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廊橋驚魂3
大廈側門等候電梯的通道里,不見保安的人影,陳星進去時,一部電梯恰好運行到一樓。
「叮」的一聲,電梯門滑開,出來好幾個人,飛奔著沖向馬路:「廊橋上不讓通行,快,到街上看去!」
最後一個走出電梯的男人,抬頭瞥了門外等電梯的陳星一眼,順便提醒:「別上去了,有警察守著,上去了也得下來。」
點點頭,他的手卻緊緊地摁在電梯門上。
等男人走開,陳星立刻進了電梯,按下數字鍵「18」,電梯門合上,稍稍震動了一下,徐徐上升。
超市裡剛買的牛奶,在玻璃瓶子里晃蕩著乳白色的液體,細看,是他的手在細微的發顫。
用力握緊奶瓶,雙手卻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
還是……
不習慣乘坐電梯!
狹小而又密閉的空間,讓他有種窒息感,像是被關進了鐵盒子里。
耳邊靜悄悄的,越發清晰地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只承載了他一人的這部電梯,上升的速度頗快,他卻感覺時間好像停滯了,一種焦慮從心底滋生,荊棘般的瘋長。
拚命忍住想要狂拍電梯門逃出去的衝動,他閉上眼,咬牙堅持。
短短十幾秒鐘,恍若熬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
電梯穩穩停住。
在電梯打開的一瞬,一股極其強烈的期盼意念,闖進了他的腦海:
譚老?
搭電梯上來的,是不是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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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十八層電梯口的那名警員,是數著電梯攀升的樓層數字,巴巴地等著電梯門開,他緊張地抬起手機,最後確認了一下手機里存儲的那位心理專家、談判專員的譚老先生的照片,而後,抬頭看向滑開了門的電梯。
一瞬,看清了電梯里的人,不是譚老先生!
警員忍不住皺眉,剛想開口勸阻,讓人繞道暫時不要進入廊橋,電梯里的大男孩已快步走出,微笑著,與他打招呼:「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譚老還在路上,他讓我先過來,看能不能幫上點忙。」
「你是……」警員驚訝地打量著他,看他這麼年輕,難道是:「譚老的學生?」
陳星微笑,像是默認了。
「譚老還在路上?」盼不著老的,倒是盼來了個小的,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警員拉著「譚老的學生」直奔空中連廊,「走走走,趕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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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星被帶到了老李等人的面前。
從警三十多年的老李,頭一回沒了主意,傻看著「譚老的學生」——
一個手裡拿著奶瓶的大男孩,涉世未深、乳臭未乾,譚老派這麼個人來,能頂什麼用?
「老李,你可不能飢不擇食!」蹲在角落的中年男子看到陳星時,霍地站起,把所長拽到一邊,小聲說:「這個,還太嫩!」
沒等老李開口,那邊圍成半個圈子密切盯防著的十幾名幹警大喝出聲:「不要跳!」
地面上圍觀的人群里也爆發了一陣驚呼聲。
一隻棕色的、皮質有龜裂細紋的男士皮鞋,從高空墜落,砰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老李扭頭一看,橋上抱著嬰孩的陸姓男子,與警方救援人員僵持了這麼久,開始出現精神恍惚、體力透支的種種表現,搭著扶手欄杆的身體搖搖晃晃,一不小心又差點滑跌出去,腳上的一隻鞋脫落,高空墜下。
情況危急,老李把目光投向了「譚老的學生」,這個時候,他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了,病急亂投醫地開口問:「你,有沒有辦法勸他下來?」
陳星沒有回答,而是快步走過去,在老李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忽然衝進了十幾名幹警圍成的半個圈子裡,直接面對了陸某。
「所長!」幹警們的目光齊刷刷轉向老李,只要他搖一搖頭,「譚老的學生」就會被拽出圈外。
老李猶豫了,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而是緊張地盯住了衝進圈子裡的「譚老的學生」。
「不要過來!不然我就跳下去!」
抱著哇哇啼哭的嬰孩,陸某的情緒更顯焦躁,嘴唇發乾,踩在護欄外沿的兩腳,沒了鞋的那隻,連腳趾頭都在抽筋,發現有人靠近,他就像一隻刺蝟,渾身都豎起刺來,嘶吼著,太陽穴、頸部,青筋暴突。
陳星沒有停下腳步,而是非常緩慢地往前一寸寸的挪動,在陸某充滿血絲的兩隻眼睛注視下,他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讓人感覺莫名其妙的話:「她為什麼還不來?」
她?陸某一怔,失神而又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凝在了突然出現的陳星身上,看到他手裡的奶瓶,陸某下意識地抱緊剛滿月的兒子,喉結上下滑動,咕咚,咽了口唾沫。
「我在她眼裡,到底算什麼?保姆嗎?」
「不、不是丈夫,連保姆都不是,她眼裡只有工作、工作、工作!」
「我和孩子在她眼裡,什麼都不是!」
大家都在看著,譚老派來的人,那個手握奶瓶的大男孩,正在與陸某進行言語交涉。
沒有人能聽懂「譚老的學生」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除了陸某自己!
「她不在乎這個家,不在乎我和孩子,既然這樣……」
「讓我帶著孩子離開吧!離開這個人世,徹底消失!」
陳星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陸某,腳步移動得很慢,每移動一步,所有人的心都揪緊一分,眼看著他與連廊欄杆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十幾名幹警屏住了呼吸,緊張得腦門上直冒汗。
「沒有了我和孩子,她才會感到後悔……」
「我要讓她後悔!後悔一輩子!」
每說一句,陳星就會靠近一步。
老李他們驚訝地發現,陸某始終驚愕地看著他,暴躁的情緒也漸漸緩和下來,沒有抗拒陳星與他靠近。
「但,如果她不後悔呢?」
「你和孩子走了,她,反而很快地將你們遺忘,然後重組家庭,那麼……」
「你這麼做,還有什麼意義呢?」
止步,陳星站在了陸某面前。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他能看清陸某驚愕的目光中,隱藏的彷徨與無措!
「你都要死了,她為什麼還不出現?」盯著陸某的眼睛,陳星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悄悄地說:「她不來,不會來。」所以,你的堅持,毫無意義。
「為什麼……」臉上僵住的肌肉,開始顫曲,陸某眼底有掙扎、有崩潰、也有失望!
「因為她不在乎!你和孩子怎樣,她都無所謂了。」
「不在乎?」就算死了,她也毫不在乎嗎?陸某呆住,又頹喪地垂下了頭,肩膀一抽一抽的,悶聲落淚。
陳星遞出手中那瓶牛奶。
陸某低著頭沒有看到——
大男孩握著奶瓶的手,稍稍的,觸碰到了那顆低垂的腦門上。
低頭的姿勢僅維持了幾秒,陸某重又抬頭時,忽然間表情變得很奇怪,眼神獃滯了,像是毫無自主意識地、把懷裡的孩子交給了陳星,而後翻過欄杆,雙腳踏踏實實站回連廊上。
陸某木然地站著。
老李和十幾名幹警沖了上去……
救援,成功了。
「快,讓救護人員過來看看孩子。」忙亂中,不知怎麼的,小嬰孩就落到了老李懷裡,看孩子哭得通紅的小臉,老李很是心疼,急忙讓人去叫醫護人員。
地面人群里響起了掌聲,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老李回過神來,在原地轉了一圈,只看到角落裡,一隻奶瓶原封不動的擱在地上。
也不知是在什麼時候,「譚老的學生」,那個拿著奶瓶的大男孩,悶聲不響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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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的時限——
陳星用了一分多鐘的時間,從超市奔入電梯再跑到空中廊橋。
又花費三分鐘的時間,在橋上與那個抱著孩子想要尋死的男人,說了幾句話。
還剩下不到一分鐘,陳星走進等候電梯的那條通道,用趁亂拿到手的、所長老李專用的那部對講機,與地面指揮人員通話:「撤除警戒,儘快恢復道路暢通。」而後,把對講機放在了電梯門口。
五分鐘內,搞定!
離開時,他沒有去搭乘電梯,轉而找了大廈的消防通道,打開樓道門,噔噔的跑樓梯,從十八層樓往下跑,忽然聽到樓梯間有人在說話:
「放手!我讓你放手聽到了沒?」
寂靜的樓梯間,忽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陳星停頓了一下腳步。
第八與第九層樓的樓梯間——
梁劍與消防隊的一名指導員發生了爭執。
「你不放手是吧?行,不借這軟梯,信不信我照樣能攀爬到廊橋底下的鋼筋架上!」
「梁隊,你別固執了行嗎?老李通知過消防隊,讓我們一定要勸住你,不能讓你去冒生命危險。」
消防隊的人就是不肯讓梁劍借用那捆軟梯,甚至把軟梯從樓層空隙往下丟。
「哎、哎,你還真丟了!」沒能搶到手,梁劍挽起袖子火大地指了指對方,那人卻跟兔子一樣蹦下樓梯。
「好小子,溜得可真快!」
沒轍,梁劍轉身往樓上走,找著第九層的樓道門,剛想出去換乘電梯,就見一個大男孩走樓梯下來,與他面對面碰了個正著。
陳星目不斜視,徑直走過去,與梁劍擦身而過。
梁劍愣了一下,心裡犯嘀咕:這人是不是瞎子?他這麼大個活人擺在面前,居然連瞧都不瞧一眼?
正往樓下走的陳星,像是感覺到背後有人在罵他「瞎」,腳步在階梯上停頓了一下,只一下,又繼續悶聲往樓下沖。
「梁隊!梁隊!」
對講機里傳來同事的呼叫:「廊橋上抱孩子的男人被成功救下了,老李讓你趕緊過來。」
這麼快就把人給救下來了?梁劍趕忙回話:「馬上到!」
打開樓道門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大男孩的背影已經衝下了樓梯拐角。梁劍眼底卻浮了幾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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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環南路的交通,剛剛恢復通行,擁堵的車輛開始緩慢移動。
律師小趙發動車輛的同時,很是焦急的、頻頻看向馬路對面那座大廈,看到陳星的身影從大廈里閃出來,朝著藍色酷派快速奔來,他才鬆了口氣。
「你去哪兒了?」陳星剛回到車上,小趙劈頭就問:「也不先跟我說一聲,讓我在這裡傻等七八分鐘,你看看,前面車輛都恢復通行了,五分鐘不到!跳橋輕生的那位都比你自覺。」
「抱歉。」陳星低著頭,在系安全帶。
「去了這麼久,也不給我帶瓶礦泉水來。」小趙還在嘟囔,陳星又是一句:「抱歉,我給忘了。」
「剛剛想跟你聯繫,都不知道你手機號。」
「抱歉,我沒用手機。」
「什麼?!沒有手機?你、你……就算不上網不用聊天工具不掃二維碼,你平常難道都不跟人交往聯繫的?」
「抱歉……」
「別道歉了,喏,我送你一部手機吧,反正我買了新的,這部舊手機還有老號碼,我都不用了,給你。」
小趙從車上翻找出一部舊手機,硬是塞到陳星手裡,「別推,收下!也好方便我以後聯繫你。」
盯著硬塞到手裡的這部智能手機,陳星暗自皺眉,心想:隨身帶著這東西,就像是往自己身上捆綁了定位儀、竊聽器,哪裡還有隱私可言?
走到哪裡都會暴露自己的方位,被人跟蹤監視一般的感覺,令他心裡很不舒服,握著那部手機,就像握著一個定時炸彈,很燙手。
「不用謝了。」小趙看他沒有推拒,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心裡琢磨著:這舊手機老號碼,登記在了醫院那邊,除了醫生護士,還有馮總三天兩頭的撥他這個號碼呼他過去,就上次,馮總找他,說是吃飯塞牙縫了,讓他幫忙去便利店買牙籤……
真有要緊事,打不通手機,馮總會直接撥律師事務所的座機電話,這個老號碼還不如丟給陳星,以後馮總那邊有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儘管找這個大學生去!
小趙心裡打著如意算盤,陳星忽然扭頭,直勾勾盯著他看。
「怎、怎麼了?」小趙嚇了一跳,像是心裡的秘密藏不住,快要被人看穿,他笑得有幾分心虛。
「不是說快遲到了嗎?」陳星只是提醒他,「還不開車?」
發動的車輛卻沒有開出去,前面的車都跑光了,堵著後面的車子,司機們火大地猛按喇叭催促,小趙回過神來,踩下油門,藍色酷派奔著S市醫科大學附屬腦科醫院急速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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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梁劍還在廊橋上,面對所長老李緊繃的臉色。
「你說譚老剛剛給你來電話了?」他問,老李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他跟我說,壓根沒有指派過什麼人來!」
剛才那個「譚老的學生」,居然是個身份不明的人!
「你就沒有核實過對方的身份?就讓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去和那個想要自殺的陸某面對面地交談?」
「當時的情況緊急,哪來得及細想這些?」
這會兒回想起來,老李后脊樑發怵,開始后怕。
「我知道他是誰!」被警員照看著、呆站一旁的陸某,突然開口說話了,「他告訴過我,他的名字,說有人問起時,讓我代為轉告。」
「你知道?」梁劍與老李一道看向陸某,感覺這個陸某的眼神及表情,有點怪怪的。
「那你告訴我們,他是誰?」
木然站著,目光獃滯,陸某恍恍惚惚地點了個頭,像夢囈一樣吐出八個字:「熱心市民,見義勇為。」
老李一愣。
梁劍反應比較快,憋笑拍拍老李的肩膀說:「這人有點兒意思!」
熱心市民?!
這座城市的天網工程不容小覷,想要查明那小子的身份,不難。
老李倒也不糾結這事,只不過梁隊的一句話,讓他老臉熱辣了一陣:「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子,就把談判專家都勸不了的人給救下了,合著咱們這裡的十幾名幹警,加上從警三十餘年的李大所長你,都不及那小子一個厲害?」
「咳!」老李又乾咳一聲,「那個……聯繫上陸某的家屬沒有?」
「我、我老婆……」木然站著的陸某,突然又說話了,「她叫、叫馬雨忻。」
馬雨忻?這名字聽來有點耳熟。
梁劍猛一下扭頭,瞪向陸姓男子:「金盾安保,馬雨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