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噩夢空間
如何形容唐沐雨對夢魘的心情呢？
夢魘的行為就相當於傷口上撒鹽，將他內心之中最深處、最黑暗的東西撕扯開來，然後狠狠地一刀又一刀……鮮血淋漓。
所以，唐沐雨實在是恨透了夢魘，可是另一方面，夢魘也引發出了唐沐雨內心最熾烈的火焰，三年來被隱藏、被忽略——或者是唐沐雨假裝它被隱藏被忽略的東西……
仇恨。
有人把仇恨比作白牛奶里的一滴黑墨水，它會毀掉靈魂里的一切色彩。
對於唐沐雨來說，只有過去的人，也不配有未來。
所以現在再次看見夢魘，唐沐雨內心的情緒是複雜的……狗屁，唐沐雨頭疼欲裂只想一巴掌呼死夢魘，比一巴掌呼死葉婧的心情更加強烈！
唐大少好歹也是被當成唐門下一代掌門人培養的，從小被眾星拱月一般，養成了一股極端的自我主義意識，總的來說，就是以自我為中心。
類似於「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這種東西對唐沐雨來說正合適，至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還有什麼「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之類的那要等到下輩子了！
所以，當夢魘提出要用解毒作為交換條件來接觸唐沐雨的精神混亂狀態的時候，唐沐雨內心的想法是直接殺掉這個能力控制者！
好吧，葉婧也在……
唐沐雨的眼神暗了下去。
「我不會先幫你解毒。」唐沐雨眼神很冷，氣場全開，嚇得葉婧直打哆嗦。
「這是……正常的……」夢魘說話都已經很吃力了，斗篷籠罩下一片黑暗，只有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葉婧，你進去。」唐沐雨揮了揮手，葉婧眨眨眼：「我可以保護你！」
夢魘沒有說話，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狀態有多差——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使用能力的機會了！
……沒有辦法，命在別人手上啊！
「躺下，放鬆。」夢魘站在唐沐雨身後，其實是用沙發扶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老套的說……你必須直面內心的恐懼。」
唐沐雨心想，我內心不是恐懼，是仇恨，是現實……反正不是恐懼。
「閉上眼睛。」夢魘雙手食指指尖觸碰到唐沐雨兩邊太陽穴，冰冷的指尖讓唐沐雨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根本不需要自己閉眼，夢魘的能力發動，他已經飛快地沉入了夢境之中……
——————
—唐沐雨的夢境世界—
這裡和唐沐雨第一次進入的廢墟和火海完全不同，周圍是一片漆黑，似乎隨時會從哪裡出現一隻可怖的野獸。
彷彿走夜路的時候旁邊草叢中有無數綠油油的眼珠子，早上剛起來發現額頭上一條千足的蜈蚣，抬頭一望樹梢上盤著一條斯斯吐信的毒蛇……脊背發寒，森森涼氣。
「嘿！夢魘！」好像有一個聲音在說話，是一個清脆的女生，聽起來彷彿八九歲大。
「我不是夢魘。」唐沐雨肌肉緊繃，看著周圍的黑暗。
「那麼你是誰？」那個聲音又問到。
「我是唐沐雨。」
「你再想想你是誰？」
「我是唐沐雨。」
「再想想……」
…………
「你是誰？」
「我是……」
「你是夢魘，一個女巫。」
「我是夢魘，一個女巫。」唐沐雨獃獃地重複，形象緩緩變化，變成了一個一頭黑紫色短髮，身材婀娜多姿的女人，只是……
她的一雙眼睛，是全黑的。
周圍的黑暗忽然全部消失了！她置身一個小鎮中，周圍一片安靜祥和、寂靜無聲，似乎這裡完全沒有生命體的存在。
「夢魘」獃滯地環顧四周，空無一人的屋子，這裡連昆蟲似乎都沒有一隻，不會揚起的灰塵，彷彿被冰凍了的陽光——時間在這裡暫停。
一幅幅畫面忽然在她腦海中浮現——
老舊的小屋裡，老舊的木椅吱呀作響，火爐里的燈管發出明暗不定的光，卷著一頭銀絲的老太太身穿花布襖，戴著一副老花鏡，手中兩根織毛衣的簽子緩緩地交叉著，牽出半塊白色的布條，老舊的收音機里咿咿呀呀唱著老歌：
「……」
「乖乖兒喲，天冷喲，婆婆給你織圍巾喲……」老太太嘴裡含糊不清地哼著，彷彿牙牙學語嬰兒的囈語。
……
黑暗籠罩著大地，天空中晦暗不明的撒著幾顆微弱的星辰，幽冷的月亮彎出更加冷漠的角勾。
沒有人看見蹲在角落裡的女孩，瘦小的身軀顫抖著，顫抖著，像一隻淋濕了雨瑟瑟發抖的鵪鶉。
女孩有著一頭黑紫色的長發，亂糟糟地披散著，沾滿了碎屑和污垢，小臉蛋髒兮兮的，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
小女孩向上遙望，連微弱的月光和星光都已經被烏雲遮蔽……
下雨了。
……
穿著花棉襖的老太太身材臃腫，搖著太師椅織著手中的圍巾，旁邊的大籠子原本應該關著一隻不聽話亂咬人的瘋狗，可是，裡面卻是一個傷痕纍纍的小女孩……
「……乖乖兒喲，天冷喲，婆婆給你織圍巾喲……」
老太太手上的圍巾，越織越長……
……
黑暗，又是黑暗，小女孩獃獃地看著不遠處鏡子里自己的臉，黑色的霧氣充斥了她的眼眶，不斷地向外溢出，雙手周圍不時有黑色閃光閃爍……
「……乖乖兒喲，天冷喲，婆婆給你織圍巾喲……」
老太太臉上帶著慈祥的笑意，手中長長的圍巾越勒越緊，越勒越緊……
窒息？
窒息……
窒息！
……
黑色的閃電極速閃動！黑色的霧氣四處蔓延！脖子上的白色圍巾被撕扯成破布條，沾滿了半凝固的紅黑色血液，小女孩置身於一片寂靜之中，同時也置身於一片喧鬧之中……
無數人的夢境支離破碎，揉成一團被強行塞在那顆小小的腦袋瓜里，女孩聲嘶力竭的叫喊著，咆哮著，徒勞的抓狂……
是不是天黑了？
——————
—夢魘的夢境世界—
「怎麼回事？」
夢魘看著四周的一切，有些茫然。
在發動能力的那一刻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為什麼自己也會陷入夢境中呢？
可是來不及多想，她已經完全陷入了夢境中……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呼……」夢魘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熟悉自己的能力，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
一切所遇，皆為虛幻。
她閉上眼睛，不去看周圍的一切，但是嘈雜聲音卻忽然響起——
「……李奧，救救我！」
「哥哥！媽媽在哪裡！」
「不要走！不要走！」
「唐沐雨！你這個只會逃跑的懦夫！」
「......」
「閉嘴你們這些幻象！」夢魘發出一聲怒吼，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變了。
不，不，這是夢境，我知道這是夢境的，這裡的一切都影響不了我......
夢魘緩緩呼出一口氣，睜開雙眼，抬起自己的手——還是她自己的手。
周圍是一片廢墟，彷彿被只有科幻電影里才會出現的巨型外星生物肆虐過的戰場，還燃燒著星點的火焰，夢魘四處觀望著，一切都是焦黑的，無數的屍體扭曲著，蜷縮著，被燒成了焦炭一樣黑乎乎的，橫七豎八......
夢魘有些反胃，離開那片廢墟，坐在了一隻還算完好的石獅子旁邊——她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裡，不過她知道這是夢境的引導，自己應該是在經歷唐沐雨所經歷的事情，只是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會在看見這一片廢墟之後很冷靜的進去觀察一圈之後又坐在門口的石獅子旁邊......
沒過多久，一個背著粉紅色書包，扎著馬尾，穿一身黃色碎花白裙子的可愛小姑娘出現在夢魘的眼前，小姑娘滿眼都是震驚和難以置信，她聲音顫抖：「大哥哥，這裡發生了什麼，我......媽媽呢？」
夢魘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抬起手，將唐雯雯抱在懷中。
......
轉眼之間夢魘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一間卧室，卧室沒有太多的擺設，只有一張簡約的床、床頭櫃、衣櫃和書桌，可是令夢魘牙酸的是，書桌上密密麻麻擺滿了牌位，還有一個大的骨灰罐子，她聽見「自己」說：
「火勢太大，太猛，所有人的屍體都分不清是誰了，只能讓你們擠在一塊……」
「呼！」
夢魘再次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真是……嚇死人了。
——————
—現實世界—
葉婧急得滿頭大汗……夢魘將手指搭在唐沐雨太陽穴上發動能力之後自己也如老僧入定一般沒了生息，緊接著沒過多久唐沐雨開始劇烈的抽搐，但仍然是雙眼緊閉……
「不要嚇我啊！」葉婧緊緊地握著唐沐雨的手，眼淚水都要急出來了——她好歹是個醫生，但是這種精神層面的東西她一點忙也幫不上！
轉眼間已經兩三個小時過去了，唐沐雨的抽搐已經止住，但仍然昏迷不醒，太陽已經斜過了正中，葉婧肚子餓得咕咕叫，可是又不敢走開……
夢魘忽然雙腿一軟倒了下去，將葉婧嚇了一跳，對於這個女人葉婧實在沒有好感——想來也是，她先是試圖綁架葉大小姐（雖然葉大小姐沒有直接面對她的攻擊，但是恨屋及烏，葉大小姐可是恨透了影行者），後來又讓唐沐雨陷入了在葉婧看來十分可憐的精神混亂狀態……
總而言之，人都是主觀動物，佛說「眾生平等，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能德性，與佛無異，只因妄想不能證得」，可是葉婧可不覺得眾生有多麼的平等，在她眼裡，夢魘是垃圾是賤人是混蛋是狗屎……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扯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想說一句：夢魘倒了，葉婧卻沒有去扶她。
俗話說打了小的出來老的，葉婧未必是那個老的，但是總歸是那麼個意思，用兩個字來形容葉婧的行為：護短。
非要評價一下這種行為，你說她小肚雞腸也罷，可是未免有失偏頗，這不過人之常情罷了，孔聖人對子夏也尚且護短，你怎麼能要求葉婧比孔夫子還高尚呢？
就在葉婧內心將夢魘詛咒一萬八千遍的時候，唐沐雨忽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神有些空洞，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是誰……
當在此中，得大光耀，其心發明，內抑過分，忽於其處，發無窮悲，如是乃至，觀見蚊虻，猶如赤子，心生憐愍，不覺流淚。此名功用，抑摧過越，悟則無咎，非為聖證。覺了不迷，久自銷歇。若作聖解，則有悲魔，入其心腑，見人則悲，啼泣無限，失於正受，當從淪墜。
唐沐雨在那一刻如同醍醐灌頂一般，眼角滲出一種鹹鹹的液體。
不知是慈悲，還是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