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豈曰無衣 (四)

第一章 豈曰無衣 (四)

第一章豈曰無衣(四)

「干他娘!」許葫蘆等人都是經驗豐富的老行伍,雖然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來阻止學子們奪槍,卻也沒疏忽對門外小鬼子的防範。見對方的援兵居然敢不顧彼此之間火力相差的懸殊,主動向軍營發起挑釁,立刻用漢陽造還以顏色,轉眼間,就將門外新趕來的黑衣鬼子給放翻了三四個,其餘的見勢不妙,又連滾帶爬地鑽進了路邊的排水溝。

趁著這個機會,李若水也悄悄地將三個學子從地上扯起,一邊快速替對方檢查身上的傷口,一邊低聲詢問,「這到底怎麼回事兒?你們怎麼跟日本特務打起來了?這把盒子炮從哪來的?趕緊藏起來,別被上頭……」

「你管是從哪來的?」三名學子顯然把他當成了許葫蘆等人的上司,晃動肩膀躲開了他檢查傷口的手,沒好氣地回應,「在自家軍營門口,眼睜睜看著我們被特務追殺,你們也配扛槍?!」

「我不是……」李若水本能地想告訴對方,自己剛才第一反應就是開槍救人,都怪哨兵們畏手畏腳,才耽擱了時間。然而,話到了嘴邊上,他卻果斷改變了的主意,「我們也得先看清楚了情況啊!你們和對方都穿著便衣,誰能一眼就看出來哪個是敵,哪個是友?」

學兵和哨兵都是自己人,彼此間不應出現什麼隔閡。況且哨兵們先前的猶豫,也的確有情可原。不得隨便開槍的命令來自二十九軍上層,身為士兵,服從命令乃是天職。

然而,他這番好心,顯然沒起到應有的效果。三名學兵傷心同伴的慘死,此刻說話根本不過大腦。只管瞪著通紅的眼睛,繼續大聲質問:「你們分不出敵我,還看不見特務手裡的王八盒子?除了小鬼子,誰稀罕用那玩意兒?」

「那,那……總得有個反應時間吧?」李若水年齡雖然比對方略大,但是也大不了三歲,捨命救了對方反而落了一身埋怨,心裡怎麼可能痛快得了?忍了又忍,鐵青著臉回應。

正爭論間,一群全副武裝的將士匆匆趕至。看見外邊排水溝里趴著開槍的日本特務,立刻果斷投入了戰鬥。這下,日本特務們可是徹底被打沒了膽子,連同夥的屍體都顧不上再收,又胡亂對天開了幾槍,貼著排水溝的底部抱頭鼠竄而去。

「殺,殺光他們!給小方報仇!」三名學兵再也顧不上跟李若水糾纏,踉蹌著沖向門外,試圖將日本特務趕盡殺絕。

「攔住他們!」帶隊趕來增援的警衛營長周建良愣了愣,毫不猶豫命人將學兵們攔下。然後迅速將目光轉向當值排長許葫蘆,「到底怎麼回事兒?對方什麼來頭?不是一再告訴你們,不準隨便跟日本人起衝突么?」

「我,我……」許葫蘆原本就有些怕事兒,被周建良拿乒乓球大的眼珠子一瞪,頓時更是心神大亂。先抬起手來擦了好幾次額頭上的汗水,然後發現自己實在躲不過去了,才結結巴巴地彙報,「報告周長官,不是,不是我們先開的火。小鬼子,小鬼子追殺幾個學生兵,一直追到了大門口。咱們,咱們實在受不了他們在眼皮底下屠殺自家弟兄,就只好對天開了幾槍。本以為能將小鬼子嚇跑,誰……」

「報告長官,我可以作證,是小鬼子先殺了咱們的人!」不肯讓許葫蘆獨自承擔責任,李若水按照自己曾經做出的承諾,向前跨了一步,立正敬禮。

他的話雖然短,卻明顯比許葫蘆的話更有說服力。營長周建良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皺了皺眉,低聲道:「軍士訓練團的?你可知道在軍隊中信口開河的後果?」

「敬禮!軍士訓練團一大隊一中隊,中隊長李若水,向長官致敬!」李若水雖然勇敢,卻也沒勇敢到主動承認是自己先搶了哨兵的槍向日本特務開的火,雖然他的目的是為了救自己人。果斷站直身體,再度給營長周建良行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繼續大聲補充,「知道,卑職投軍的第一天,就背熟了所有軍規。但鬼子先殺了咱們的人,卻是大傢伙有目共睹的事實。不信,您看地上的這具屍體,還有,還有沙包上的那些彈孔!」

地上的學兵屍體依舊在流血,明顯死於後腦中槍。沙包上的彈孔,也全部都是手槍子彈所留,跟步槍有著明顯的區別。然而,這些證據還不夠充分,無論是為了將來應對日軍的責難,還是為了保護李若水和帶隊當值的哨兵排長許葫蘆,營長周建良都需要尋找更多的東西。

還沒等他繼續開口詢問,左耳畔,已經傳來了一個清晰的女聲,「我也可以作證,是日本特務先持械衝擊了軍營,中國士兵才不得不開槍還擊。如果是中方主動發起進攻的話,那幾個小鬼子今晚就得全死在二十九軍的大營門口,根本沒機會逃掉一個!」

「好個聰明的女娃!」周建良心中一喜,立刻朝著聲音來源處扭頭。只見一個高個子,鵝蛋臉,高顴骨,濃眉毛的少女緩緩向自己走來,臉色分明被嚇得慘白,腳步卻是無比的堅定。

「我們也看見了,是,是日本特務先開槍殺了人,然後,又,又追向了軍營大門口!」另外兩名少女,一個也是瓜子臉,另外一個是小圓臉,也互相攙扶著上前作證。一樣是被剛才的槍戰給嚇了個半死,也一樣堅決不肯選擇袖手旁觀。

「真的,你們真的願意作證?」周建良喜出望外,帶著幾分難以置信追問。

日本人沒事兒還要拿士兵失蹤為借口,主動挑起跟二十九軍之間的爭端。如今被打死了好幾個特務,肯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所以,想平息干戈,第三方證人和證言,就尤為重要。特別是像眼前三位少女這樣,一看就出身於大戶人家,還滿臉稚嫩,從她們嘴裡說出來的話,天生就比別人多出幾分說服力。

然而,還沒等他高興得起來,耳畔,卻又傳來了一個焦躁的男聲,「不用費勁了。長官,你與其想著如何給小鬼子交代,不如趕緊帶我去見佟軍長,鬼子,鬼子的大部隊馬上就摸到南苑門口了!」

「什麼?」周建良被嚇了一大跳,迅速扭過頭,看向說話的人。正是先前衝出去追殺日本特務,又被他下令攔了回來的三名學生之一,看模樣也就十七八歲,身子骨卻長得非常結實,臉上的稜角也極為分明。隨著呼吸,輪廓清晰的胸肌和腹肌,在白襯衣底下,緩緩起伏。

「我們沒說謊,我們幾個結伴出去跑步,無意中看到,看到附近的樹上和石頭上,都有人故意畫上了標記。然後順著標記追過去,就遇到,遇到了剛才那群日本特務!」另外一個看上去胖乎乎的學子,也啞著嗓子,焦急地補充。唯恐營長周建良懷疑他們的話不真實,平白耽誤了戰機。

「馮大器,袁無隅,怎麼是你們?你們兩個什麼時候也投筆從戎了?」女人的注意力,永遠跟男人不一樣。正當周建良忙著判斷該不該將兩名學子帶去見副軍長佟麟閣的時候,圓臉少女忽然跳了起來,大聲問道。

「殷小柔,金明欣?你們怎麼會在這兒?」胖胖的男生被嚇了一跳,先本能地回應了一句,然後又迅速將目光轉回到營長周建良臉上,「長官,別猶豫了,您就相信我們一次,如果判斷錯了,我們願意立軍令狀!」

「嗯?」周建良眉頭緊鎖,不敢輕易做出任何決定。

軍中無戲言,萬一幾個男生判斷有誤,而趙登禹長官卻根據他們的彙報對二十九軍做出了調動,在忙碌過後,謊報軍情的罪名,恐怕就落在男生們的頭上。而如果因為他們年紀小,在軍中無任何資歷的緣故,就拒絕相信他們拿性命換回來的消息,萬一日本鬼子真的突然對南苑大營發起偷襲,二十九軍恐怕就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長官,如果不是想要殺人滅口,日本特務也不會追到咱們二十九軍的眼皮底下來還不肯甘休!」實在等得心急,李若水不顧上先前幾個男生「恩將仇報」,又向前走了半步,在營長周建良耳邊緩緩提醒。

這句話,可是太及時了。當即,營長周建良便不再做任何猶豫。將手朝著三個男生一點,果斷命令,」你們三個,如果還能走得動,就跟我走,先去見了佟軍長,然後我再讓人給你們治傷!還有你,李,中隊長李若水是不是?你也跟著一起去。把今晚跟小鬼子衝突的經過,如實向軍長彙報!」

「報告長官,我們走得動!」三名男生當中,雖然有兩人胳膊上正在流血,卻異口同聲地回應

「報告長官,卑職沒問題。但,但卑職的未婚妻,還有她的表妹,朋友,需要找地方安頓一下。」李若水的回應與三名男生一樣果斷,話語里卻又多出了一份細緻,「她們三個的車夫和保鏢,剛才都被日本特務給嚇跑了。如果現在回家,路上恐怕不太安全!」

「許葫蘆,派人將三位女士送到醫務室。讓醫務處張處長安排幾個女護士,專門給她們仨作伴兒!」營長周建良回頭看了李若水一眼,隨口大聲安排。「等一會兒,這三個男學兵向佟軍長彙報完了情況,也會送到醫務室。他們不是同學么,正好彼此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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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河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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