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那上面寫的什麼?

第六百零六章 那上面寫的什麼?

戰爭的殘忍還在繼續,似乎上位者都是心硬如鐵,就如梁太后此時絲毫也不在意這座城池裡的人命。

也如甘奇,看著從前線抬下來的傷員與屍首,也是面無表情。

那些信誓旦旦要血戰到底的党項貴族,有的真就一家老小死在了城頭,有的已經開始想方設法準備逃命,換上麻布的衣服,把臉與手塗黑,鑽進那個人家的破房子里,由此來隱藏身份。

廝殺之聲已經到了街道之上,為國捐軀者甚眾,有為大宋國捐軀的,有為西夏國捐軀的。

此時的甘奇,終於從將台而起,翻身上馬,身邊護衛上千,簇擁著往城內而去。

攻城,圍三缺一永遠是省力的辦法,四面城牆,定要放開一面,讓城內之人感覺自己還有一條活路,這是攻心的辦法。

局勢進入了亂戰,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廝殺。

背面的城牆也就打開了,党項人開始蜂擁而出。

圍三缺一大多時候也會有後手,那就是有一隊騎兵遠遠等候著,等著這些從城池裡出來逃命的人越來越多,等到漫山遍野跑著逃命之人,這隊兩萬人的騎兵就會飛奔而去,追擊掩殺。

塵埃還未落定,金甲甘奇已經騎馬行到了西夏宮城門前,宮城之上的西夏士卒們面如死灰,卻是並不開門,正在奉獻著他們最後的忠誠。

甘奇只是在馬上抬手:「拉幾門炮進來。」

威武軍,西軍,草原輕騎,遍布在城池之內,殺人劫掠,無惡不作。

孩童、少女、婦人、些許束手就擒的壯漢,連綁縛都沒有,都被驅趕到了宮城之外的空地上,跪成一片,綿延看不到盡頭。

軍漢們卻還在四處搜刮,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連水井都要探頭進去看幾眼,看不到人也搬起石頭砸幾下,如此方才能放過。

對人類最殘忍的物種,莫過於人類自己。中原王朝想來會詳細記載著自己的悲痛,卻從不詳細記載自己施加給別人的殘忍。

甘相公等候著火炮,抬頭望著天空,鼻子里聞得見已經漸漸消散的硝煙,還覺得多少有些好聞。就好像陡然間回到了孩童時代,春節的火柴炮,似乎也不難聞。

驕陽漸落,殘陽像血。

党項與契丹兩個民族,還有西夏與遼兩個國家,在後世歷史里早已消失,連帶歷史遺迹都遺留不多。但是在中國的地理上,卻留下了永遠都抹不去的名字。

一個省叫作寧夏,一個省叫作遼寧。這兩個地名的用意,就是想著西夏從此也安寧了,遼國從此也安寧。

甘奇此時所在之地,就叫作寧夏,所在的具體地方,就是銀川。

宮門開了,甘奇打馬走了進去,流矢還在亂飛,党項人的抵抗絲毫不減。

甘奇身邊的軍漢們,一個個奮勇向前,一邊向前,還一邊不自覺回頭看一眼馬背上的金甲。

那金甲的象徵意義早已毋庸置疑,好似神靈一般,神靈注視之下,軍漢們向前,殺了人也要回頭看一眼那神靈,虔誠無比。

眾多鐵甲,停在了一處廣場階梯之下,因為階梯之上站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頭上有金鳳展翅,熠熠生輝,渾身紫見帶紅,還有朱雀騰空。

軍漢們顯然知道階梯之上的那人是誰。

所有軍漢回頭看向他們的甘相公,也唯有甘相公有資格來處置此人。

甘相公打馬上前,左右軍漢各自讓路。

台階之下,甘相公翻身下馬,馬蹄之策,竟然還有軍漢主動單膝跪地躬身,以身上鐵甲給他的甘相公當下馬石。

甘相公此時並不避諱,並非他非要麾下軍漢的尊嚴踩在腳下,而是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哪怕是這個動作,也帶著無上的象徵意義。

所以甘相公抬腿踩在軍漢後背的鐵甲之上,下馬而來,然後邁步上階梯,一步一步,左右護衛晚起一步,少上一個台階,如此顯出對甘相公的恭敬。

台階上的那個女子,也注視著一步一步而上的甘奇,眼神毫不飄動,她的下面,是那無窮無盡的鐵甲軍漢,以及這些軍漢頭前正在上階梯的大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河南郡王甘奇。

甘奇走上來了,女子盈盈一福:「奴家梁辛初,見過大宋中書門下相公、河南郡王。」

甘奇並沒有看她,而是先看向了女子身後那座宮殿,算不上多麼雄偉,至少比不得大宋的宮殿雄偉,其上還有文字,造型與漢字無異,也是橫豎撇捺,但是模樣卻沒有一個是漢字模樣,這就是党項人仿照漢字創造出來的党項文了,党項文到得後世還有,但是破解起來頗為費力。

甘奇忽然抬手一指:「那上面寫的什麼?」

梁辛初轉頭看了一眼,答道:「非字也。」

甘奇笑了笑:「太后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悲傷?」

「奴家已是甘相公的人了。」梁辛初答道。

這女人,當真心狠。

越是這般心狠,甘奇越是覺得心中舒暢不了,甘奇忽然拔劍往後揮去。

叮噹一聲,鳳冠飛落而下,在台階之上翻騰,一連串的叮咚作響。

一頭黑絲披落,遮蓋了梁辛初的臉面,也遮住了這個女人此刻的驚慌。

那什麼雍容華貴,儀態萬千,也隨滿頭披散的黑絲一起蕩然無存。

甘奇抬劍一指那座宮殿:「搬空,燒了。」

「遵命!」甘霸拱手答道。

並非甘奇不愛護文物,而是這座宮殿也是那最具象徵意義的東西,這種東西不能留,不能讓党項人還有一個心心念念之地。

梁辛初還強裝鎮定,慢慢用手收攏著自己披散的頭髮。

甘奇問了一句:「梁乙埋呢?」

「他在後宮,把所有財物與女子都看管起來了,只等甘相公去。」梁辛初答著,要想征服一個男人,此時就得逆來順受,打落鳳冠而已,不算什麼,至少沒有動手殺人,梁辛初如此想著,只要征服了眼前這個男人,要想成為整個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不在話下。

整個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

梁辛初看得很透徹,她看懂了這些大宋鐵甲那對甘奇那虔誠的眼神,她明白許多事情,比如這位甘相公可以成為皇帝。

梁辛初甚至自信自己可以幫這位甘相公成為皇帝。

甘奇不知道梁太后心中此時還能有這麼多想法念頭,口中說道:「下詔吧,讓你的兒子到此來降。」

梁辛初點點頭:「請筆墨。」

甘奇稍一點頭,自然有人去辦。

親筆太后詔書,就在甘奇面前寫罷,梁太后從懷中拿出一方小印蓋了上去。

蓋完之後,又見梁太后把那方小印又收回了懷中。

便是這個簡單的動作,甘奇已然皺起了眉頭。

「還以為你心如死灰未有留戀了,看來這權力對你而言還是很重要的。」這是甘奇的話語。

梁辛初愣了一愣,隨即又從懷中把那方小印拿了出來,雙手呈上:「此乃太后之印,奴家獻與甘相公。」

甘奇沒有去接,反問:「這印有用嗎?」

梁辛初點頭:「党項忠良,還有不少,此印有用。」

「所以你就把此印留著了?」甘奇心如明鏡,若是他剛才不提醒一句,這女人必然會把這印鑒留住,党項還有忠良,這印自然就還有用,依舊還會有人為這印鑒賣命。

梁辛初立馬一禮:「奴家並未有過絲毫非分之想。」

甘奇抬手接過印鑒,並不多看,而是說道:「我帶你去汴梁,還有你的兒子一起去。」

梁辛初大喜:「拜謝甘相公憐憫,奴家從此生是甘相公的人,死是甘相公的鬼。」

甘奇聽得梁辛初的話語,用鄙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說道:「到得汴梁,你若是想害我,那便繼續多說這般的話語,我自然想避嫌,少不得賜你一死。」

顯然梁辛初誤會了,甘奇要帶她與皇帝李秉常去汴梁可不是她以為的意思,而是甘奇覺得這對母子留在這裡會是禍害,但是此時又不能隨意殺了,投降之人得有投降之人的待遇,這是言而有信的榜樣。

所以這對母子得帶回汴梁去關起來,帶回汴梁也是有好處的,獻俘給大宋天子與朝廷,這是甘奇的功勞,無上的功勞,這也會成為百姓津津樂道的功勛之事,都是甘奇的光環。興許皇帝還要拿他們祭天祭祖,至少也要祭奠一下仁宗。

因為党項就是在仁宗朝反叛立國,這是仁宗的夙願,趙頊自然要拿党項皇帝祭奠仁宗,便又是一樁青史留名的大事。

若是梁辛初到得東京,還真的沒事就說自己生是甘奇的人死是甘奇的鬼,那真的就是在害甘奇了,甘奇這就是僭越之舉。

甘奇也知道梁辛初是個聰明人,所以直白一語,一旦如此,甘奇必然要賜她一死。

站在梁辛初自己的角度而言,她明白其中利害,也不願去害甘奇,她還有倚仗甘奇東山再起的夢,豈能害甘奇?

「奴家知曉其中。」梁辛初答了一語,心中瞭然。

甘奇已然不再理會這個娘們,起身就走,直往後宮。

收攏財物,賞賜三軍,還有女子也要賞賜下去,說到做到。

以後再打仗,就不是賺錢的事情了,而是花錢的事情,這是甘奇的思想轉變,戰利品當場都花出去。

因為這天下,對甘奇而言,再也沒有稱得上富庶的地方了,說白了就是沒有地方能靠搶而讓甘奇發財了,甘奇再想發財,唯有一條路,那就是經營。除非有一日甘奇能去君士坦丁堡之類的地方,那裡已然是為數不多能靠搶發財的地方了。

十幾萬大軍,輪流大吃大喝,逍遙無度。興慶府接下來的這些天,是放縱的。

唯有甘奇自己不放縱,隨著甘奇不去放縱的還有王韶章楶曾孝寬等人,連甘霸都去放縱過幾次。

倒是有一人希望甘奇也放縱一下,自然就是梁辛初,只奈何甘奇壓根就不見她,只把她關在後宮一處小宅子里。

報捷的文書去了東京。

西夏皇帝李秉常來了,在大殿之上叩拜投降,奉上大寶幾樽。

事已至此,一切便真的塵埃落定。

這興慶府城已然散發起了臭味,軍漢們開始清理邊邊角角所有的屍首,把這座城池徹底清理一番,這裡會有新的主人入駐。

這個新主人就是王韶,甘奇準備回京之後,重開西域都護府,王韶將是第一個西域都護使,西域都護府會從興慶府出發,步步往西去。

夜間,甘奇也在交代王韶許多事情。

「玉門關要重修,西軍要開始西駐。」甘奇說著。

「下官必把此事做好,玉門關與漢長城,下官皆會連綿起來,党項壯丁無數,河套明年就能收糧,此事可成。」王韶答著。

甘奇卻搖搖頭:「不用再起漢長城,沒有必要,把玉門關口建好即可,長城雖然作用甚大,卻終究不是進取之策,大軍還得往西去,先謀黃頭回紇,此事是你第一件差事。」

王韶想了一想,說道:「黃頭回紇必是要攻的,不尊天子之處,必受天子之威,下官兩年之內,必成此事。但是……恩相,這長城真的不修嗎?漢唐之強,也倚仗這些拒敵之所,終究是一個保障。」

甘奇搖頭:「不修,沿路而去,通絲綢之路,以修城池堡寨為主,步步為營,一路修到西域。若是真讓敵人打到了玉門關,再臨河西,那是我等無能。」

甘奇所想,河西將來會是中原王朝的腹地,沒有必要再以游牧農耕為界限大興土木去修長城了。

王韶還是有擔憂,這是他的既定思維,但是也不忤逆甘奇之言,只是躬身拱手:「下官明白了。」

「三萬草原輕騎留給你,西軍三萬多人也留給你,種愕會是你的副手。高原也要有重壓的手段,草原乃蠻就在極北,也當溝通一二。還有兩件秘密之事你要去做。」

「恩相儘管吩咐。」

「要派人去草原與高原偵查地形與線路,我大宋早已不知此兩處地理之況,趁著現在草原人不敢招惹我等,高原上的部落也不敢輕易招惹我等,要趕緊派人把這些地方的地理摸個清楚,留後有大用。」甘奇這準備工作伏脈千里。

「恩相,那西域地理狀況呢?」王韶更在意西域,他心中的漢唐之夢,其實就是西域之夢。

「西域倒還好說一些,畢竟還有來往客商,党項人中有通曉西域地理的,黃頭回紇之中想來有更多通曉西域地理之人,留心收攏便是。」甘奇顯然把這些事情都謀划透徹了。

「謹遵恩相之命。」王韶躬身拜道。

「過幾日,我就回京了,一切皆託付與你。」

「恩相放心,下官必殫精竭慮,死而後已!恩相一定多多保重。」王韶再拜,拜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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