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定親
今天也許是個特別的日子。
蕭楠吃中飯的時候,院子里又來了一名七少爺拜訪。
比起那位三少爺的來勢洶洶,七少爺這個人顯然要好說話得多,他進門后就坐下來和蕭楠寒暄,七少爺這人看起來平易近人,說話也很有分寸,只是從他略顯憔悴的神色看,他似乎也是個不太受寵的少爺。
「十三弟,我剛從外地收地租回來,我想和你商量個事情。」七少爺道,「當年我娘親死的早,十三姨待我如同己出,這個恩情我一直沒忘,沒有十三姨,我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十三姨走了這麼多年了,她臨走前把你託付給我,我看你一個人天天窩在家裡也不是個事情。你看,我在鄉下投資了個紡織廠,別的兄弟都不看好,所以都沒插手。但是我專門去調查過,覺得這生意是有賺頭的。
所以我想給你入股,我幫你墊了入股的錢,這個錢你也不用還了。就是希望你不要老是呆在家裡,有空也出去走走,忙忙事業。」
說罷他又拿出一個信封:「這是我收租贏的一點利,你先拿著吧,當這個月的生活費。」
原來十三少爺這個敗家子,之所以還能花天酒地,主要還是因為有這位七哥講義氣念著十三姨太的恩情給他資助。
蕭楠覺得還挺感動的,便說:「七哥,我想過了,天天這麼頹廢下去也不行,以後我不去酒樓那些地方了。」
「那太好了!」七少爺高興道,「難得你終於想通了,我後天要去周邊的鄉下看廠子,你要不跟我一起來吧,到時候還要和當地的織工交涉下,把他們都吸納進廠里當工人。你跟著學學,將來你獨擋一面,七哥我也就放心了,咱們把事業做起來了,在老爺面前有面子,也就不用在那些個兄弟中那麼抬不起頭來了。」
在民國時代,發展最快的恰恰是一些輕工業。而此時似乎還沒到那個時候,蕭家的少爺們大都各自把持著一些傳統行業,或者就是想要和洋人合作搞外貿重工。反倒是沒什麼勢力的七少爺想到了開輕工,蕭楠認為這位少爺還是挺有眼光的。
接下來的兩天,他想盡了一切方法去搞懂這個大宅里的訊息,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這封建大家庭是多麼黑暗而等級森嚴。
在這宅子里,為了爭權奪利和私慾害了不知道多少人命,甚至連講理都沒有可能,因為在這,大老爺就是法,就是理,這是這家裡,甚至這城裡所有人都篤信的一條鐵律。
他這位十三少爺,因為身體殘疾外加不受待見,甚至連從正門進出的資格都沒有,只能走偏門和後門,他本人倒是沒有什麼等級觀念,覺得這樣也無所謂,不過本來的十三少,怕是要氣死了吧,怪不得他那麼頹廢自甘墮落。
只是他有個疑問,既然自己在這裡,那麼真正的十三少去了哪裡呢?
他確信這具身體就是自己的身體,因為身體上還有自己兒時調皮留下的疤痕等等。
為何自己又長得那麼像十三少呢?難道他和自己有什麼血緣關係?
這個問題蕭楠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最後就索性不想了。
終於到了他要和七少爺下鄉的那一天,七少爺找了輛馬車,還是西洋款的。帶了兩個僕人,還帶上了輪椅。出行倒是顯得浩浩蕩蕩的,但是據說其他有牌面的少爺都有自己的私家車了。
一百多年前的私家車,是什麼概念,想想都很不得了。
去鄉下的路倒也不算長,起碼在空間概念已經被極大拓展的現代人來說,這個所謂的鄉下,就等於市郊的城鄉結合部。看起來也挺富庶的,整個小鎮都是那種原汁原味的古建築,青石板鋪路,和後人重新加工修建的所謂度假街區是完全不同的風味。
而這裡顯然不如城中發達,馬車在街面上算是很厲害的出行工具了,還是西洋款式的,就更加引人矚目了。
馬車在一處酒樓門口停下,一些鄉紳早就等候多時,都站在門外迎接,還有不少平民專門圍過來看熱鬧——果然蕭家的影響力太大了,當地人只要聽說蕭家的少爺來了,都會如此興師動眾的出來圍觀。
蕭楠是坐在輪椅上被抬進酒樓的,他的腿上還蓋了個毯子,外加穿著長衫,外人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怎麼殘疾的。
蕭家大宅里的一切對外界都是秘而不宣的,因為蕭家對在外面亂嚼舌頭的僕人處罰很重,是以這些外人也不曉得蕭楠的底細,對他恭敬無比。
他被抬到了二樓雅座,一群鄉紳在一起吃喝談生意,七少爺也算挺能說會道的,蕭楠則根本不懂這生意場上的一套,就坐在一邊默默的喝酒。
眼看和鄉紳關於廠子的事情談得差不多了,七少爺忽然道:「十三弟,我今天叫你來除了讓你認識下各位員外,還想讓你見一個人。」
一名鄉紳立刻站起來拱手道:「我這就叫人把她叫過來。」
不一會兒,只見僕人帶來了一名女孩上了樓,站在了酒桌邊。她約莫有十八九歲,美麗清秀,穿著樸素,低垂著眼睛,微微咬著嘴唇。
在她的辮子上別著一朵白色的絹花,似乎是在戴孝。
「這是昔日夏記布莊的夏婉月小姐,如今夏小姐的父親剛剛去世,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兒,沒有兄弟姐妹,夏記布莊也再難開下去了,但是好在蕭家少爺說要收購布莊,順帶把布莊內的工人一併帶走。」那位員外介紹道,「七少爺就想給十三少爺您做個媒,把夏小姐介紹給您認識認識。」
蕭楠吃了一驚,想不到這竟然是相親!
夏婉月神情苦澀,顯然並不願意,也許她是為了家庭,不得已站在了這裡。
蕭楠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到現在都沒談過女友啊!
他根本想都沒想過這種事!
「婉月,你說你,苦著一張臉做什麼!你說人家蕭家少爺都親自來看你了!」旁邊一個鄉老絮絮叨叨的數落起這女孩來。他們只是把夏婉月當做一件可以隨意送人的物品,卻根本不想她父親剛剛去世還處在悲痛中。
這個時代女人哪裡算是人呢。
蕭楠便說:「這事兒不必著急,夏姑娘不是還在戴孝么?等下我去夏姑娘家走訪下,慰問慰問。」
七少爺道:「十三弟你變通多了,行,你們先認識認識,喜事不急著辦,反正夏老爺剛下地沒多久,讓夏姑娘節哀吧。」
夏婉月有點驚訝的抬起頭打量著蕭楠,然後又迅速的低下頭。
她退下后,七少爺說:「夏姑娘是我為你精心物色的,她人長得漂亮,溫柔賢惠,你成了家,我也算是放下了一個心病了。」
「讓七哥費心了。」蕭楠知道在這種家庭里,婚姻包辦是常態,也不是他能反抗得了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再說,他是知道再過兩年就要發生那個可怕的慘案,還不知道蕭家要何去何從,自己要儘早準備。
吃過飯後,七少爺帶著一群鄉紳去看廠房,而蕭楠則要求用馬車送那位夏姑娘回家。
夏婉月顯得有點害怕,但是還是上了馬車。
她沒有進過這樣的西洋馬車,坐在馬車裡又覺得新奇又拘謹得不知道怎麼樣才好,也不敢看蕭楠的眼睛。
蕭楠只得說:「我聽說,夏記布莊,現在幾乎是你伯父在掌管了。」
夏婉月道:「布莊是我父親一手創立的,但是五年前他生了重病,一直卧病在床,伯父就代為打理。現在家裡面的事情,也是伯父做主。」
她這幾句話,就讓蕭楠明白了,他家的家業只怕都被伯父給竊取了去。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與她相同,蕭楠多了幾分同情。
之後夏婉月就沒有再開口,一言不發。
到了夏婉月的家裡,只見她家還算寬闊,算是中等人家。她的伯父伯母全家都出來迎接蕭楠,明明自己的兄弟剛剛去世,伯父伯母卻滿臉喜色,可見根本不哀痛。
僕人抬著蕭楠的輪椅進了門,蕭楠故意問了下夏婉月的情況,卻發現夏婉月竟然住在最偏最小的房間里,而且她的雙手顯得很粗糙,明顯是平日里被當做丫鬟使得,看她伯母的嘴臉和訓斥下人的口氣,想必是個苛刻的潑婦。
夏婉月在這家裡,只怕備受虐待。
於是蕭楠索性故意說:「婉月雖說在服喪,但是我們兩家也算離得不遠,不如提前去我那邊住兩天認認門,反正年後咱們都要做夫妻的。」
伯母伯父大喜過望,連連點頭道:「那好那好,少爺娶了婉月,是婉月天大的福分!婉月你快謝謝少爺!」
其實蕭楠知道自己的舉動相當猥瑣了,跟看上人家大姑娘就恨不得立刻搶到家裡沒兩樣,但這對夫妻卻還感恩戴德,真是諷刺。
夏婉月努力咬著嘴唇才沒讓眼淚掉下來的樣子被蕭楠看在眼裡。而那對夫妻卻好似辦喜事似的囑咐家裡的傭人準備鞭炮。
這時,夏婉月忽然跪下來,懇求道:「十三少爺,婉月別無所求,只求能帶走父親母親的牌位,好時常供奉!」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識抬舉!」伯母狠狠的戳了她的頭一下,「讓你去貴人家你還這麼穢氣,帶什麼牌位,你爹娘的牌位在祖先祠堂里擺著不是好好的么!」
「無妨,這是夏姑娘的一片孝心。」蕭楠道。
「多謝十三少爺!」夏婉月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從此,婉月生是蕭家的人,死是蕭家的鬼……」
這句話說得極其不甘願,但是在這樣的時代,這也就是一個女孩的一生了。甚至連明媒正娶都沒有,就這麼草率的當了別人家的奴隸。
蕭楠叫僕人給這夫妻倆包了紅包,這也是七少爺事先準備好的,說是為了他說媒,其實是給他買了個媳婦。
帶著婉月回來到他們暫住的客棧之後,蕭楠讓跟來的小慈給婉月安排在自己隔壁的客房住宿,小慈一臉不爽,對待婉月也沒好聲氣。反倒是婉月極其善良,對小慈的無禮非但不生氣,還處處叫她小慈妹妹。
七少爺貌似還有一些商務要處理,在這小鎮上要多待兩天。婉月的伯父伯母巴不得婉月趕緊掃地出門,竟然叫她就這麼跟著蕭楠走了。
蕭楠讓小慈把家規告訴婉月,其實他也不知道家規有哪些,但是知道最好暫時不要在蕭家大宅里到處亂走。
吃過了晚飯,婉月就像是丫鬟一樣換了一身素色的衣服,站在他書桌邊等著。
蕭楠擺出了少爺的架子,故意道:「蕭府里的規矩,你已經知道了?」
「小慈妹妹已經說給我聽了。」婉月行了個萬福的禮,畢竟也算是書香門第——據說夏老爺以前是當過秀才的,她比起小慈那個咋咋呼呼的粗魯丫頭知書達理了不知道多少倍。
「婉月,我知道你是孝女,所以在你服喪兩年期滿內,我都不會碰你。我們蕭家也是要講究的,你是我的正妻,我必然禮道做足。這些日子,我們之間就彼此了解一下吧。」
「多謝少爺!」婉月有點驚訝,覺得這位少爺和她聽說的有點不太一樣,她知道蕭家的少爺都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但是這位十三少人卻看起來很正派,和傳聞不同。
「那你就跟我說說,你的身世,你的家人吧。」蕭楠像對待自己學生那樣,示意她先坐下來。
他當然不想讓這麼美麗善良的女孩成為時代的犧牲品,實際上,在這個時代,還是有很多法子讓女人能夠獨立自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