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鐵血應猶在 第二十六章 清鋒離梁
?「你仔細聽好。」
前輩有指教,屠詩求之不得,態度恭恭敬敬。
唐苦道:「你的優點是基本功紮實,缺點也是基本功紮實。無疑你的『九口八法』已經演練精純,但反而過於有板有眼,以至於匠氣太重,敵人按照套路鎖拿你簡直是一拿一個準。」
屠詩傻眼:「那怎麼辦,練這麼久了,就算叫我改我也不能馬上改啊。」
「那就是你的問題了,我又不是劍客。」唐苦翻了個白眼:「記住,你要改變現狀就必須跳出樊籠。不管你的改變是對還是錯,只要改變了,就很好。」
嗯……好比一個高中生,寫慣了八百字的命題作文,你忽然讓他寫三千字一章的長篇小說,他肯定有些無所適從。「九口八法」作為基本功,已經刻在屠詩的肌肉記憶里了,唐苦動動嘴皮子就要屠詩做出改變,哪有這麼簡單。
「至於被通緝嘛……『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對你也是一種鍛煉嘛!你要慶幸的是,江湖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絕對不會幫官府賣命』。通緝要犯其實算是江湖人眼中的英雄好漢,官府越拿你沒辦法,就越說明你有本事,江湖人就越崇拜你,甚至可能暗中幫你一把。」
屠詩哭笑不得。
「但冒險者就不好說了。你自己也是冒險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冒險者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小心冒險者。」
「晚輩知道了。」
「最後,不要給百家門丟臉。」
「我覺得我已經很丟臉了,居然成了通緝犯——」
「錯!當你認輸的時候,你才是給百家門丟臉。你不能認輸,站在前面的哪怕是我,是你師傅,甚至是你師祖易天,你都不能認輸。只有一顆不認輸的心方可引領你走向勝利,又只有勝利者才能一統江湖,維持百家門的基業。你要是丟了百家門的臉,百家門的規矩不再是規矩,這個江湖就亂了。難道你想讓易天一腔心血付諸東流?」
有這麼嚴重嗎?!
看唐苦說得如此認真,屠詩老老實實應是。
臨行在即,下意識地感應氣息,屠詩悚然。那條空蕩蕩的通道,居然隱匿著好多個氣息。毫無疑問,能在唐家堡布置如此多人手的,只有唐門。
「放心吧,他們負責盯著我,才沒空管你。」
「盯著您?為什麼?」屠詩大感訝異。為什麼要盯著家主?
「因為他們怕我撂挑子不幹了唄。」唐苦咧嘴笑道。「整個唐門就我是宗師,我走了,他們怎麼保住江湖地位?」
「啊?」屠詩更聽不明白了。家主當得好好的,幹嘛要走?
唐苦嘆氣:「因為我從小時候起就不喜歡唐門,懂了嗎?你以為我想待在這裡種花養蟲子?我也想跟著易天到處玩啊!只要我乖乖留在這裡,別說和三苗教打架了,就是天上的太陽,唐門也會想辦法為我摘下來的。」
原來唐門軟禁了他們的家主!媽蛋,把這種級別的醜聞傳出去的話,唐門豈能與自己罷休?屠詩苦著臉:「我就當沒聽過這些話吧!」
踏入通道,果然安全,暗中潛伏的唐門子弟對屠詩的行走毫無反應。這時歌聲遙遙從背後傳來:「商人整日摸算盤,人間錢財賺不完,賺不完他還要賺吶……」
唐苦,這個人身上有太多故事,可惜和他相處的時間太少,世間最殘酷的莫過於「太多」和「太少」。屠詩回頭大喊:「我會回來的!」
「生來一個臭皮囊,這也忙,那也忙,不如逍遙塵世外,勤揮鋤頭種海棠……」
歌聲漸漸聽不見了,屠詩也走出通道了。
接著他走出了唐家堡。
一、二、三……總計十三名好手,攔住去路。更有軒轅公會嘍啰許多,不可計數。
他沒有掃視,但他知道暗處還隱匿五人,甜蜜蜜就是其中之一,殺氣非常明顯。他非常感激唐苦的小測。如果沒辦法通過小測,中暗算的概率相當大。
屠詩拔劍。
胸中有氣橫塊壘,劍客一怒御青鋒。冷煉催發寶石音,紫電爍爍刃上生!劍勢噴薄如白瀑,散入碧落雲深處;又似災星夜飄搖,和風吹開兩岸潮。潮水滔滔成巨浪,繞轉三峽使猿愁;哀怨久久不能絕,束作瀲灧殺人劍。異景紛呈霎時收,冰芒復歸金鐵匣。來如狂龍張牙爪,去似飛鴻杳無蹤。猛士何需留名姓,俠影自傳百家聲。
屠詩收劍。
一、二、三……總計十八人,在他身後倒了一地,雖未死,卻不能再戰。其餘人驚惶躲避,不敢阻攔。
再接著,他走出了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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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蘿城,王府,博親王寢室。
榻上的病人呻吟著:「你……你們都來啦……」
「是啊,王爺。」戴豬臉面具的辛大師單膝跪下,握住王爺枯槁的手。「沒事的,家主已經研製出解藥了。」
站在一旁的唐苦道:「王爺勿憂,多則一旬,少則三日,藥到病除。」
「謝謝你……謝謝兩位……辛大師,咳咳,我要和你說些心裡話……你聽了莫要生氣……」
「王爺請說。」
「起初我是很提防你的,畢竟我也不認識你,你還要隱瞞自己真正身份……唐苦你別走,這些話沒什麼聽不得的……但是呢,久而久之,我便把你當心腹……咳咳,心腹,看待……」
辛大師喟嘆一聲。
病人又道:「在我感染瘴氣的時候,是你最先發現……也是你用道術給我吊命……如果沒有你,我都捱不到唐苦把葯製成了……卿不負我,我亦不負卿……」
說著說著,病人落淚,暈濕葯枕。
辛大師吸吸鼻子:「王爺別說了,傷情鬱積胸中,對病情怕有不利。等你病好,我們再去蘭泉,沏茶賞蝶,豈不快哉?」
「一言為定……」病人勉強笑道。
「一言為定!」
把病人的手擺好,辛大師起身告退,因為唐苦明言治病時房中不可有第三人。唐苦搬了張椅子,大大咧咧湊近床頭,給王爺號脈。
「先生……」沒有如方才一般直呼唐苦其名,病人問:「查得如何了?」
「是辛大師下的毒,這根本不是病,也不是瘴氣,而是道術。道術之毒需以道術治,恰巧有個晚輩給我留下一顆丹丸,王爺可敢試試?」
病人呵呵笑了,他太過虛弱,笑聲像從破洞的風箱里擠出來的:「先生何必多問,吃死了,也是我自個兒的事,與先生無干,咳咳。」
「有你這句話就行。」唐苦扶起病人,喂他服藥,心想,晚輩的右師傅是個什麼人物,竟然有丹藥能化成精純真氣,瞬間充盈人體各處經脈?更妙的是此丹藥非人間葯,全無藥力過猛之虞,縱然虛弱如博親王也可承受。他隨口問:「王爺打算怎麼處置辛大師?」
「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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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苦從王爺寢室出來后,說要寸步不離地看護。辛大師知道唐苦是有本事的人,很難在他面前耍小動作,於是找了個借口離開。按理來說,唐苦不可能這麼快做出成藥,王爺康復得比原計劃要早,這樣梁州很難大亂。辛大師索性推翻全盤計劃,重新來過,首先是要找到三苗教。還有一點必須注意:唐苦既然能對症下藥,說不定已在懷疑自己(王府里唯一的修真者),已是敵非友,再見面時可能要分出生死了。
他來到王府後山,準備聯繫三苗教時,林中忽然走出兩個人,其中一人端的搶眼,朗眉星目,眉間有道豎眼一般的傷疤,面相平添煞氣,辛大師心裡便有幾分明悟:這人乃是誅邪道人路弧。
「我逼問了王府里的下人。」
很少有道士用到「逼問」這個詞,但假若逼問者為路弧,辛大師不會覺得意外。路弧酷烈,不拘小節,為達目的往往會使用過激手段。
路弧又道:「人人都叫你辛大師。」
辛大師定定神,道:「正是在下。」
「我,我,我們在,在找找找,一,一個叫叫丁大師的,的人。」另一個被路弧蓋過風頭的人說道。口吃得讓聽者心焦,但路弧卻並未越俎代庖地替他說完,這人只可能是黃埔子顧綱。
兩位「玉鉤客」大駕光臨,辛大師感覺天旋地轉、立足不穩。他正要開口,路弧又道:
「丁大師,辛大師。你們應是以天干為號——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丁大師行三,而你行八,你們一共十人,我說的對也不對?」
辛大師不發一言,但顫抖的右手出賣了他的內心。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旁邊這位是誰。若你並非真人,你便不可能同時戰勝我倆。」別人這麼大言不慚自是惹人發噱,但由路弧說來,卻帶著讓人信服的力量。「告訴我,你們是什麼人,是不是你們殺死了王越南?」
沉默良久,辛大師笑道:「路弧,我在陰間等你。」
說罷,他攤開手掌,掌心蕩漾小小一汪黑水,他抬掌,服藥一樣將之咽下,旋即倒地,抽搐幾下,就此暴斃。他的動作很快,從頭到尾,兩位「玉鉤客」只能眼睜睜看著,來不及做任何措施。路弧和顧綱對望一眼,顧綱眼中滿是惋惜,而路弧眼中,什麼感情都沒有。
「咳咳!」一個老男人清著嗓子,向這邊走來。
不速之客出現,兩位道士卻並不意外,一同打了稽首:「見過唐門家主。」
「見過兩位道長。」唐苦欠身示意,笑道:「幾句話逼死辛大師,『玉鉤客』名不虛傳,人說我嘴巴毒,現在才知是小巫見大巫。」
「家主說笑,此獠早已察覺家主黃雀在後,自知逃生無望,這才果斷自盡,在此也要謝過家主助威。」路弧看向辛大師屍體:「能否讓我檢查屍體?」
「請便,只要帶回屍體,其餘我懶得過問。」唐苦背著手,悠悠然踱到一邊,對路邊的野草產生極大興趣。
路弧俯身,手指才剛碰到屍體,只見屍體迅速乾癟,大量腥臭污水從五官汩汩冒出,只兩三個呼吸的功夫,丁大師就剩下一張人皮,臉更是毀得一塌糊塗,任誰也無法得知他的身份。
「果然是修鍊葵水的行家。」路弧神色不變,修長手指剔開死者濕漉漉的衣袍,拎起一面仍不斷鏽蝕的銅鏡,鏡面閃爍符籙光芒。他屈指一彈鏡框,電弧炸裂,鏡面水分瞬時蒸發,鏽蝕停止。除了銹鏡和面具,辛大師身上再沒有任何特殊物件。
顧綱接過銅鏡,晃了幾下,光芒像火苗熄滅一般消失,嘆道:「晚、晚晚了一步,他死,死前把訊息發,發,發給同夥了。」
「面具我要留作物證。」蹲著觀察草葉的唐苦忽然來了一句。
「如此,鏡子我便帶走了。」
兩位道人駕起白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