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求死
朱氏「咣當」一聲,扔了刀,她也軟軟跪在了地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魏京華垂眸看著她,「你倒不掙扎?」
「呵,女帝仁慈,即便您因我是個有孕的夫人,放我一條生路,但我又怎麼可能活的下去?」朱氏滿身是血的樣子,看起來癲狂,但她的話音卻很清醒,「我連累了我娘家一家人。您已經查清了,我娘家人豈有命活著?我害了他們,倘若死了便罷了,若是不死,也是日日生活在痛苦折磨里,自責也會把我折磨死了。」
朱氏搖了搖頭,一雙灰撲撲的眼睛,毫無求生的慾望。
她是一心求死。
一旁軟倒在地的魏靈兒,也不知是被二皇子的絕情給傷了,還是被朱氏的癲狂砍人給嚇著了。
她失魂落魄的,嘴巴微張,一臉傻樣。
「魏靈兒,太子中毒,命不久矣。」魏京華忽然說道。
魏靈兒猛然顫了一下,急聲說,「不是我!」
滿院子的人,都靜靜看著她。
她這會兒才後知後覺……魏京華並沒有說是她。
她這麼著急為自己辯白,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魏京華咧嘴笑了笑,「是不是,你清楚,我也清楚。」
魏靈兒哆嗦著嘴唇看著她,「他……他是因為復喝了姜家所釀的酒,身體已經不行了……」
魏京華點點頭,「是啊,他身體已經不行了,怎麼又生出了孩子來?」
魏靈兒一夜,臉上表情實在難看,突然吞了蒼蠅一般。
「這孩子不是太子的,二皇子也說不是他的,那到底是誰的?」魏京華平靜問道。
魏靈兒此時卻難以平靜,「是太子!太子他嫌日子太苦,他活不下去!他酒癮上來,卻沒有酒的的時候,就逼我去……去……我是被他逼迫的!」
魏靈兒抓著自己的頭髮哭起來,又哭又罵。
她這會兒的樣子,看起來倒比朱氏更加癲狂。
不過朱氏並沒看她,朱氏垂頭跪著,雖還有呼吸,但整個人沉寂的像個死人。
魏靈兒叫罵,太子逼她以色侍人,好為他換酒來。
那酒是姜玉平叫人送來的,卻是掌握在這裡的侍衛手中,太子並非想喝就能喝得到。
「太子不知孩子不是他的嗎?」魏京華問。
魏靈兒的頭髮被她自己扯的散亂,「他知不知道,我怎麼知道?他一時清醒,一時又癲狂,簡直像個魔鬼,我只想離開他,逃出去,哪怕成為一個庶民,只要能平穩度日……」
「你以前可不是這麼想的。你不甘於自己庶女的身份,不是想做人上人的嗎?」魏京華緩緩問道。
魏靈兒嗤笑一聲,抬眼看著魏京華,「對,我勾引過晉王爺,可晉王爺根本不理會……」
殷岩柏聞言一怔,避嫌似得,遠離她數步,就差舉手對魏京華髮誓忠心了。
「我能侍奉太子,也是因為冒了姐姐的名……今日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不就是想讓我承認,都是我自己作來的?呵,我只是命不好而已,我沒有你的命硬!」魏靈兒搖頭晃腦,頭髮蓬亂的她,腦袋比正常的大了一倍,看起來像個傻乎乎的大頭娃娃。
「你喜歡什麼?」魏京華問道,「是漂亮衣服?是錦衣玉食?還是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關切你,愛你?」
魏靈兒聞言一愣,怔怔抬頭看著魏京華,「你說什麼?」
「你想過這個問題嗎?」魏京華問。
魏靈兒沒回答,但看她茫然的眼神,她或許沒有認真的想過。
「你只是削尖了腦袋去想,這個世代的人所求,所望,所以為好的。卻沒有想過你自己,你靈魂深處,想要的是什麼。你可曾認真的為自己活過一天?你可曾真實的活過?」
漆黑寂靜的夜裡,魏京華清清涼涼的聲音,叫著院子里的眾人都徹底安靜下來。
何止魏靈兒,他們當中許多人,都是在為這個世代的標準而努力,而拼搏,為這個世代的價值觀而活著。
他們自己早就把世代的標準,內化成了自己的標準……至於他們自己內心深處的靈魂需要……那是什麼?
似乎陌生的無與倫比。
「太子活不久了,孩子還小,他只求了一件事。」魏京華看著魏靈兒,「他求孩子能活著,哪怕改姓,哪怕不認他,不知道他。」
魏靈兒猛地抬起頭來。
「你願意帶著孩子走嗎?」魏京華說。
魏靈兒又抓了抓頭髮,「你……認真的?」
「還是那句話,君無戲言。」魏京華笑了笑,無比輕鬆。
「你……」魏靈兒不可置信,「我以為,你厭惡極了我,恨極了我……」
她艱難的咽了口唾沫,錯愕的盯著魏京華的臉。
魏京華卻笑著搖搖頭,「你自始至終,威脅不了我,所以……我從未把你當做我的敵人。」
魏靈兒從錯愕,到震驚,再到憤怒……最後歸於平靜,她嗤嗤的笑了。
「是啊,我從來都威脅不了你,你必定想過自己想要什麼,必定知道自己真正要追求的是什麼。我不過是你人生路上的一顆小石子,你隨腳就能踢開了……我連你的對手都不算,虧得我還以為你把我當敵人,呵,是我不自量力了。」魏靈兒喃喃自語,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你這麼喜歡我嗎?」魏京華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
魏靈兒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竟是為我而活的?為了和我爭,為了和我比?把我放在你人生這麼重要的位置上?不是喜歡我是什麼?」魏京華笑了笑。
魏靈兒第一次聽到嫉妒一個人,可以用這麼溫暖的詞來描述。
所有的恨意,竟然可以輕描淡寫的轉化成這麼溫柔的話。
她此時此刻,才真正覺得,自己前半輩子簡直白活了……她嫉妒魏京華了那麼久,卻從來沒有真正認識她,了解她?
魏靈兒一直以為,魏京華之所以能常勝不敗,乃是因為她稜角鋒利,殺人不手軟。
然而此時,她幡然醒悟到,二姐姐之所以常勝,或許是因為,她心如水一般軟,而不是如鋼一樣硬,之所以不受傷害,乃是因為,刀扎在鋼上,彼此損傷。刀扎在水裡……水豈會受傷嗎?
她一時間因為這新的認知,有些眩暈。
魏京華如何叮囑了常武料理剩下的事,魏靈兒全然沒聽進耳朵里。
她只曉得後來,二皇子被埋了,還陪葬了不少東西,也不算虧待他。
太子沒幾日,也咽了氣。
太子死的時候,她陪在身邊。
太子抓著她的手,一雙眼,像死魚眼一樣盯著她。
她知道,太子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
但被這麼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她還是有點兒怕。
「她答應我了,叔叔也答應我了,孩子不至於死,你若願意,就帶著孩子,好好活著……」太子喃喃說著。
魏靈兒點點頭。
太子卻重複,「答應我,答應我啊!」
魏靈兒想起,他瞧不清楚。
她又重重的「嗯」了一聲。
「我知道,那葯膳是朱氏開的,你要我死……」太子忽然說。
魏靈兒嚇了一跳,猛地要把自己的手,從太子手裡抽出來。
太子卻力氣大的驚人,攥緊了她,「我知道的……你別怕,我也不想活了,活著太累,太失敗了,我只慶幸,還能看看我的兒子,還能摸摸他,抱抱他……」
魏靈兒眼眶一酸,眼淚順著臉頰滾落至下巴……孩子?那真是他的孩子嗎?
只是這會兒,對一個將死之人,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
「叫他忘憂吧,盼他能有一個隨遇而安的性情……臨死,我看明白了,這世上許多事,不能強求。許多事,不能放棄……謀事在人,成事卻由不得人。」太子喃喃的說。
魏靈兒聽不懂,她臉上的淚,落了又落。
太子的手卻猛然一松。
他的手垂落在床邊,再也不動了。
「太子?」魏靈兒大喊,「殷嵊!」
屋裡靜悄悄的,她伸手探在太子鼻下,沒有氣息了。
魏靈兒伏在太子身上,嗚嗚哭起來,後來又變成悲戚的嚎啕大哭。
太子乃是先太子,不過是眾人都沒糾正稱呼。喪禮卻是不可能享有儲君的規制,不過有百十個人送行,草草安葬了。
相比較文帝被埋在荒山野嶺,他還算是好的,陪葬的有許多古董呢,也有許多昔日的僕從,自行的到墳前來磕頭跪拜。
太子埋了不久,朱氏一家就被下了大獄。
一開始進去的,乃是滿門,不論男女老幼。
後來家被抄了,家裡抄出來的財物,都歸了國庫。
男丁被流放了,女人和孩子被帶出來,有些流入了奴籍,自賣己身,為奴為婢,以便討口飯吃。
魏靈兒也從湯山行宮裡被放了出來。
她這會兒的身份,已經不是魏家庶女,太子俸儀了。
乃是湯山行宮裡的一個宮女,帶著她剛滿半歲的孩子。
她想回魏家試試,看能不能討個地方住,討一口飯吃。
還沒回到魏家門前,就聽說,白姨娘被送到莊子上去了,不知她如何惹怒了魏敬賢。
魏靈兒自知魏家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她也跟去了那個莊子上,沒提她的身份,只說求一份長工,哪怕不給工錢,只要給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