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零回 終死 皇后
韓征看見天已大亮,太陽也出來了,心情立時變得大不一樣,其他臣工親貴自然也看見了,亦是各自心有感觸。
誰能想到不過短短一夜,天就已經變了呢?
但天又沒有變,還是那個天,太陽也還是照常升了起來,那大家自然也要繼續活下去,只不過是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重新開始而已。
一行人遂簇擁著他們年輕的新君,浩浩蕩蕩去了乾元殿前殿,各司其職,待一道道的指令相繼發出后,不到午時,便不但宮裡人心都基本安定了下來,宮人們亦都各司其職,除了都更謹言慎行以外,與平日並無二致;
整個京城也自最初一夜起來變天了的驚惶恐慌后,漸漸都平定了下來,至少老百姓們的日子都沒受到太大影響,仍然該怎麼過日子,便怎麼過日子。
畢竟廢帝都被廢了,只以郡王之禮下葬,自然算不得國喪,不必舉國舉哀,自然對老百姓們造不成太大影響了,至於龍椅到底誰坐,只要能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一些,老百姓才不關心呢!
一場巨變便就這麼消弭於了無形當中,一場至高無上的權利更迭,也由此平穩過渡了。
在這個人人都忙得腳打後腦勺的當口,本該全力以赴為韓征分憂的黃祿,此刻卻沒顧得上先忙公事,而是一直侯在褚庶人的廂房外,定要等褚庶人醒來,問過她對當年的所作所為這些年到底有沒有過愧疚與後悔后,再要了她的命,他才能甘心!
褚庶人既已被貶為廢人,自然沒資格再住回仁壽殿了,黃祿遂直接做主,讓人將昏迷中的她叉到了永巷裡隨便一間破敗的小屋裡。
至於段嬤嬤,則被黃祿著人送去了慎刑司,要她受盡慎刑司所有的苦刑后,再要她的命,段嬤嬤這些年在太後身邊助紂為虐,手上沾的血,定然一點不比太后少,如今自是怎麼懲治她都不為過!
因此褚庶人奄奄一息的醒來時,入目的便是滿眼的狹小破敗,段嬤嬤也不在身邊了。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立時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嘴裡則以最惡毒的字眼,詛咒著韓征:「該千刀萬剮的小雜種……」
可惜她很快便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曾經最讓她痛苦也最讓她屈辱的狀態,她又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了,便是拼盡全身的力氣,也連頭都動不了,嘴裡亦只發得出「嗬嗬嗬」的嘶吼聲。
褚庶人霎時絕望至極,這樣叫她怎麼活下去,她又要如何報仇雪恨?
黃祿在外面等得已是不耐至極,才終於聽見好似有了聲響,忙大步進了屋裡,就見褚庶人果然已經醒了,這才放慢腳步,慢慢踱到了她身邊,居高臨下看著她冷笑道:「老毒婦,你也有今日!」
褚庶人看見是他,眼裡的仇恨之火就更盛了,嘴裡「嗬嗬嗬」的聲音也更大,也就是她現下動彈不得,不然她一定活活咬死這個狗奴才!
黃祿很快發現了褚庶人的異樣,緩緩蹲下身,直直迎上她仇恨的雙眼,陰惻惻道:「老毒婦,你這會兒肯定恨死皇上,恨死咱家了吧?可惜你再恨也沒有用了,你的兒子已經死了,你的女兒已經死了,你也馬上就要死了,你再恨也只能去陰曹地府恨了!」
冷嗤一聲,繼續道:「不過你有什麼資格恨啊?這都是你們母子應得的報應,你有什麼資格恨?當年先主對你敬重有加,對你的兒女亦是回護有加,與一母同胞的兄弟兄妹有什麼兩樣?先太子妃更是時常帶了小主子們去給你請安,小主子都當你親祖母一樣的愛戴,一口一個『皇祖母』的叫得那般的甜,你們母子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才能做出那樣禽獸不如的事來!」
「這些年午夜夢回時,你可曾後悔過,想到曾經先主一家對你的敬重愛戴,你可又曾愧疚過,無地自容過?你還有臉詛咒皇上,你們母子才個個兒都該四五葬身,個個兒都該下十八層地獄!」
褚庶人聽黃祿提到當年,就跟被人忽然掐住了脖子一般,再也「嗬嗬」不出來了。
這些年午夜夢回時,她自然愧疚過的,先太子才幾歲就一直養在她宮裡,經年累月下來,怎麼可能不建立起幾分真感情來?她曾經可以問心無愧的說,她對太子不是親生,宛如親生,她也能感覺到,先太子是拿她當親娘一樣敬愛的。
對先太子的兒女們,她也曾經是真心疼愛過,當年巨變之後,亦曾想過,稚子無辜,要留他們一條性命的。
可宛如親生到底不是親生,稚子無辜的後果也極有可能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叫她怎能不為自己的親生兒女打算,不為自己打算,人天生就是自私的,不是嗎?
所以,她不後悔,哪怕她娘家幾乎都死絕了,兒女也都死絕了,她自己現下亦落得這樣的下場,她一樣不後悔,她都是為了自己的兒女,都是為了自己母子能站到最高,她有什麼錯!
黃祿見褚庶人只是眼神心虛躲閃了片刻,便又咬牙切齒起來,察言觀色慣了的人,如何猜不到她心裡現下怎麼想的?
分明都死到臨頭了,依然半點悔愧之心都沒有!
黃祿怒極,猛地出手就掐出了褚庶人的脖子,「你這個老毒婦,當年先主真是瞎了眼,才會被你蒙蔽,才會諸多回護你,讓你穩坐皇后之位,若不是先主,你早就被廢了!你卻恩將仇報,那樣惡毒的陷害先主,害得先主一家十幾口通通慘死,還至今絲毫悔改之心都沒有,咱家可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麼顏色的!」
褚庶人掙扎了片刻,便掙扎不動了,知道自己今日是難逃一死了,索性也懶得再掙扎,閉上了眼睛。
心裡卻不由自主的想起當年她因為先帝寵妃滑胎,證據都指向鳳儀殿,差點兒被先帝給廢了,是先太子一直堅持為她求情,又親自帶人以最快的速度查明真相,還了她一個清白,她才能繼續穩坐皇后之位的。
當時先太子才十六歲,卻已能文能武,也能替她、替弟弟妹妹撐起一片天了,她當時也曾由衷感動過的,到底後來是怎麼變了的呢?
黃祿卻忽然鬆開了掐著褚庶人脖子的手,自嘲一笑道:「咱家今兒真是高興糊塗了,竟與你這樣一個毒婦講起道理,竟指望起你一個心早都黑透了的毒婦悔改來,也真是有夠愚蠢有夠可笑的!算了,咱家也懶得再與你多說了,直接送你去與你那一雙跟你一樣渾身都爛透了的兒女團聚吧……不過估計你們團聚不了吧,咱家已經打算好了,先讓人去大相國寺,把你女兒的屍體扔到東門外的亂葬崗去,讓野狗啃食;再把你兒子的屍體扔到西門外的亂葬崗,讓西門外的野狗啃食,那他們都葬身於了不同的狗腹中,肯定是團聚不了了。」
「至於你,咱家想想該把你的屍體扔去哪裡啊,肯定也得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不是?……你不用瞪咱家,咱家不怕你瞪,也別指望皇上或是臣工們會阻止咱家,只要咱家想做,一定做得到,便是皇上知道了,也一定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褚庶人簡直要瘋了。
這個該死的狗奴才,竟敢那樣對待福寧和皇帝,讓他們走了都不安生,讓他們最後的體面與尊嚴都維持不住,他們可是當過一國長公主、一國之君的人啊,——她做鬼都不會放過他,一定不會放過!
黃祿見褚庶人氣得不停的掙扎,終於痛快了,哈哈笑道:「很生氣,很恨咱家吧?可惜恨也白恨,恨也改變不了咱家的決定,咱家待會兒就去做,看你能把咱家怎麼著……」
褚庶人已是雙眼發直,進得氣多出的氣少了,終於在又艱難的掙扎了一會兒后,她忽然大睜著雙眼,一動不動了。
一直冷眼看著她掙扎的黃祿這才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確定她已沒氣兒后,方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扔到褚庶人的屍體上,起身出了屋子。
待到了院子正中后,他忽然雙膝跪下,重重叩下了頭去:太子殿下,最後一個仇人、也是最罪大惡極的仇人終於也死了,奴才終於為您報仇了,還有其他眾位主子,奴才亦為您們報仇了,您們可以瞑目了!
交四更后,施清如終於在桃子和小杜子的再三催促下,去房間里躺了一會兒,可惜仍是怎麼都睡不著,到天都亮了后,才終於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兒。
叫醒她的是桃子滿滿都是歡喜的聲音:「夫人,採桑姐姐醒了!」
施清如反應過來后,忙忙坐了起來,「真的?什麼時候醒的?快帶我瞧瞧她去。」,一面已翻身下了床,在拿架子上的衣裳了。
桃子忙上前服侍她,「剛醒的,夫人再四說了,採桑姐姐一醒就過來叫您的,我怎麼敢耽擱?」
施清如點點頭,「這就對了,走吧。」
主僕兩個遂一前一後出了門,進了採桑的房間,果見採桑已經醒了,一見施清如進來,便叫了一聲:「夫人。」,想撐著坐起來。
施清如忙上前把她輕摁回了床上,「快躺著,都這個時候了,還拘什麼禮呢。現在覺得怎麼樣,傷口是不是痛得厲害,其他地方呢,有沒有不舒服?」
又伸手給採桑把脈。
採桑臉色仍很蒼白,無力的笑道:「傷口是還有些痛,不過還好,能忍住,其他地方也沒什麼不好的感覺……總算瞧得夫人安然無恙,我這心也能落回去,便是受再重的傷,也覺得值得了。」
說話間,施清如已給她診完了脈,道:「脈象還有些虛浮無力,還得好生將養一陣子才是,我待會兒給你換張方子,晚間再給你的傷口換藥。」
採桑道:「多謝夫人,讓夫人費心了。就是不知道我們如今是在哪裡,督主又怎麼樣了?」
據方才桃子說來,她已昏迷一天兩夜了,京中還不定已發生了怎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呢。
施清如見問,眉頭皺了起來,低道:「我們如今是在離西山大營不遠的一個小村子里,昨兒我見過督主一面,當時他倒是極好,但很快便帶人回京去了,讓我們等他的好消息,只是一直到現在,都還沒等到任何消息,也不知如今到底怎麼樣了。」
她心裡一直七上八下的,韓征可千萬要一切順利才是!
採桑是個聰明人,略一思忖,便知道韓征昨日回京去是做什麼的了,忙道:「夫人不必擔心,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督主一定能平安凱旋的。」
桃子忙也道:「是啊夫人,咱們且再耐心等等,想必很快就能等來好消息了。」
施清如點點頭:「惟今也只能耐心等待了。採桑,你餓不餓,要不吃點兒東西,再吃了葯,便繼續歇著吧,你如今最需要的便是好生歇息,旁的就別操心了。」
採桑說了這麼一會兒話,已經覺得體力不支了,聞言便也不推辭,點頭應了一句:「那我吃了東西和葯,便再睡一會兒,多謝夫人。」
施清如遂到外面給採桑換方子去了,之後又瞧著桃子服侍採桑喝了粥和葯,服侍她睡下后,才帶著桃子,到外面的小徑上,心不在焉的閑逛,聊以打發時間來。
到了下午,李穆和小杜子也有些沉不住氣了,李穆因與施清如道:「要不屬下去外面打探一下消息吧?這樣一直等著,也不是辦法啊。」
萬一有個什麼變故,猝不及防之間,可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施清如想了想,點頭同意了:「那就有勞李護衛了,記得路上小心一點。」
李穆便抱拳應了「是」,又去吩咐了其他侍衛一番,才帶了兩個侍衛,急匆匆離開了。
小杜子站在施清如身側,目送他走遠了,方與施清如道:「乾娘,您別擔心,乾爹這次只會勝,絕不會敗,兒子相信乾爹!」
施清如強笑道:「我也相信你乾爹,這世上就沒有什麼難關是他過不了的,只是關心則亂,不親眼見到他人平安無恙的站到我面前,我還是有些不能安心啊。」
小杜子道:「我明白乾娘的心,我又何嘗不是一樣,好在這次過後,以後應當不會再有同樣的情況發生,我們也不必再重複一次現下的擔心了。」
母子倆又說了一會兒話,就見李穆竟去而復返了。
都是臉色一變,小杜子已大步迎了上去,「李護衛,你怎麼又回來了,是不是……」
李穆急聲打斷了他,聲音里滿是歡喜:「夫人,天大的好消息!督主已全盤掌控住大局,登基為新君了,特地打發了柳少監來接夫人、哦不,如今該叫皇後娘娘了,皇上特地派了柳少監來迎皇後娘娘回宮,如今人就在峽谷外了,讓屬下先趕回來向皇後娘娘報喜的。」
施清如與小杜子這才轉驚為喜,也跟著喜形於色起來。
小杜子先就叫道:「李護衛,真的嗎,乾爹他……不是,皇上他真的已經是皇上,我真的沒有聽錯嗎?可、可、可那怎麼可能啊……」
乾爹他不是太監嗎,怎麼會一躍成為了皇上的,他至多也就以為乾爹會扶持年幼的新君登位,繼續大權獨握,萬萬沒想到……
施清如事先就知道韓征真實身份的,如今自然沒有小杜子驚訝,但聽得韓征已全盤掌控住大局,登基為帝了,還是大喜過望,也忙跟著問李穆:「李護衛,那你知道督主……皇上龍體如何,可否平安無恙嗎?」
在她心裡,自然還是韓征的平安最重要,旁的都是次要的。
李穆方才就匆匆與柳愚打了個照面,說了兩句話,便忙忙先趕了回來,哪裡知道韓征現下好不好,只得笑道:「屬下也不知道皇上龍體是否安康,但看柳少監的樣子,聖躬應當是無虞的,等馬上皇後娘娘見了柳少監,自然都知道了。」
又忙跪下向施清如道喜:「臣恭喜皇後娘娘,賀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小杜子與旁邊的桃子,還有其他侍衛見狀,忙也都跪了下去,跟著齊呼:「恭喜皇後娘娘,賀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欣與喜悅,哪怕每個人的想法都與小杜子差不多,不明白他們的督主怎麼忽然就成了皇上,他們之前充其量也只敢想一想他們的督主此番過後,權勢富貴都定能更勝往昔,越發無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而已。
不過不明白歸不明白,卻並不妨礙大家都知道,他們已經不會再有危險,甚至還會因為保護服侍皇後娘娘有功,而水漲船高,今非昔比了。
施清如還沒有自己已是皇后了的自覺,卻知道自己必須得儘快適應,遂笑著抬手叫了眾人起來:「都起來吧,等回宮后,我見了皇上,再請好生封賞你們,此番你們可個個兒都居功至偉。」
說話間,果見柳愚帶著一群緹騎,簇擁著明黃的皇后鸞車到了,見了施清如,便笑著拜了下去:「奴才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奴才奉皇上之命,特來迎皇後娘娘回宮。」
施清如笑道:「柳少監請起,眾位都請起吧。督……皇上可還好,是否平安無恙?宮中和京中如今又是什麼局勢,肯定十分的忙亂吧?就該等忙完了再來接我的,橫豎也不急於一兩日三五日的。」
柳愚謝了恩,才起身恭聲道:「回皇後娘娘,皇上平安無恙,宮裡和京里也都是忙而不亂,皇上本來要親自來迎皇後娘娘回宮的,可惜實在忙碌,不得親至,這才打發了奴才來。」
施清如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皇上平安無恙就好,只要人平安,旁的都可以慢慢兒來,倒是不必急於一時。那我師父呢,他老人家如今在哪裡,也平安無恙嗎?」
柳愚笑道:「太醫他老人家也平安無恙,如今也在宮裡等著皇後娘娘回宮呢。皇後娘娘看可還有什麼需要收拾的,若是沒有,奴才想即刻便出發,您覺著怎麼樣?皇上可等著見您,後宮那麼多人、事,也等著您回去坐鎮指揮呢。」
施清如想了想,道:「旁的倒還罷了,沒什麼可收拾的,就是採桑上午雖醒了,人卻還很虛弱,實在不宜挪動,我想將她留下再將養幾日再回宮,可這裡除了桃子,便再沒其他人方便貼身服侍她,柳少監能儘快替我安排兩個可靠的人過來照顧她嗎?侍衛倒是有多的,隨便留幾個都可以,對了,最好還能請個大夫來才是。」
如今施清如成了皇后,採桑作為她的貼身丫鬟,本身又是個能幹得用的,還在宮裡當過多年差,那等回宮后,不用說也會成為施清如跟前兒最得用的女官姑姑,柳愚亦是個精明的,自不會傻到放棄這送上門的與採桑套交情的機會。
忙笑道:「皇後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會儘快安排把丫頭和大夫都送過來,好生照顧採桑姑娘,管保能讓她儘快回宮服侍皇後娘娘的。」
施清如笑著點點頭,「那就有勞柳少監了。我沒其他事兒了,一刻鐘后,我們便出發,柳少監意下如何?」
柳愚自是笑著應是:「但憑皇後娘娘吩咐。」
施清如便帶著桃子回屋,告知了採桑好消息,及接下來的安排,讓她安心養傷后,又回房簡單收拾了一下隨身物品,確保沒有遺漏后,方帶著桃子又回到前面,由桃子和小杜子服侍著,上了皇后的鸞車,被簇擁著浩浩蕩蕩朝著京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