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可憐的兄妹
今天天氣不錯,但她不想去園子,要去二樓的書房看書。
「少奶奶也要學博彥少爺做求知青年了嗎?」
惠阿霓斜眼看著取笑她的秋冉,小下巴一揚,「我是去看新來的電影畫報。」
「是。」秋冉扶著她的手往二樓南端的書房走去。
上官厲有獨立的書房,未經允許誰都不得擅自使用。而惠阿霓要去的這間書房是專門為孩子們準備的。是他們學習、上課和藏書的小天地。家裡孩子們多,書房也不是一間,是幾間房打通連在一起的套間,有書櫃、書桌、椅子、繪畫板、顏料、手工玩具、女孩們的男孩們的夾雜混合,光看著這些東西,就可以猜到孩子們小時這裡該是多麼熱鬧。
現在小鳥兒長大了,工作的工作,念書的念書,屋子空蕩起來,徒留昨日的舊物。
惠阿霓嫁過來后,惠燁巍知道妹妹喜愛上海的電影畫報,依然源源不斷地寄送過來。
此刻上官嘉禾正坐在專屬於惠阿霓的紅木書柜子底下,他抿了一隻煙,坐在暗紅地毯上翻看著一本舊舊的童書。他低頭認真閱讀著,無聲地笑笑,伸手彈了彈煙灰,腳邊的水晶煙灰缸里擠滿了煙嘴。
惠阿霓撇了撇下巴。
「是。」秋冉點點頭出去。
「咳、咳——"惠阿霓低聲咳嗽引起他的注意,「今天不去軍部躲在家裡返璞歸真。」
看見是她,嘉禾不躲也不起來,苦笑著說:「我在軍部不過應個牟,去或不去沒有人在意。」
「又說這樣的喪氣話。你母親聽見又得哭傷心死。」惠阿霓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不怕臟地挨著他坐下,「你去沒有人會誇。但不去,就會有人向父親面前說三道四。」
「任他們去講!」嘉禾的背佝僂得深深:「要不是母親哀求我真是一日都在這個家裡待不下去。你不知道,我每天在軍部就是抄抄文件,看看報紙,草擬一些沒用的條款規程。我真的……真的……"他激動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膛,鴻鵠高志,卻無施展的機會,對一個年輕人是莫大的不公,「阿霓,我已經呆在這裡三天了,你是第一個發現我的人。」
惠阿霓知道該如何安慰一個失意的年輕人,可她無法安慰嘉禾。
因為她不僅嘉禾的嫂子更是博彥的妻子,大家對嘉禾的冷落是因為上官厲把愛重全放到了博彥身上。
「嘉禾,事情總有兩面,你看,也許博彥也不好過,一生一世就被栓在松島,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安排好的未來。你羨慕他的被父親倚重,他還羨慕你自由自在呢。」
「我從沒有什麼值得人羨慕的,尤其是在這個家裡。」
「快別這麼說。此一時彼一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過不久宜鳶嫁到袁家,你這位親大舅的身價自然百倍。你只需要韜光養晦,耐心等待。說不定,到時去新政府謀個好差事飛黃騰達,以後我和博彥還要仰仗你的福蔭。哈哈,哈哈……"
惠阿霓的話是調侃、安慰,更是對嘉禾未來的祝福。
肖容心、嘉禾、宜鳶這三人都是極為相似的人。冰清玉潔,冷然疏落,在這個家裡格格不入,難溶難入。他們若能放開心懷坦然面對,或是掙扎反抗情況也許都會有所不同。可偏偏他們選擇的是隱忍和勉強,一邊對現實妥協一邊又對境遇自憐。
嘉禾臉上在笑,心裡比吃黃連水還苦。身為男兒他的苦比肖容心和宜鳶的更多、更深刻,想改變的心情更急切。
他身上不僅有自己的命運,更有母親和妹妹的痛楚。他何嘗願意違背宜鳶的本心把她嫁到平京。實在是……
「嘉禾,你要振作起來。」
「阿霓……"
他忍不住把頭漸漸靠到她的肩膀上,軟弱地像個嬰兒,語調哽咽。
惠阿霓膽嚇了一跳,雖是親人,嘉禾畢竟是成年的男孩。男性的氣息撫過她的身體,她半邊身子都烘熱起來,備感溫暖。她咬牙切齒扭扭肩膀,卻發覺他在顫抖,耳邊傳來輕輕抽泣。
原來男人也會哭。
最近,發生在他母子身上的事情太多了。
算了,就原諒他這一次吧。
「好啦,別哭了……"她僵硬的手拍了拍他的背,「就這一次,下次再這樣我一定打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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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宜鳶的婚事是今年上官家所有事情的重中之重,惠阿霓看得出來,老督軍嘴上不說,其實幾個女兒中最是看中二女兒宜鳶。
也對。和其他的姐姐妹妹比起來,宜鳶的容貌是最出眾的。橫波遠黛,香腮粉頰,望之令人神迷。可女孩生得太美,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因為太美,從小聽著讚美長大,想要的東西太容易唾手可得。性子也變得比一般的女孩子要高傲、孤絕的多。許多東西擁有得太多,也就不覺得珍惜。
宜鳶是庶出的女兒,嫁人的排場卻比嫡親的女兒還要隆重。好像是怕被人小瞧,上官厲恨不得把半副身家都陪嫁過去。猶得如此,宜鳶才嫌不滿足。新做的衣服不喜歡,伸手拿剪刀就毀了,改都不許拿去改。首飾不合意,摔在地上砸個粉碎。眾人都不敢勸,只在背後嘀咕,肖姨太太不會教養,怎麼生出這麼個敗家的女兒。
殷蝶香氣得發顫,把肖容心叫道房間狠狠訓斥一頓,宜鳶這才稍稍收斂。那幾日,肖姨太眼看著消瘦一圈,整個人都恍恍惚惚。
惠阿霓看著嘆氣,她這兩頭受氣的可憐蟲,委實窩囊。
這天清晨,秋冉剛在廚房忙完。剛走上樓梯準備把阿霓小姐冬日的襖子、貂皮翻出來晒晒。就被宜鳶叫住。
「秋冉,你有時間嗎?」宜鳶站在二樓的房間門口,靠在門扉上,像支海棠花似的。
「宜鳶小姐,什麼事啊?」
「你進來一下。」宜鳶笑著,招呼秋冉進去。
秋冉想起阿霓的話,心裡陡然有點怕怕的。敢想拒絕,宜鳶已經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拖了進去。
「啊呀!」秋冉腳上的布鞋觸到鋪在地上的長毛地毯,差點摔倒。她穩住身體,揉揉被她捏痛的腕子,問:「你找我到底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