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安排後事
殷岩柏聞言一笑,「也不見得都是如此,除了看環境,還要看處在這環境里的人,比環境更關鍵的是那人的心態。」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殷嵊的院子里。
院子里很安靜,沒有什麼說話聲,倒是有幾隻母雞爭相叫著下蛋的聲音。
魏京華頓時哭笑不得,誰能想象,昔日的太子殿下,如今竟然和母雞住在一個院子里?
而且這裡的宮人也是憊懶,竟然任憑母雞拉了滿院子的雞糞,也無人清理。
「不如叫他們先清掃了再進來。」殷岩柏側臉看了看魏京華,惟恐她受委屈。
一旁的宮人則是誠惶誠恐……他們有點兒摸不清楚女帝的脾氣。
照他們所想的,女帝一輩子怕也也不會往這兒來一次。
誰知道女帝真就來了!
但人之常情是,女帝看到先太子殷嵊受這般待遇,心裡應當是快慰的吧?
宮人心裡正七上八下。
魏京華卻道,「不用那麼麻煩,我們直接進去,叫他們在外頭打掃,待說了話,再出來時,不是這副樣子就行了。」
宮人們趕緊答應一聲,各處去找掃把,打幹凈的水來,要洒掃沖洗院子。
魏京華踮著腳尖,避過地上的「地雷」,進了上房。
一開門,撲面而來的並不是藥味兒,而是一股污濁之氣。
魏京華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還是差點被熏吐。
她忍住了,面色卻有點兒不好。
殷岩柏則是絲毫不遮掩,他滿臉的不悅,「誰在屋裡服侍?為何憊懶到這種程度?既是不願伺候,也不必留下來伺候了,拖出去打死!」
院子里正在洒掃的人,聞言嚇了一跳,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先太子被關在這裡不就是為了受折磨嗎?難道他們還得伺候的舒舒服服的?這上頭人的心思也太難猜了吧?
院兒里的宮人慾哭無淚……
不知是哪個膽兒大的忽然站出來,小聲說道:「不敢欺瞞晉王爺,不是咱們憊懶不幹活兒,而是……是太子俸儀的吩咐……」
魏京華微微一愣,「魏靈兒?」
她的妹子,白姨娘的女兒。
魏家的女兒中,如今也只剩下她和魏靈兒了。
「是,太子俸儀獨自個兒在屋裡伺候,不叫奴才們進屋去侍奉。」宮人垂頭說道。
這話不知是實話,還是他們的託詞。
殷岩柏正欲怒斥。
魏京華卻上前搭手在他手上。
他的滿腔怒火,隨著她一個淡淡的眼神,立時偃旗息鼓。
「先進去看看。」魏京華說。
殷岩柏隨她進得屋裡。隨行的宮人趕緊的開窗通風,點了熏香。
叫人打了乾淨的水來,他們不假他人之手,麻溜的開始在屋裡擦洗,把骯髒的蒲團,墊子等物全都扔出去,有新的則換新的,沒有新的就空著。
內室里傳來咳嗽聲,殷岩柏擋了魏京華一下,他自己先進去看。
服侍之人把床帳挑開,一股騷臭的味道鋪面而來。
殷岩柏不由臉色一僵,他強行運氣才把想要嘔吐的感覺壓下去。
「趕緊換洗乾淨。」他吩咐道。
床榻上的人,聽聞聲音掀了掀眼皮,聲音有些急切,「是叔叔嗎?晉王叔叔?」
殷岩柏沒做聲,悄悄出去了。
「你再等等,等他收拾好了再進去說話。」殷岩柏握住魏京華的手,「就當是給他留些尊嚴。」
魏京華點點頭,安靜在外等候。
等裡頭也被人收拾乾淨了,下人報說,給殷嵊換了乾淨體面的衣著,他們才攜手進去。
何止是衣服換了乾淨的,就連床幔帘子,床褥被子,全都換了乾淨嶄新的。
內室里的案幾,小桌,都被擦的乾乾淨淨,映著屋外的天光,古拙的傢具,泛著油亮的光。
東西上倒是沒虧待他,都是好物件兒,何至於身邊的人怠慢成這樣?
魏京華想起外頭的人說的那話,是魏靈兒的意思?
「真是叔叔嗎?還有魏京華……」
「放肆!」
殷嵊的話沒說完,就被下人呵斥了,「這是女帝陛下!」
殷嵊的臉色僵了僵,他不再看魏京華,而是專註的看著殷岩柏,「叔叔怎麼想起來看我了。」
殷岩柏的目光也落在殷嵊的臉上,看了半晌,「你的眼睛怎麼了?」
殷岩柏看出不對勁來。
殷嵊苦笑了聲,「報應吧……我沒有做一個合格的儲君,這天下敗亡在我的手裡,我對不起殷氏先祖,所以就遭了這報應。」
這話在殷岩柏聽來,刺耳得很。
他也是殷氏的人呢,這是暗暗提醒他對不起殷氏?
不過這話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殷岩柏面無表情的看著殷嵊,「還能看見嗎?」
「能看見模糊的人影,瞧不見臉,正好,」殷嵊笑了一聲,「省得叫我看人臉色。」
魏京華可沒給他任何的臉色,她表情異常平靜。
殷嵊說了一會兒話,就開始劇烈的喘,又喘又咳,臉面呈現一種妖異的紅。
此時,魏京華的臉色才微微變了。
恰逢宮人煎了葯,給殷嵊送來。
正要餵給殷嵊喝的時候,魏京華朝殷岩柏使了個眼色。
殷岩柏上前端過那葯碗來,「你們下去吧。」
宮人不敢違抗,雖有不情願,卻只能垂頭往外退,「俸儀叮囑說,太子一定要趁熱喝。」
殷嵊的表情在聽到「俸儀」時,變得有那麼一許許的溫柔繾綣。
他伸手要接葯碗,「不用叔叔操勞,我自己來。」
殷岩柏卻轉而把葯碗遞給了魏京華。
魏京華低頭嗅了嗅,尚未開口……
殷嵊卻情緒激動起來,「我是活不了幾日的人了,你們就不能等著我自己油盡燈枯嗎?這幾日的光景都容不得我嗎?我兒尚小,他沒有能力去爭什麼,是我這個爹不爭氣,什麼都沒能給他留下……你們……你們就多留我幾日,叫我再多陪他幾日吧?」
他說道最後已經哽咽落淚。
魏京華看了殷岩柏一眼,沖他比口型道:「慢性毒……」
殷岩柏眸光一凝,「殷嵊,你以為我們專程趕來,是要害你性命的嗎?我們若要你死,還需要親自來一趟?」
如今彼此的地位,魏京華不過一句話,多得是人願意為她效這個力。
別說是要殷嵊的命了,就是她要割了殷嵊的腦袋,願意為她效力的也大有人在。
殷嵊長久的被關在湯山行宮裡,對外頭的局勢,卻是一點兒也不清楚。
魏京華沖殷岩柏擺了擺手,叫他不要多說,「這葯,你喝了多久了?」
殷嵊聽到她的聲音,就滿臉的防備。
「怎麼?你又看出什麼來了?你休要胡說,這葯我服了有幾個月了,藥方也一直在調整,服了葯之後,我才漸漸好了些。」說完話,他就開始咳喘。
他自己拿帕子捂著,咳到後來,竟咳出血來。
魏京華挑了挑眉,再不多說一句。
殷岩柏皺著眉頭。
殷嵊主動說道:「我知道我沒幾天好活了,我也不求什麼,叔叔,我只求你一件事……求你看在我是你親侄子的份兒上,放我兒一條生路吧?不拘是叫他做個庶民,還是叫他寄養在別家,哪怕是隨了他母親的姓……且饒他一條命!」
他說著費力的翻身跪在床上,邦邦的用頭磕著床沿。
殷岩柏皺眉,忍不住問道:「怎麼我聽說,你這屋子裡,是魏靈兒獨自服侍,不叫下人進來插手?也沒人換洗被褥床單,沒人給你……擦臉洗漱?」
殷嵊的臉上僵了一陣子,語氣卻變的格外溫柔,「是啊,若非她細心,我或許都沒機會看到我兒子,沒機會把他抱在懷裡,親親他的小臉兒……若不是她細心我早死了……」
他對魏靈兒的語氣里滿是感激。
殷岩柏胸口如同塞了棉花,堵得難受,「怎麼我們來了這麼久了,卻不見她人?她既是在屋裡伺候,不知道你身邊少不了人?」
「她……咳咳,她如今還有孩子要照顧,精力豈有那麼多,我這又咳又喘的,她和孩子在這裡,誰都休息不好,她硬熬了兩天,自己都要垮了,是我叫她去別個院子休息的。」殷嵊句句都是維護之意。
殷岩柏看不過去,更聽不過去,他臉色一黑,粗聲說,「你知不知道,你所服的葯乃是……」
「岩柏!」魏京華猛地出聲打斷他。
殷嵊呵呵笑起來,「叔叔別說了,我不會相信的,生死有命,我都看淡了。」
「我可以答應你。」魏京華在一旁說道,「我會給你的孩子留一條活路,他也不用跟我們家的姓,這不是魏家的天下,我也不稀罕將這天下冠以魏姓。」
殷嵊聞言,愣怔了一陣子。
「你還有什麼別的願望嗎?除了給你兒子求一條活路以外?」魏京華問道。
殷嵊用迷離模糊的眼神看了看她,又轉向殷岩柏,「叔叔,她的話可信嗎?」
殷岩柏哼了一聲,轉開視線。
他拳頭攥的緊緊的,不知是在忍著憤怒還是什麼。
「我沒有了,沒有別的願望了,你說……你會如何待他?」殷嵊對著魏京華的身影,眸中沒有太清晰的焦距。
魏京華語氣堅定,「看他母親如何決定,倘若他母親也不能盡職盡責,我就給他找個有愛心的養父母收養他。」
殷嵊怔了片刻,終於緩緩點頭,極小聲說,「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