真是軍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雙手叉了起來。
少年撓了撓頭道:「我總覺得好似在哪兒見過你......」
「見過我又如何?沒見過我又如何?」我繼續說。
「你這女子真是有趣,你叫什麼名字?」我見他一臉純真無害的樣子,真是感慨這樣小小年紀的人都能當得了橫刀立馬、南征北戰的將軍,果然李家軍不是徒有虛名的。
「我叫星月。」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嗯,是個好名字!」他自顧自地說著,「我叫李鼒。」
「那李將軍,我可以走了嗎?」
「這麼大的府邸,你一個人如何走得出去?走,我帶你!」
他抓過我的手腕,我只得一路跑著跟上他。路過的幾個丫鬟時不時瞅瞅我們,然後又在底下竊竊私語著什麼。等到我們奔出了府邸,已是滿頭大汗,這盛夏的日子只要稍在外頭待上個一小會兒那汗珠就成串地流,更別說我們這麼跑了。
李鼒看著我說:「城東有一處店面專製冰食,我帶你去吃金橘雪泡!」我用袖子擦了擦額頭,吐著舌頭氣喘吁吁地朝他點點頭。
街上可真熱鬧,行人如織,兩旁店肆林立,絢爛的陽光傾瀉在這一片紅磚綠瓦之上。酒樓上豐腴的歌女倚著闌干托著腮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時而彈奏一曲琵琶,時而俗不可耐地掐著嗓子唱上一曲兒;熱氣騰騰的包子鋪,琳琅滿目的篦子鋪、首飾鋪一一展現在我的面前;女子們手挽竹籃,一襲長衣落地,修長白皙的手指挑揀著這個那個......
我驚奇地瞧著這裡,可是總覺得瞧不夠。
李鼒拍了拍我的頭:「你怎麼跟沒見過世面的一樣。」
「我長在邊疆那一帶,從來沒有進過中原——哇!那是什麼!」我指著一處圍滿了人的地方,幾隻關著雞的雞籠被放在一邊。
「那是鬥雞,這有什麼意思,等到了上都,那好玩兒的就多了去了,你在街上還可以看到捲髮藍眼的波斯人和牽著駱駝、頭戴白巾的大食商客。」
我曾經見過來臧胡的西域人,但此時我更期待的是畫卷中的煙雨江南,迷醉了無數文人雅士的上京城。那該是有多繁華啊!
「就是這裡了。」
回過神來,我們進了一家店鋪,挑了個位子坐下來。
「小二,來兩碗金橘雪泡!」
「好嘞!」圍著布裙的店小二將毛巾甩到肩上,利落爽快的一聲立馬消失在嘈雜的人群之中。
這裡的店面很寬敞,每桌之間都只隔著兩臂的距離,一股汗臭味從邊上滿臉鬍子的大哥那裡飄了過來,我揮揮手。沒過多久裡面的人就擠滿了,於是外面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可以看得出來這家店的生意非常火熱。
「我跟你說啊,這家店是澶州城最有名的冰食店,名聲都蓋過上都的了!」於是他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跟我講起這家店的特色、歷史什麼的。
「二位客官,金橘雪泡來嘍!二位慢用。」
哇塞!汁水飽滿的橘肉被剃去了橘絡,薄綿細碎的雪子亮晶晶的,上面還加了蜂蜜。我舀了一勺塞進嘴裡,冰涼的快感一下子從嘴裡蔓延至全身,甜而不膩,爽口!
「太好吃了!這比奶疙瘩還要好吃!」
我暢快淋漓地幹完了一碗之後,李鼒又高聲招呼道:「小二!再來兩碗甘菊冷陶和砂糖冰雪冷元子!」
「喂,這麼吃下去會傷害脾胃的。」我想制止他。
「本將軍好不容易等來槐夏,這次一定要吃個夠!否則就對不起我這張嘴!」說的也是,我朝他使勁點點頭,豎了一個大拇指。
於是我們又開始了冰食大戰。
打完一聲飽嗝,李鼒拍了一下桌:「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我挺著大肚子好笑地看著他:「跟我這個軍妓交朋友,就不會讓你感到羞恥嗎?」
「軍妓又如何,你若是不喜歡這個身份,待到我行了弱冠之禮娶了你做個二房夫人也不是不可以。」他一本正經嚴肅地道,好像娶妻這種事兒就是徒手之勞,無關乎男女之情。
我「切」了一聲,誰稀罕當個二房夫人。
「你竟然看不上我?」他湊近了問,「難不成你比較喜歡我二哥?」
我瞪大了眼睛瞧著他:「誰誰誰——誰喜歡你二哥!別在這亂點鴛鴦。」
他若有所思地道:「也是,我二哥乃是人中豪傑、蓋世英雄,哪是尋常女子可以配得上的。況且我二哥早就有良配了,我估計這次班師回朝,他馬上就要同常樂公主成婚了。欸對了,你有見過我們大寰的成婚儀式嗎?那可是頂頂熱鬧,有放銃、放炮仗,大紅燈籠開路......」
他後面說什麼我沒有聽進去,只是覺得心裡有點沉悶。
我們出了店,外頭還是排滿了人。人群之中,一個乞婆和一個乞翁各拿一個破舊的木缽向人們乞討,身邊還跟了一個被白絲帶蒙上了眼睛且衣衫襤褸的女童,或許是有眼疾吧。
乞婆帶著哭腔道:「求求你們,可憐可憐我們吧,我的孫女打小便是個瞎子,我兒又早逝,你們行行好......」
突然,那個小女孩被人不小撞倒在了地上,白絲帶也掉落了下來,女孩兩眼周圍滿是血跡,但卻能夠分明的看到她的眼珠轉動了幾下。乞翁步履蹣跚地趕過來扶起了小女孩,再將白絲帶給她戴上。
我一瞅就知道是騙人的戲法兒,於是上前一把揭下了白絲帶,乞翁驚恐地看著我,然後和乞婆一起故作委屈地哭喊道:「我的孫兒啊——」
我在小女孩面前蹲了下來,輕聲和她說:「小朋友,姐姐我這裡有冰糖葫蘆,你看!」
果然,小女孩立馬就睜開了眼睛,李鼒在一旁暗暗憋笑。
越來越多的人圍在了這裡,不斷地對乞翁乞婆指指點點。二老一見人多了起來,面色難堪而狼狽,心虛地拉著孩子走。
「等一下——」我攬住了他們,從衣襟里拿出伶娘之前給我的一包錢袋,然後遞給了乞婆。
「老婆婆,騙人取財本來就是不對的,更何況您還拉著一個不懂世事的小娃娃,這就更加不對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老天爺都長著眼睛呢,你們啊就拿著這些錢,好好地給孩子買些衣物和吃食吧。」
二老慚愧地道了幾聲謝謝后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了一聲「好」,一瞬間所有人都開始鼓掌起來。他們這是在誇我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也就是件徒手之勞的事罷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又和李鼒重新回了街上。
「你剛剛可真是英明神武啊!」他拍拍我的肩。
「哪裡哪裡,不比你這個將軍英明神武。」
「說真的,我好久沒有碰到過像你這般有趣的人。我整日不是在軍營里操練,就是在府里消遣度日。如今臧胡一戰後,我的軍隊比二哥早一點到澶州城,我也就早一點進這府里,但還是沒有什麼可以說話的人,當真無聊。」
他一提臧胡二字,我的心就開始隱隱作痛。
「那...你可知...誰殺了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