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雲飛
武當山下的小鎮如同以往一樣,安寧而又祥和。
要說有特殊之事發生,也就是棺材鋪的何老闆突然死了。
沒錯,何沖死了!
他的屍體就放在棺材鋪前的棺材里,外邊圍著許多人,有嘆息的,有不解的,當然也有看熱鬧的。
人群中,有一位衣衫襤褸,滿臉黑乎乎,活像個乞丐的人,在看到何沖的棺木以後,渾身不由抖了一下,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他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如果不是他足夠鎮定,他鐵定已經衝上去揭開棺材蓋,親眼去瞧棺材里的死人到底是不是將他撫養長大,教會他許多做人道理的義父!
也正因如此,他才沒有去想何沖為什麼會死。
他唯一在想的就是,棺材里的人絕不可能是義父!
這時,一個中年人從棺材鋪里走出,先是掃了一下四周,然後用悲傷的口氣說道:「唉,何老哥,你死的真慘,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把你害死,我一定去官府告他。」
有人問:「何老闆是被人害死的?」
中年人說道:「豈不是?」
「何老闆為人很好,什麼人會害他?」
「我也想弄清楚。對了,我記得何老哥有一個義子,叫什麼棺材子,你們見過他嗎?」
「沒有呀,這娃兒好幾天沒見了,真是個不孝子,難道……難道……」
「這位老兄,你想說何老哥是棺材子害死的?」
「我可沒這麼說,是你自己猜的。」
一時之間,鎮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的懷疑何沖之死跟棺材子有關。
也有的疑心棺材子跟何老闆一樣,遭遇了不測,只是不見屍體。
而對於路過的外地人來說,就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那個乞丐模樣的人,緊握拳頭,恨不得上去為自己大聲辯白。
但是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千萬不能衝動!
如果義父真的死了,那一定是仇家尋上門來。他的身份一旦被識破,不就是自投羅網?
要是連他也死了,還有誰能為義父報仇?
就算要死,那也得為了義父報仇再說!
突然,那中年人的目光落在了乞丐身上,眉頭微皺,問道:「小乞丐,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小乞丐想說話,但猛然間,他意識到什麼,口中咿咿呀呀,雙手胡亂比劃著,就跟個啞巴似的。
「原來是個啞巴。」中年人不再懷疑。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
據他所知,那棺材子身材壯碩,力氣極大,比一般大漢還要強壯。
而眼前的這個小乞丐,身形頗為瘦小,一副幾年沒吃過飽飯的樣子,怎麼可能會是棺材子?
很快,那小乞丐離開現場,從鎮里出來,漫無目的走入武當山中。
恰好這個時候,「小太陽」孫陽,帶著自己的那八個貌美如花的侍女,從遠處的山道上過來了。
「公子,前面有個叫花子,要不要把他趕走?」一個侍女問。
「叫花子也是人,趕他做什麼?你們八個記住,我皇老閣乃名門正派,白道至尊,任何姦邪之人都要除!但除此以外,無論三教九流,都是我正派中人所要團結的對象!明白嗎?」
「明白!」
「好,給他一錠銀子,讓他吃幾頓好的。」孫陽最後望了一眼小乞丐,目中儘是可憐,宛如化身觀世音菩薩,「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小叫花子,不管你經歷了什麼,為何會落魄成這副模樣,你要記得一句話,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惡人怕天不怕。有朝一日,無論是你還是我,均會讓世人看到,這個世界只能有白,絕不能有黑,只能有正,絕不能有邪。所謂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沒有人可以阻擋正義之師,正義永存!」
話罷,仰天長嘯一聲,鬱悶之情一掃而空,頓時有種海闊天空,任我飛舞之感。
八個侍女不明白孫陽為什麼會這樣。
事實上,孫陽也不需要她們明白。
對他而言,女人,美女,甚至是絕世美女,與花瓶無異。
他不喜歡有智慧的女人。
女人有美貌就可以了。
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征服天下。
這是他信奉的真理。
當然,他的這八個侍女不是普通女人,所以必須具有高超武功,但也僅此而已。
小叫花一路走,一路想,沒怎麼把孫陽說的話放在心上。
他只記得有個漂亮的姐姐給了他一錠銀子,他沒心思拒絕,也就拿了。
他的心情很糟糕。
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但又躲不開這塵世的煩惱。
他好想好想回到沒有發生變故之前。
義父為什麼會死?
為什麼要死?
不是說好了要給他娶媳婦嗎?
他沒有父親,沒有母親,唯一的依靠就是義父,但而今,連相依為命的義父也沒了。
他真成了徹徹底底的孤兒。
沒有人想做孤兒。
他也不想!
不知過了多久,小乞丐走到了一座道觀前,駐足望著道觀里的一位劍客。
武當山有許多道觀,絕大多數都不屬於武當派,而是帶有皇室家廟性質,蓋因明成祖朱棣昔年得天下之後,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在武當山中廣建宮觀庵廟,綿延一百多里,蔚為壯觀。
嚴格來說,這不是一座道觀,而是座廟宇。
「我要報仇!」
小乞丐心中忽然湧出一股熊熊烈火。
早在五年前,他便想入山拜入武當派門下,可不知怎麼回事,義父居然不答應。
義父說他不能成為武當弟子,最後還故意說他資質愚笨,根本就不是學武的料,去了武當也只能是丟人現眼。
如果他當年去武當派學了高深武功,怎麼還會讓人害死義父?
他一定要去學武,而且就得是武當派。
武當乃名門正派,與少林派齊名,並稱武林兩大武宗。
只要學了武當派的武功,哪怕只是一點皮毛,也足以讓他親手宰殺害死義父的兇手惡徒!
「楊叔叔,我們為什麼要跟著他?」
一個猶如鈴兒般的聲音響起,聽上去極為悅耳。
「靈兒,你不覺得這個小乞丐很奇怪嗎?」
「奇怪?你是說他不辨東西的亂走嗎?」
「不,我懷疑他是……」
「是誰呀?」
「王默。」
「王默!他真的是王默?哎呀,他跑起來了。他這是要幹嗎?楊叔叔,你快點拉住他,當心讓他摔傷了。」
不等王默跑出百丈,楊叔叔與靈兒,一高一矮,均是頭戴斗笠,顯得特別神秘,出現在丈外。
「你不用去武當派了。」楊叔叔看出王默為何突然如此瘋狂,說道,「就算讓你到了哪裡,也沒人會收你為徒。」
「為什麼沒人會收我為徒?」
王默陡然轉過身來,怒氣沖沖問道。
「以你之資,根本入不了武當門下。」
「我不信!」
「你可以不信,但我必須警告你,你去武當,說不定就是自投羅網。」
王默驚住!
什麼意思?
難道害死義父的人跟武當派有關?
果真這樣,他去武當拜師學藝不就是自取滅亡?
但這怎麼可能呢?
武當派乃名門大派,武林白道公認的正派領袖之一,絕不可能做害人的事!
一定是這個人胡說八道!
他不想與之爭辯,轉身而去。
「王默,你為什麼不聽楊叔叔的勸告?他這麼做是為了你好,你不要不聽。」
這銀鈴似的聲音讓王默想起了那位有著一雙星星般眼睛的靈氣少女,若是以往,他肯定會轉身與之交談,但此時的他,除了想拜師學藝之外,再無其他心思。
他腳下微微一頓之後,繼續往前走。
靈兒見他沒回頭,小臉顯得頗為著急,彷彿此去就是地獄。
「楊叔叔,你老武功高強,幫幫他吧。」
「我幫不了他,能幫他的只有他自己。」
「可是他真要去了武當派,不就是九死一生嗎?」
「生死由命,成敗在天。」
「我不聽,反正你得救他!」
楊叔叔見她如此執著,就跟王默決意要去武當派學藝一樣,不覺暗想:「這小妮子對此子這等關心,只怕不是一件好事。」
想罷,忽然縱身躍起,趕到王默身後,隨手一抓之下,便已制住王默,並點了王默啞穴,使其無法說話。
「楊叔叔,好本事!」
「少拍馬屁,跟我來。」
「我們要回家么?」
「回什麼家?找個地方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深淺的傢伙。」
說話之間,兩人施展輕功,不走寬闊石道,而是原始山道,很快消失在山峰林立,奇險絕幽的武當山深處。
未幾,一位三十多歲,穿得像個莊稼漢的男子,出現在三人原先所在附近,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默立片刻,莊稼漢轉身欲行……
「你是什麼人?來我武當有何企圖?」
伴隨著一道金戈天馬之音,一位道裝男子赫然來近,身背雙劍,目光犀利,像是可以洞悉世間任何邪惡。
「雙絕劍韓征。」
莊稼漢嘴角微微揚起,貌似在笑,但又不顯其容。
「果然不是普通人!」韓征面色一沉,語聲飽滿威肅,真力自內而外釋放,武學境界分明已達「具相」高位,「尊駕請報名,以免傷了和氣!」
莊稼漢淡淡笑道:「令師兄可好?」
韓征神色微變:「尊駕與家師兄認識?」
「何止認識,我與他屬於老朋友了。」
「敢問尊駕是……」
「不久以前,我才剛與令師兄交過手。」
「什麼?」
韓征面色大變,雙手不由伸向雙劍劍柄,真力由外而內收縮,顯然是將功力凝聚全身,以防對方猝然出手。
然而,莊稼漢並未有出手之意。
或者也可以說,在他的眼裡,韓征不值得他動武。
「既然見面,那我就不客氣了,回去轉告令師兄,至遲五年,我要你武當俯首稱臣。」
好大的口氣!
韓征待要與之交涉,莊稼漢忽然向後退去,人竟懸空,腳下猶如踩著一片看不見的雲霧。
「這是!」
韓征雙目大睜,簡直難以置信。
「昔年我與令師兄於雲霧山天象峰論武七日,見他施展貴派絕學『梯雲縱』,一時驚為天人,自愧不如。數年之後,我自創這『過雲飛』,不知與你武當『梯雲縱』孰高孰低?」
莊稼漢越退越遠,其聲卻是愈來愈亮,字字響在韓征耳旁。
韓征張口欲言,但話到嘴邊,只是化作無聲之嘆。
邪尊就是邪尊!
這「過雲飛」之術,與「梯雲縱」起來,著實不遑多讓。
「先威武當,后震少林,轉日換月,唯我獨尊。」
十六字說完,莊稼漢憑空隱入遠山之中,如神龍匿跡,再無半點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