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你是誰?
魏京華帶著星辰,身後跟著一隊親兵護衛,她闊步行在軍營當中,神色肅穆嚴厲。
她路過之處,正在紮營的兵吏立時放下手中的活兒,躬身抱拳行禮。
她一言不發,步子又大又穩健。
她行過之處,一片肅穆寂靜。
彷彿有一股看不見的威勢,瀰漫在她周圍,以至於她路過之處,都被這股威勢所震懾。
魏京華走過好久了,那些年輕,先前並不服她,還私底下議論說:「女帝御駕親征,怕是為了跟著晉王,混個戰功吧?」有如此想法的兵吏,這會兒都轉念覺得,「女帝大概是真有本事……」
畢竟先前幾日的急行軍,已經叫他們有所領教了。
騎兵行進速度很快,比府兵聚集的速度更快。
府兵距離和谷關更近,因為調集的就是最近,最方便的府兵。
魏京華他們到和谷關聚集地時,府兵還差一萬人沒到。
他們便在這裡稍事停頓,既為等待府兵到齊,也可以略作修整,以最好的狀態面對月氏兵馬。
休息這日,魏京華忽然接到京都送來的密報。
這會兒殷岩柏不在帳內,他出去整頓兵馬去了。
魏京華身邊只有幾個貼身的親衛女將。
女將們都站在營帳門口處,她自己坐在桌案旁看著輿圖。
她拆開密信,打開來,竟是海桐寫來的書信。
海桐的字跡稚嫩,還有些字她不會寫,她便用只有她和魏京華能懂的符號代替。
魏京華看著信,打眼一瞟,有些哭笑不得——這真可謂密信了。即便落在旁人的手裡,那人只怕也看不懂。
海桐一半的字都不會寫,有些她用了通假字,還有些是音替,更有些是魏京華為了方便教她的符號、字母替代,甚至現代簡體字。
這麼一封信,魏京華自己想要讀懂,尚且需要心力。
更不用說旁人了,簡直跟天書一樣。
「湯山行宮的先太子謀反,勾結四位輔國大臣,已經派人幾次連夜去往四位大臣的府上,暗中相見……惟恐四位大臣變心,望陛下小心,以作應對。」
信的內容,比魏京華總結出的要長。
但主旨就這麼一句話。
魏京華表情有些沉,她這邊御駕親征,都還沒到邊關呢,才不過剛到了聚集兵馬之地。
京都就已經有人坐不住的趁虛而入了?
海桐在信里,試探的問道,她回來會不會更好?
連海桐都覺得,她此次親征,是為了借殷岩柏的光,好因為殷岩柏的戰無不勝,給她自己謀來一個戰功,好穩固自己的帝位嗎?
想到這兒,魏京華抬手把密信拍在桌子上。
她提筆寫回信:「無妨,不慌,靜觀其變。」
她的回信更短,工工整整幾個字,簡直刻板。
寫完她就將信捲起來,用蠟封好,交人送走。
送信的人正欲出帳,恰逢殷岩柏從外頭回來。
「晉王!」送信的人躬身作揖。
殷岩柏上下看了一眼點了下頭。
他闊步來到桌案旁,往桌案上掃了一眼。
魏京華在他進來的時候,就把海桐寫來的密信給收起來了。
殷岩柏的目光卻是掃過桌案,落在那濕漉漉的硯台,濃墨,和那飽蘸了墨汁的狼毫上。
「京都來信了?」他直白問道。
魏京華眉頭一跳,她遲疑片刻,目光順著他的目光朝桌案上看過去。
殷岩柏的細心敏感叫她意外,但是她又琢磨,他究竟能猜到多少?怕說了讓他操心,怕不說有叫他耿耿於懷……
她正糾結之時,殷岩柏揮揮手,叫守在帳內的親衛女將都退了出去。
這些女將可不是先前那些晉王府的親信,她們都是得了女帝的賞識,要麼是女帝親自提拔,要麼就是從女帝提拔的女官手底下上來的。
她們也畏懼殷岩柏的威名,卻只聽魏京華一個人調遣。
殷岩柏揮手,她們並不往外退,只看魏京華一個人的臉色。
魏京華又遲疑片刻,才微微點頭,叫她們退出去了。
偌大的營帳里,只剩下兩個人相對。
「京都出什麼事了?」殷岩柏低聲問道。
魏京華呼吸一沉,他一開始打仗就進入狀態,有著過人的敏銳和洞察力。
想隱瞞他,怕是瞞不住,反倒叫兩個人心生芥蒂。
「海桐寫信來,說先太子在湯山行宮坐不住了。」魏京華低聲說,「說先太子想辦法找了說客,趁夜悄悄往四位輔國大臣府上去。」
殷岩柏聞言也皺了眉頭,他琢磨了一陣子,只問:「你怎麼想?打算怎麼做?」
「都已經走到這兒了,我斷沒有回去的道理,他們想怎麼爭就怎麼爭,我如今的要事,乃是穩定大西北,打垮挑事兒的月氏。月氏不除,永遠是大夏西北的大患,也是大夏的心腹之患。」魏京華堅決說道。
殷岩柏挑眉道:「那京都之患呢?」
魏京華輕嗤一聲,「京都這會兒不是還沒有成患呢嗎?不過是有了點兒風吹草動,我不至於就如驚弓之鳥一般,有點兒風吹草動就如臨大敵?連輕重緩急,要事是何,都分不清了吧?那我也太挫了!」魏京華輕嗤一聲。
殷岩柏面上多少有了些笑意,「這麼說來,你不打算回京,也不打算派誰回京?」
魏京華立即搖頭,「我不會回京,你也不能回京,至於其他人……我們已經留了信任之人在京都,如今再派別個回去,有何意義?倘若天要亡我,我派誰回去,也是枉然。天不要亡我,我們留在京都的親信就不會背叛。」
殷岩柏聞言卻一下子把她抱在懷裡,下巴擱在她肩頭輕輕摩挲。
魏京華一愣,「你這是幹嘛?」
「你沒有懷疑我安排的四位輔國大臣,還有這樣堅定的心志……謝謝你。」他悶聲說,一時間鋼鐵直男也顯得十分感性。
魏京華一愣……她根本沒往這邊兒想好么?
「他們四個都是我小時候看著我長大的老臣,其中一位還做過我的啟蒙老師,他們的品性是值得託付和信任的,他們不會背叛我,也不會背叛你。即便先太子真的找人遊說他們,他們也不會動搖自己的立場的。」殷岩柏在她耳畔,悶聲又堅決的說道。
魏京華心頭一動,一股暖流襲遍全身。
她沒想到,自己這樣的態度,竟然他有種被信任的感覺,這真是意外的收穫了。
兩個人誰也沒有被這件事影響了心情,仍舊穩紮穩打按部就班的率軍往西北邁進。
府兵聚齊之後,七萬大軍就離開和谷關,往河套而去。
黎統和寇悅心他們此時正在河套一帶。
如今有了五萬步兵,他們整個的行軍速度比先前慢了一半多。
殷岩柏已經派了斥候走在前頭,一為探路,二為往來傳信兒。
根據斥候來報,他們已經發現黎統大軍的位置和行動方向。
他們加快速度,第三日晚上,就可會師。
這夜,他們駐紮在臨近河套的套馬河河畔。
已經過了夏季的草原,夜裡已經冷了,天空很乾凈,也很高遠。
暗藍色的天幕上,許多星星眨著眼。
魏京華披著厚厚的風氅,站在套馬河畔,舉目看著滿天的繁星。
望著這天空,她忽然覺得,即便此次出征,戰死在這草原上,她也不虧了!
不虛此行!
她活了兩輩子,看了兩世的星空——這麼浩瀚的宇宙中,她只是一個極其渺小的生命啊,然天地間無窮的神秘力量,竟然還可憐她這一條微不足道的性命,叫她活了兩世!
她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曾經嚮往的親情、友情、愛情、戰友之情……許許多多的情誼,她這輩子盡都嘗過了,擁有過了。
有人甘願捨身,為她去死。
她也有勇氣,為旁人捨命……生命如此,已經圓滿了。
她正琢磨著,忽然聽到一聲奇異的動靜。
像是蛇嘶嘶的吐著芯子靠近……
她猛地回過頭去,並沒有看見蛇,只看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披風蹭著草地,一步步向她走過來。
這身影明顯是個男人,而她身邊的親衛都是女子。
這男人卻也不是殷岩柏,他帶著兜帽,身上穿的是大夏高級將領的衣裳和披風。
「站住!」近衛女將們呵斥道。
這男人已經走得太近了。
魏京華眯眼盯著這個身影,她胸膛里的心跳,隆隆如擂鼓一般。
她剛剛在回想著,這一輩子所擁有的各種情誼……
而此時站在她面前的人……
男人伸手取下了兜帽,仰臉朝她笑。
女將們舉起手中的火把,火光照亮了他的臉。
「寇七郎……」魏京華喃喃出聲。
「不!不可能!」她又極力搖頭,「寇七郎已經死了!你是誰?」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是朝她笑著,毫無防備。
魏京華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此時的表情,像極了寇七郎忽然拉她一把,為她擋了羽箭之後的表情……
他為她擋箭而死,死在她的懷裡,望著她的眼問她:「你會記得我嗎?一輩子都忘不了?」
魏京華只覺她的呼吸都緊蹙的不能控制了……
「你是誰?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