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8章 七世
楔子
撩開簾帷,郗子衿抬頭,黯然地看著立於城牆高處的偉岸身影。
她這一走,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有回淵城的機會了吧。
「公主不舒服嗎?要不要停下來休息下?」隨侍的婢女見她眉頭深蹙,趕緊迎上來。
「沒事,走吧。」郗子衿虛弱地搖頭,放下簾帷,不想看馬車穿過城門的樣子,更不想瞧見他親眼送自己出嫁、無動於衷的樣子——
那隻會令她更覺難堪而已。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持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話,他是隨口說說的吧,只有她傻傻地當真。
郗子衿閉上眼,苦苦一笑,淚水再也無法抑制。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她抹去眼角淚水,隔著簾帷輕喚陪嫁丫鬟,「臨春,怎麼突然停下了?」
「公主,陛下派人送來一幅畫。」
「畫?」她心一跳,飛快地掀開簾帷,「給我。」
「公主……」臨春猶豫了。
「沒事的。」
嘴上這麼說,可接過臨春遞來的畫,淚水卻再次噙不住,滑落。
這是他們定情時,他命畫師為他們畫的,畫里的人本該是成雙成對的,如今只餘下她一人孤單地印於紙上。
他將畫剪去一半,是什麼意思?
見車內半晌沒有動靜,臨春有些擔憂,「公主?公主?你沒事吧?」
「沒事。」她仰頭深深吸幾口氣,平穩胸口翻騰的鈍痛,力持平靜,「陛下——還說了什麼嗎?」
「陛下說、陛下說……」臨春不敢說,怕公主承受不住。
她跟在公主身邊十年,看著他們甜甜蜜蜜一路走來,卻怎麼也沒料到昔日重情重義的燕王,一登上王位,會變得如此薄情寡義。
「沒事,你說吧。」郗子衿神情恍惚地看著簾帷,聲音低得叫人聽不出情緒。
「陛下說,請公主務必替他守好邊疆。」
「守好邊疆么?」她扶著額笑著低喃自語,靜默半晌,掀開簾帷,握著畫卷的手堅定伸出窗子,鬆開。
殘缺不全的畫卷在風中飄揚幾下,落在地上,很快被大雪覆蓋。
「公主……」
「走吧。」她深深地看城牆高處的男人一眼。
淵城,已經沒有值得她留戀的東西了。
第一章
唐子騫冷汗淋淋地彈坐起來,有瞬間的迷茫,就著月光看清周圍的環境后,疲憊地鬆了口氣,往後一仰,重新倒回床內。
又是這個夢……
今天太真實了,真實到夢中叫郗子衿的女人,丟掉畫卷的剎那,他竟然有種心痛如絞的感覺。就像、就像——
自己就是那名喚作臨春的丫環口中薄情寡義的燕王。
但,怎麼可能?
他從來就不認識、也沒見過一個叫郗子衿的女人。
可是,心痛的感覺卻這麼真實……
手不由地撫上胸口,那種不得不割捨至愛的痛感,還在心口沒有散去。
自懂事起,這奇怪的夢,斷斷續續,已經跟了他近二十年。
有時是男人立於城牆上孤獨的背影,有時是女人坐在馬車內低頭垂淚的模樣,卻從未像今天這樣,清清楚楚地看到兩人的樣貌,甚至將城牆上的男人誤認為自己,心痛得險些停止呼吸。
這種純情男幻想自己成為主角兒的戲碼,居然會發生在他這個從不缺女人的男人身上,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一定有什麼誘因。
唐子騫蹙眉,想起稍早前從新女伴家出來,在巷子口遇到的事——
「年輕人……」
他愣了下,回頭,是名身著暗色深衣的佝僂婆婆,微弱的燭光從手中紅白相間的紗燈里透出來,令她滿是皺紋的臉看起來有些驚悚。
心裡微微一驚,他問,「婆婆,有什麼事嗎?」
「七世了,我總算等到這個機會了。」
「七世?」什麼意思?唐子騫蹙眉。
婆婆從寬大的袖口掏出畫卷,「這是你的,記得,好好去跟畫里的姑娘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他曾經承諾過,要向誰說對不起嗎?
唐子騫狐疑地接過畫卷,沒來得及細看,眼前一陣涼風吹過,待他回神,巷子空空蕩蕩,哪裡還有那位婆婆的身影。
雖說有些意外,但從醫多年,看遍生老病死,對離奇的事件,他早已學會平常心對待心。再則只是一幅不太走眼的畫卷而已,回到家中后,就隨意丟在桌子上了。
應該不至於這麼巧吧。
他起身,走至客廳,拿起置於桌上的畫卷,打開。
果然!
畫里的女人和夢裡的長得一模一樣!
該死!昨天不該伸手去接的。
他煩躁地爬爬頭髮,抓來打火機。
鮮艷的火光滅了又亮,亮了又滅,在畫卷下反覆,最終還是沒有點著。
他從來就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一幅死物而已,竟讓他狠不下心燒毀,實在有夠扯。
算了。只是一個夢而已,沒必要如驚弓之鳥,把東西給燒了。
唐子騫搖頭失笑,抬頭看牆上的時鐘,四點三十分。
屈人的婚禮定在十一點,時間還早,他關燈回床上躺好,拿起置於床頭的喜帖,在微弱的月光中打量了會,輕笑。
還以為三人之間,已找到命定戀人的南星會最早結婚,沒想到,被一直孤家寡人的屈人突然殺出來,搶了先。
新娘他們都沒見過,聽說是屈人混黑道時大哥左西武的女兒,一直在美國念書,前陣子剛回台灣。兩人在屈人二十歲時訂下婚約的事,他是收到喜帖后才知道的。
左西武他見過,標準的黑道大哥長相,不笑的時候讓人畏懼,笑起來凶神惡煞,大人見了心生害怕,小孩見了絕對被嚇哭。
他夫人李香寒的長相就更讓人不敢恭維了,唐子騫看到她的時候,李香寒正與一位親戚在路上巧遇,誇張的是,對方竟然完全認不出她,可見那女人為了變美,在臉上動了多大的手術——
微型整容他聽過不少,像李香寒這樣,整到連親戚都認不出來的,還真是少數。估計她整容前大概丑得無法見人,才會跑去換臉。
有這樣一雙父母,左青青估計也好看不到哪裡去,所以才會一回來,就急著要求屈人履行婚約吧。
真不知道屈人那小子腦子是哪根筋不對,居然會答應。
他嘆息一聲,閉上眼,沉沉入睡。
唐子騫這一睡,就睡了五個多小時。
吵醒他的,是持續不斷的鈴聲。
迷迷糊糊地翻身下床,拿起電話,還沒來得及開口,牧南星咆哮的聲音從電話那端飆過來,差點把他的隔膜給刺破。
「媽的唐子騫!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要死在溫柔鄉麻煩也挑下時間好嗎,你以為屈人天天結婚?」
被這麼一吼,唐子騫立刻清醒過來,轉頭看向床頭的鬧鐘,十點二十分。
該死,竟然睡過頭了!
沒心事聽好友廢話,將電話丟到一邊,他急匆匆地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畢,衝出家門。
唐子騫趕到現場時,婚禮正準備開始,身為伴郎的他趕緊從旁邊的沒什麼人注意到的走道走至前排位置。
「唐子騫,你找死嗎?」同為伴郎的牧南星側過身,不留道痕迹地給他一拳。
「咳!」嘖,這小子下手真重!唐子騫捂著肚子,踉蹌一下才站穩,「抱歉,睡過頭了。」
「睡過頭?」牧南星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一定又是跑去跟女人鬼混了吧!唐子騫,你就不能稍微控制一下你的獸性,好好找個女人安定下來嗎?」
「找女人安定下來?」唐子騫喃喃地重複好友的話,腦子裡不由自主浮起出現在夢中的女人,臉上的表情倏然僵住。
怎麼回事?他居然會想起夢裡那個女人?
「幹嘛一副見鬼的表情?」牧南星不客氣地再給他一拳。
他回過神來,不自在地尷尬地笑笑,「沒、沒什麼……」
「你在騙誰?」一臉被雷劈到的模樣,是人都看得出來他心裡有事好嗎?牧南星睨他一眼。
「真的沒事。」唐子騫頓了下,「做了一個奇怪的夢而已。」
「夢?」有奇怪到整個人都不對勁嗎?牧南星還想問些什麼,司儀已經在宣布典禮開始了,只好先暫時作罷。
怎麼會是她?
唐子騫看著白紗覆面、挽著左西武的手,在浪漫的結婚進行曲中,一步一步走向好友的新娘,忘了要怎麼呼吸。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身材……除了衣著打扮,這個即將嫁給自己好友的女人,左青青,無一不和自己昨夜夢裡、畫卷上的女人一模一樣。
怎麼會?
唐子騫不敢相信昨夜出現在夢中的女人,竟會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而且,還要跟自己的好朋友結婚……
這個畫面,就好像他瞬間又化身成為夢裡那名佇立於城牆之上的男人,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女人出嫁卻無能為力,刺眼極了。
唐子騫目不轉睛,死死地盯著左西武將一身白紗的左青青將到武屈人手裡,耳邊飄來牧師的話。
「武屈人先生,你願意娶左青青公主為妻,無論健康疾病、貧窮富貴不離不棄與他白頭偕老共度一生嗎?」
「我願意。」
「左青青小姐,你願意嫁給武屈人先生,無論健康疾病、貧窮富貴不離不棄與他白頭偕老共度一生嗎?」
「我……啊!」
「等一下!你不能嫁給他!」
左青青正要回答,被突然劈過來的一道聲音打斷。
緊跟著,前排位置的一名伴郎朝自己沖了過來,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她人已經被對方拖進懷裡了。
結婚進行曲戛然而止,在場的賓客無一不錯愕地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
是怎樣?伴郎要搶婚嗎?所以…他們是被強行拆散的戀人?
「唐子騫,你在發什麼神經?」牧南星率先回神,衝過來扯他。「鬧洞房的時間還沒到。」
「我沒有發神經,也不是在鬧洞房。」他拍掉好友的手,轉頭認真地看著新郎,「屈人,她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過於錯愕的新郎只能吐出這三個字。
「……」唐子騫答不上來,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大腦還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就行動了。
「等一下!」左青青掙扎了半天,終於從他的懷中逃脫,「這位先生,我認識你嗎?」
這男人也太奇怪了,居然沒頭沒腦地跑出來說她不能嫁給武屈人。他知不知道這樣一鬧,會害爸爸在兄弟面前顏面無存,還會令她策劃已久的逃婚計劃毀於一旦啊?
這可惡的傢伙!
左青青瞪他一眼,朝左西武的方向看去。果然,爸爸和他那一票兄弟變臉了,再不趕緊把這男人支走,宴會廳恐怕會變成干架場所。
新娘不認識伴郎啊。所以,伴郎是單戀嘍?
賓客們再次驚愕。
「那不重要。」唐子騫面無表情地說,重新將人拉進懷裡。
不重要?這男人突然跑出來破壞婚禮,居然還說她認不認識他不重要?他是沒有任何理由攔路打劫的土匪嗎?左青青傻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子騫,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想要阻止,但無論如何,這場婚禮都必須舉行。」武屈人上前一步,不愛左青青沒錯,但事關自己的信譽,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那……我只好說抱歉了。」唐子騫鬆開懷裡的人,拉起她的手,眾目睽睽之下,轉身走人。
所有人都傻眼,只能獃獃地看著他們離去。
「這位先生……」沒有停歇,被一口氣從宴會廳拖到停車場,腳踩三寸高跟的左青青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揉著險些斷掉的小腿,拒絕上車,「你突然跑出來破壞我的婚禮,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子騫。」他瞥她一眼,將她攔腰抱起。
「你要做什麼!?」左青青驚叫,本能地掙扎。他手一時沒穩住,險些將人摔至地上,她嚇白了臉,連忙抱住他的脖子。
「不掙扎了?」他輕笑一聲,將人放進前座,扣上安全帶,關上車門。
看見他坐到駕駛座上,她沒好氣地白過去一眼,「這位先生,你到底……」
「唐子騫。」他出聲糾正她。
「好吧,唐子騫先生,麻煩請回答我的問題,你突然跑出來破壞我的婚禮,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覺得現在不適合討論這個問題嗎?」他瞥了追上來的浩蕩隊伍一眼。
左青青順著他的目光往看去,外頭的景象讓她頭痛地撫額。
……無言。
那笨蛋爸爸,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帶著一幫手勢棍棒的兄弟喊打喊殺,是嫌警局的長官們太清閑嗎?武屈人那小子,竟然也不攔著,任由爸爸胡來……
她欲開門下車,想到什麼,扭頭看了駕駛座上的男人一眼,手收了回來。
現在下去,這個叫唐子騫的男人不被打死,也會被打成殘廢。他被打死打殘都不要緊,反正爸爸這一生,也沒少做過殺人放過的事,她擔心的是,這麼明目張胆,會把條子引來,她可不想以後要見爸爸,還得提著水果到牢里去。
好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她揉著發疼的眉心,嘆息,「還不快開車你是想死嗎?」
「嘖!果然是黑道老大的女兒。」唐子騫吹了聲口哨,踩下油門,車子如風般飛馳而出,將一大幫人甩遠。「悍得不得了。」
左青青不理他弔兒郎當的調侃,「你到底為什麼跑來破壞我的婚禮?」
為什麼?因為她長得像夢裡那個女人?
唐子騫怔了下,「你不是不願意嫁給屈人?」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想嫁了?」
「兩隻。」他笑得像個痞子,「你想趁大家在宴席上的時候逃跑。」
「……」被戳中心事,她擰眉,索性承認,「那又怎麼樣,我逃不逃跑,跟你沒多大關係吧?」
「怎麼沒有?好朋友的未婚妻想要逃婚,我總得有所表示。」
「把好朋友的未婚妻從婚禮上劫走。」她冷嗤,「這就是你的表示?」
「劫?如果你要這麼說,我也不反對。」他大笑,「不過,我個人比較喜歡用救。」
救?匆匆忙忙把人從婚禮現場跩出來,害她行禮證件都來不及拿,這樣叫救她?
「誰要你雞婆了?」左青青沒好氣地瞪他。
唐子騫靜默了下,「你愛屈人嗎?」
「我幹嘛要回答你這種無聊的問題?」她愛不愛武屈人關他這個陌生人什麼事?左青青一臉不爽,「你把我從婚禮上拉出來,到底是想怎樣?!」
「抱歉,我現在沒辦法回答你。」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只是因為她長得像畫卷和夢裡的女人,就做出在好友婚禮上擄走新娘的事情。今天之前,他甚至還不認識這個女人。
「……」如果他不是男方請來的伴郎,說這男人是人販子,她絕對不會懷疑。
左青青怎麼也不會想到,唐子騫竟將自己帶回住處,而她,居然也乖乖地跟著他回家。
車鑰匙往桌上隨意一丟,唐子騫進廚房拿了兩罐飲料出來,看到門口探頭探腦的人,嘆氣,「進來坐啊,杵在門口做什麼,當門神啊?」
「呃……這樣是不是有點不方便?」她在門口猶豫著。
他的目光越過她,瞥向她身後圍上來指指點點的歐巴桑,「你在門口繼續呆下去,恐怕就真的會不方便了。」
他是無所謂啦,反正穿著白紗被一堆長舌婦言論的人又不是自己。
「什麼意思?」她疑惑地轉身,被不知何時圍過來的婆婆媽媽嚇了一跳,「嚇!」這些人從哪裡冒出來的?
胖瘦不一的歐巴桑們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嚴肅的表情像在評估商品。
左青青被她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打招呼,「你、你們好。」
「你是花心唐的女朋友?」
花、花心唐?這是左鄰右舍對唐子騫的稱呼?她怔了下,轉身,以眼神詢問。
癱在沙發上扯領帶的男人,笑了笑,將飲料一飲而盡,輕佻地聳肩,似在說:看吧,麻煩來了。
她皺眉,不喜歡唐子騫流氣的態度,轉身否認歐巴桑的猜測,「不、不是,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欸、欸——我早說不是女朋友了,穿著白紗的,肯定是未婚妻吧?」長舌婦團拋出一顆更勁爆的話題。
不僅如此,她們甚至不給她否認的機會,就徑直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來了。
「小姐,你和花心唐已經結婚了嗎?」一位婦人拉起她的手,表情極為擔憂。
「沒……我和他……」不是你們所想的那種關係。
「沒有?那太好了!唐子騫這個人實在是太花心了,跟著他絕對不會幸福的!」
「對啊對啊!你不知道,和花心唐滾過床單的女孩子,沒有上千也有上百了。」
她們是站床頭掰著手指頭算么,否則怎麼知道跟唐子騫滾過床單的女孩子的數量?左青青實在疑惑,可歐巴桑們卻不給她開口詢問的機會。
「酒家女、艷星……不管對方是貂嬋還是東施,總之,只要是女人,他都不會放過。」
「花心唐絕對不是可以拖負終身的男人,小姐,趁著還來得及,趕緊抽身吧!」
「……」
「我不是——」左青青簡直被這些歐巴桑打敗了。什麼女朋友未婚妻,她和唐子騫根本是連朋友都算不上的陌生人好嗎?
「夠了吧,你們。」看夠了她被婆婆媽媽圍攻的窘態,唐子騫終於捨得移動尊駕,過來救援。他一把將不知如何是好的左青青擁進懷裡,一雙帶電的桃花眼調笑地看歐巴桑一眼,嘻皮笑臉道,「嚇跑了我的新娘子,當心我拿你們的女兒來抵。」
聞言,歐巴桑們立刻作鳥獸散,跑得比兔子還快。
……
「喂!幹嘛亂說?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新娘了?」撒謊也要有個限度好嗎?她拍掉他搭在腰上的手,坐到沙發上。
「不然你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嗎?」他不以為意,笑著把門關上,「那群女人的說教的功夫可不是蓋的。」
好吧,暫時相信他的說辭。
左青青睨他一眼,「唐先生……」
「唐子騫。」
名字而已,他是在拗什麼啊。左青青翻個白眼,「唐子騫先生,現在,可以解釋下你把我從婚禮上劫走的行為了嗎?」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在做同一個夢。」
「……」這樣左顧而言他是怎樣?失智老人聽不懂別人話里的意思嗎?「唐子騫,我問的是你為什麼把我從婚禮上劫走!」
害她逃跑計劃泡湯。
「我知道啊。」無視她的跳腳,他繼續說,「夢裡,我好像負了一個女人。」
「你確定自己只負過一個女人?」左青青皺眉。歐巴桑口中的那些,都是鬼嗎?
「哈哈!那些不算。」他乾笑兩聲,「我說的是真正放在心上愛的那種女人啦!」
「然後呢?」左青青無奈地揉眉心。這和從婚禮上劫走她有一丁點關係嗎?
唐子騫突然凝視她,嚴肅道,「你相不相信輪迴?」
她措手不及,被他眼眸里的認真蠱惑,紅著臉挪退到沙發角落,半晌才結巴道:「輪、輪迴?」他在開玩笑嗎?
「嗯。」他拿來畫卷,在她面前攤開。
「這是……」她錯愕地看著畫卷上的人,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上頭的人,除了衣著打扮,臉型、眉毛、眼睛、鼻子……無一不是自己的翻版。她是獨生女,也不曾記得有請人幫自己畫過這麼一幅畫像。而且,從紙質上來看,這幅畫卷,看上去價值不菲,不似現代的產物。
她沉默許久,才問,「這幅畫是……哪裡來的?」
「一位奇怪的婆婆硬塞給我的。」
「奇怪的婆婆……」她低喃著,「所以,這就是你把我從婚禮上劫走的原因?」
「一半。懂事以來,我一直不斷重複地做同一個夢,夢見……」談到這些年來不斷重複的夢境,他微沉下眸子,狀似不在意說明,她卻看出些許端倪。
連續十多年被同一個夢境困擾,也難怪他在見到夢中人時,會做出把人從婚禮上劫走的事了。
「所以你覺得我是郗子衿?」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想否認,可畫里的女人……明明不是她,卻又長得和她一模一樣。
這世上,真有兩個如此相像的人嗎?
「我也不知道。」他對自己方才的行為略顯無奈,「等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行動了。」
「……唐先生,我想,你真的認錯人了。」如果她真是郗子衿,看見這畫像不可能除了驚訝就沒有其他感覺吧。
她現在,心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靜默了下,拿了車鑰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回去吧。」剛才的一切,就當作是提前鬧洞房,開個小玩笑。
「回去?」她愕然地看著他,久久沒有動作。
回哪裡?回剛剛的婚禮上嗎?別開玩笑了,現在回去,他不被捏死也會被打殘。再說,事情搞這麼大,爸爸為防意外,一定會動用所有手下,把她「保護」起來……到時候,她就真的是插翅難飛了。
「還是……你希望屈人來接你?」他拿出手機。
「不行!」她撲過去,抓住他按號碼的手。
第二章
左青青說得沒錯,把事情搞成這樣,於情於理,他的確要負全部的責任。但要幫助她逃跑,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現在婚宴現場一定亂成一團,貿然回去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
那麼,想要幫她拿回證件,就只有……
他遲疑著,盯著手中的畫久久,終於下了決心,抬頭,拿起手機,先發了幾條簡訊給另一個人,才撥通武屈人的號碼。
那頭很快地接起,「子騫,玩笑開夠了,你們在哪?」
「家裡。」
「哪個家,我馬上過來。」
「不用。支開你身邊那幫老頭子,老地方,我過去找你。」他瞥緊閉的浴室一眼,抓起車鑰匙,出門。
「唐子騫?」正洗澡的左青青聽到開門的聲音,從浴室里探出頭來,正好瞧見他欲關門,「你去哪裡?」
「見屈人。」
什麼?見武屈人?!
左青青顧不得身上只裹著浴巾,沖地去拽住他,「你答應過我不會把我交出去的!」
剛才明明已經說好,作為害她逃婚計劃泡湯的補償,他負責收留且助她完成逃跑計劃的,才不過轉身的功夫,他竟然在她洗澡的時候反悔,還給他來陰的?
「我沒有要把你交出去。」唐子騫看了她頗為有料的胸部一眼,撥開她的手退開一小步,搖頭輕嘆,「小姐,麻煩你下次衝出來的時候保持衣冠整齊好嗎?」
她要是夠聰明的話,就不該穿成這樣就出來。那群歐巴桑說得沒錯,他除了生理正常的男人,還是個來者不拒的男人。
「色狼!」她欲給他一個過肩摔,剛伸手,身上的浴巾搖搖欲墜,連忙縮回護胸。
「最好我真的是。」他是花心、來者不拒沒錯,但從來不做強迫女的這種沒格調的事好嗎?唐子騫無言,將她推進去,「麻煩進去把衣服穿好,你也不想被那群歐巴桑說妨礙風化吧?」
他掌心的熱度透過肩上裸露的肌膚傳來,她微微一顫,紅著臉退開一小步,避著他突然如其來的動作。下一秒,想到什麼,又衝上前捉住他,「等一下!你確定不會趁我穿衣服的時候溜掉?」
「……」唐子騫神經粗地捉住她的肩膀,親自把人押回去,「有什麼話等你穿上衣服再說,OK?我在客廳等你。」
「你確定不會食言?」她不相信,懷疑地盯著他。
「據我所知,我的誠信一向很好。」唐子騫一臉無奈。他在她心裡的形象是有多不堪,不堪得連個守信用的男人都算不上?
「我不相信你!」他肯定是給武屈人打過電話,所以才要急匆匆地出門,準備出賣她!
簡直被她打敗了。唐子騫將車鑰匙塞到她手裡,自己則坐到沙發上。「這樣你總相信了吧?」
好一會,她還是不動,獃獃地看著手裡的鑰匙,不知在想些什麼。唐子騫只好恢復花心大蘿蔔的本性,油嘴滑舌道,「雖然你的身材不怎麼樣,若你一定要在這裡換,我倒是可以勉為其難地看看的。」
「色狼!變態!誰要換給你看?!」她用力將車鑰匙丟向他,氣呼呼地衝進浴室,甩門。其間還因為太過生氣,左腳踩到右腳,差點跌個四腳朝天。
……噗。
唐子騫扶著額頭,哧哧悶笑。
她險些摔倒、明明就很糗,卻硬要正經地捂著浴巾起身,還嚴肅地扭頭瞪自己的樣子太過好笑,好笑得令他被車鑰匙砸中都不覺得痛!
他從來不知道,那個往幼稚園門口一站,都能引得老師報警的左西武和成天頂著日本藝妓妝的李香寒,居然會生出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兒!真是……太好笑了!
終於忍不住,捂著肚子沙發上笑得東倒西歪。
她不會是左西武的養女吧,哈哈哈……
火速地穿好衣服出來,左青青擰眉,看著沙發上毫無形象的男人,無名火頓起。「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
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在笑什麼。
「哈哈……咳……」他連做幾個深呼吸,才讓過於激昂的情緒稍微緩和,「沒、沒什麼……剛看到兩隻蒼蠅打架而已……哈哈……咳咳咳……」
蒼蠅打架?虧他掰得出來,當她三歲孩童嗎?!滿臉怒顏地抓起抱枕丟過去,正中目標,他的俊臉,「唐、子、騫!」
他措不及防,倒向沙發,笑聲卻沒停下。
她火大極了,見到什麼抓什麼,射飛鏢一樣朝他飛擲。
「好好好!我不笑……咳!」他左閃右閃,輕鬆地避過她的攻擊,一點也沒有危機感,直到她拿起水果刀,目光陰寒地朝他冷笑。
察覺到她的情緒真的瀕臨崩潰,他終於收起笑容,正襟危坐。「說吧,到底是什麼火燒眉毛的急事,讓你連衣服都不穿,就飛奔出來?」
給她裝假?
不爽地瞪他一眼,她才說,「你不會忘記自己剛才答應過我什麼事吧?」
「當然。」正因如此,他才急著去見屈人。
「那你跑去見武屈去是什麼意思?」她嚴厲指控。
「左小姐,你不會以為在這裡躲著不出去就安全了吧?」
「你剛說這裡沒有任何人知道的。」
「我的意思是暫時沒人知道。」她這麼多年的書念假的嗎,他說的是暫時。暫時的意思是,現在沒人知道,並不代表完全沒人知道。他是有好幾套房子沒錯,但常活動的也就那麼幾處,熟悉自己的人隨便一想就知道他在哪裡。
唐子騫撫額輕嘆,「你覺得以左先生的勢力,需要多久會找到這裡來?」
快則三天,慢則一星期。這次鬧這麼大,爸爸恐怕會動用所有的弟兄,把台灣翻個底朝天……說不定一天就能把他們揪出來活剝了。
她噤聲,打了個寒顫,「被找到前換個地方躲不就行了?」
「……然後你就這樣一輩子東躲西藏?」台灣就那麼大,能藏多久,她真以為自己父親左西武在道上的勢力是傳假的嗎?
更何況,現在還加上一個知根知底的武屈人,他們有一萬種方法逼得讓他們自己跳出來。現在只能先找屈人,請他幫忙說服左西武取消婚約,實在不行,就只好拜託屈人幫忙把她的證件弄出來,他再找個機會,把她送出國。
「那也沒必要去找武屈人啊!」
「除了他,還會有人幫你把證件拿出來嗎?你的證件放在哪裡?」
「卧房的抽屜里」她順口接道,腦子裡閃過幾幕不愉快的畫面,立刻撇嘴,「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呃?」他挑眉,對她義憤填膺的態度頗感興趣,「你對屈人……有意見?」
不是有意見,是非常有意見!
她揮揮手,「那個人根本就是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不試試怎麼知道?」
拜託,她不是沒和武屈人溝通過好嗎?就因為兩人談判破裂,她才會被逼穿上婚紗的,真是什麼火都沒這麼大!
武屈人根本就聽不懂人話的,她好說歹說,舌頭都磨破了,也不肯去跟爸爸說不娶,一口一個「不能背信」。
背個頭咧!那頭倔牛到底知不知道,沒有感情的兩個人,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左青青猛翻白眼,「反正不用找他啦!找了也白找。」
有這個閑時間,還不如用來計劃接下來的逃亡路線比較實際。
「我認識屈人二十年了。」他說。
「那又怎樣?」她認識武屈人的時間也不短啊,嚴格算起來,也有十多年了。雖然一直在外求學,兩人見面的次數少得可憐。
明知道爸爸連中五槍快掛掉的消息是謊言還飛回來,就是以為自己能說服聽說已有女友的武屈人,沒想到不僅碰壁,還差點把終身大事賠上……
「我們不同。」
意思是她的分量不夠就對了?
她懷疑地看他。「你確定可以搞定武屈人?」
「確定。」因為他還約了另一個人。
左青青實在很想吐槽他,轉念一想,住了嘴。「那好,我跟你一起去。」防止他中途變卦出賣她。
「……左青青小姐,你真的很懂得污辱人。」接二連三地置疑他的信用,再強的心臟,也是會受傷的,何況她置疑的是男人最看中的誠信。
「我們今天才算第一次見面耶!」如果對他投以百分之百的信任,她才有病吧。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你爸爸吧?」
「什麼意思?」她擰眉看他。信不信任他,跟爸爸有什麼關係?
「別忘了,我們現在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當著眾多角頭老大面讓左西武丟盡面子,就算把人交出去,對方也不可能放過自己——
估計這會兒,唐子騫三個字早已列入他們獵殺的名單榜首了。唉,他真是腦子被搶打了才會幹出婚禮上搶人的事來……
「既然這樣,我就更該去了!」多個人多張嘴,說起來也有人幫腔。
「我沒有把握你爸爸是否會派人守在那裡。」他頓了下,才繼續道,「你知道,兩個人跑起來……呃,不太方便。」
「我不會連累你的。」她拍拍胸脯。黑道老大的女兒可不是當假的。
不管怎麼說,她就是不相信自己就對了?這女人到底是有多難搞啊。唐子騫嘆氣,拿出皮夾,抽走兩張鈔票,再連同身份證一起塞到她手裡,「重要的東西押給你,這樣總該相信了吧。」
她一愕,反射性地低頭,看著手裡的東西,忘了任何反應。待回過神的時候,發現唐子騫已經離開客廳,走到玄關處。
一時找不出任何言語的她,只能獃獃地看著唐子騫打開門,走出去,關門。
「……」
就在她錯愕的空檔,關上的門再次打開,唐子騫半個身子探進來,交待道,「啊,對了,冰箱里有食材,餓的話可以煮來吃。」
「喔。」左青青還沒來得及消化他把皮夾塞給自己的舉動,只能獃滯地點頭。
門「啪嗒」關上,不到三秒,再次打開。
「不好意思,我忘了千金小姐的十指都不沾楊春水的。」
他什麼意思?暗諷她是不事生產的米蟲嗎?
她才不是——
在美國這些年,凡事都自己動手,廚藝雖夠不上大師水準,好歹在同學間是響噹噹的耶!
胸腔內升起怒火,左青青皺眉,正欲反駁,卻被搶了先。
「先叫披薩墊墊肚子吧」他邊說邊用手機撥通外賣電話,完全不問她的意願,迅速地定了餐,然後,關門走人,留下完全傻眼的她。
這男人,是不是太我行我素了點啊!
可是,如此兵荒馬亂情況下,唐子騫還能記得關心她餓不餓的舉動,令她胸口難以抑制地湧上一股暖流。
來之前,唐子騫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預見自己會看到一大幫角頭大哥的場面,畢竟這件事關係到屈人的信用。
現在看來,他顯然是以小人之心度朋友之腹了。
虛虛地輕笑了聲,他走過去,在武屈人的對面坐下,「等很久了嗎?」
「沒,剛到。」甩開那些老大,花了點時間。武屈人搖頭,目光下意識地朝好友身邊瞟去,「青青沒一起來?還是……你已經把人送回婚宴現場了?」
青青?親親?
胸腔沒由來一陣不舒服,唐子騫擰眉,「沒有,她還在我那邊。」
「子騫……」武屈人擰眉,不明白好友是什麼意思。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始終相信這只是好友開的玩笑。他們認識十幾年,可以說是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很清楚唐子騫身邊從不缺乏美女,也從未對哪個女人動心。這次,除了玩笑,他想不出令好友做這搶婚這種事的理由。「夠了,玩笑該適可而止。」
再玩下去,他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安撫得住左西武。出來前,他已經嚷嚷著要召集弟兄們去轟掉唐子騫所在的醫院了。
左西武不是一般的狠角色,他必須在事態往更嚴重的方向發展前制止。
唐子騫認真道,「我沒有在開玩笑。」
「什麼意思?」
唐子騫看著好友蹙成一條直線的劍眉,「屈人,你為什麼會答應結婚?」
「這重要嗎?」
「單純只是因為守承諾?」沒有其他原因?比如……江曲陌的死?他眯眼,打量著好友。
武屈人的表情僵了下,反問,「你呢,你又為什麼跳出來阻止這場婚禮?」別說他對左青青一見鍾情,交情篤深,他們都心知肚名,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在唐子騫身上。
「先不管我為什麼阻止這場婚禮。」他邊觀察著好友的表情變化,邊說,「如果我告訴你,曲陌沒有死,你還會堅持今天的決定,和左青青結婚?」
曲陌……沒死?
「哐」桌上的杯子被打翻,水快速地滲進桌布,再往下底,太過震驚的武屈人根本留意不到這些,只是獃滯地看著好友,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想,不用再多說,屈人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動搖了。
唐子騫沉吟了下才開口,「不過……她失憶了。」
這也是他明明知道江曲陌還活著,卻沒有告知好友的原因。至於自己為什麼會選擇現在說出來,他不去深究,解決眼前的事比較重要。
「失憶?那她現在……」他激動地抓住好友的手。
兩個大男人在餐廳拉拉扯扯,其中一個表情激動無比,任誰都會想歪,投以目光探詢。
趁著被盯出冷汗前,唐子騫迅速地拍開好友的手,「先回答我,如果江曲陌還活著,你還會堅守承諾,和左青青結婚?」
「……」武屈人靜默了許久,才道,「告訴我曲陌還活著,不是你今天約我的主要目的吧?」
「不愧為我幾十年的好兄弟。」上道!既然這樣,他就開門見山直說啦。唐子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左青青之前跟你談過解除婚約的事對吧。」
「嗯。」武屈人點頭。不過他拒絕了,兩人因此大吵一架,差點把左家大宅給拆掉。
「你呢,為什麼沒拒絕?」唐子騫挑眉。既然婚禮前夕才讓他們這些從小一起玩大到的兄弟知道,就表示他並沒有把這個婚約看得很重不是嗎?
武屈人抿著唇不回答。
他承認曲陌的死讓他性格變得有些扭曲,看到左西武為絕食抗議的女兒苦惱時,竟有種異樣的報復快感,一衝動就答應了婚事。
見好友不想答,唐子騫也不打算再逼他,徑直道,「現在,你還打算把這場婚禮繼續下去?」
武屈人依然不答腔。
看來,不來點猛料,他是不會鬆口的。唐子騫嘆了口氣,「我過來前給曲陌傳過簡訊,她應該快到了。」
曲陌她……要過來?武屈人全身一震,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嘶啞道,「……子騫,你今天很反常。」
「反常?」他不解地挑眉,訝異好友的說辭,「有嗎?」
「你早就知道曲陌沒死,對吧?」
「嗯。」唐子騫點頭。
三年前江曲陌的父親住院,是他主刀。當時就想知會好友的,不過對方卻一副完全不認識自己的模樣,江家二老也央求自己,武屈人的世界根本不適合江曲陌。他斟酌了下,選擇保密,也在觀察江曲陌。
後來發現,她是真的失憶了,也的確如江父江母所說,過得比和屈人在一起時快樂,他想,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就將事情壓至心底。
不過今天的情況特殊……
腦子裡浮現左青青又羞又怒的彆扭模樣,他無意識地輕扯嘴角,俊朗的臉上掛著笑意。
「子騫,你今天,真的很反常。」居然露出平常只在在女人看著他時才會有的花痴笑容。
「你一連說了兩次,我到底哪裡反常了?」唐子騫撇嘴,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哪裡不對。
從來沒有把哪個女人放在心上,卻在他的婚禮上劫走新娘,現在又特別跑來說有的沒的,就是不肯直切主題,還不算反常?
「你喜歡左青青?」武屈人丟出一枚石破驚天的炸彈。
「什麼?!」他的音調失去冷靜,嘴角極不自然地抽搐著,半天後,才像聽到明天就要世界末日消息一般,誇張地哈笑一聲,道,「武屈人,你腦子進水了喔?」
喜歡左青青?他是那種會一見鍾情的人嗎?別開玩笑了!
「不然你坐在這裡跟我繞來繞去,到底是想要說……」瞥見自門口進來的人,武屈人倏然住了口,雙眼瞪大。
「說什麼?」唐子騫順著他的目光轉身,看到門口佇立的人影,舉手揮了揮,起身,看著慢慢走至眼前的人,對武屈人道,「你們的事,我在來的路上已經和曲陌大致說過了。」
「你今天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你們好好談談。」他看了江曲陌一眼,「婚約的事就交給你了。還有,左青青的證件放在卧房的抽屜里,拿到后給我電話。」
「……」
還說不喜歡人家,誰信?
喜歡左青青,他?對一個今天才算正式見面的女人?
唐子騫嗤笑,卻不由放慢車速。窗外建築緩緩後退,眼角餘光瞥向外頭,瞧見熟悉的糕餅店名。
有人喜歡吃披薩,自然就有人不喜歡,不知道她……是前者還是後者。
猶豫了三秒,他方向盤一轉,將車子開到路邊停下,進去買了雞肉起司薄餅和核桃糕,邊走邊在心裡笑好友亂猜測的無聊行為。
破壞婚禮的補償而已,不明白他在亂揣測什麼。
扯唇輕笑,將紙盒放至副駕駛座,前後左右調整好幾次,確定不會因為任何顛簸而影響食物后,唐子騫這才坐進車內,踩油門上路。
一路哼歌,回到所住小區,看到樓下的管理員,輕快地打了聲招呼,拎著紙盒去等電梯。
傻掉的管理員回神,跌撞著追出來,一臉難以置信,「唐、唐先生……」天上下紅雨了嗎?唐先生雖然和善,卻也一直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陌生,今天怎麼……
他回頭,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什麼事?」
管理員抹抹臉、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人,「沒、沒事。」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平常有問有答,但絕對不會主動與人說話的唐醫師沒錯,可是,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唐子騫被管理員奇怪的態度弄得有些莫名,不過沒有時間多想,因為電梯來了。
禮貌地道了聲「有事記得去看醫生」后,踏進去,留下痴獃的管理員。
電梯很快到達第六層,他提著糕點走出去,看到蹲在門口打瞌睡的人,怔住。
左青青?
她沒事蹲在這裡做什麼?穿這麼少,不怕著涼嗎?
他眉頭微鎖,三兩步走至她面前,有些生氣地敲她的頭。
她疼得當場驚叫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沖著來人一陣拳打腳踢,「靠!哪個打我?看本小姐不把你揍成鍋貼!」
從小生長在黑幫,左青青的身手自然不差。
於是,結果可想而知。
儘管反射神經相當不錯的唐子騫在第一時間避開,但,下巴和左眼還是連挨好幾拳,手裡的紙盒也差點被踢飛。
他抱著紙盒連退好幾步,總算跳出她的攻擊範圍,甩頭讓因脹痛而一片紅暗的眼睛清晰點:「喂喂喂!你這女人,好歹也看清楚是誰再打啊!」
嘶——
下手還真不是一般的狠,如果他的下巴不是真的,恐怕被打早歪掉了。
她停下來,錯愕地看著護著紙盒靠在牆角的男人,驚叫,「唐子騫?怎麼是你?」
「不是我還有誰?」他沒好氣。
「你沒事吧?!」見他一直捂著眼睛,她慌忙過去,拉下他的手。
天,竟然開始有淤血了!剛剛那幾拳,居然這麼有威力。
慘了!她竟然把人打成熊貓眼……
左青青垂頭,羞愧難當道,「那個……唐子騫,你眼睛周圍的皮膚好像有點緊繃……要不要去趟醫院……」
「……」緊繃?他是醫生,當然明白那幾拳會造成什麼後果,恐怕已經腫得不成樣子了吧,虧她能說成緊繃。唐子騫真是好氣又好笑,「先進屋再說吧。」
第三章
進了門,唐子騫走向沙發,卻沒有坐下,而是摸索著將手裡的東西放至茶几。
紙盒裡裝的是什麼傳家之寶嗎?他這麼小心翼翼?左青青看著他的動作,僵立著不敢上前,生怕不小心撞壞他的東西,「那個、你要不要先坐下休息?」
他放下東西,回頭,看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知道她在為剛才的行為懊悔,也明白當一個人覺得自己做錯事,不讓補償一下,她的良心是無法安寧的。
沒辦法,人就是這麼麻煩的生物。他輕嘆,「去幫我拿點冰塊來。」
「喔。」她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咚咚咚跑進廚房,拿了東西跑到他面前雙手奉上。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用杵在那裡當柱子了。唐子騫睇她一眼,接過東西替自己冰敷,「很閑的話幫我燒點熱水,半個小時后我要熱敷。」
腫得那麼厲害,冰敷一下真的可以嗎?
她看著他,欲言又止。
看穿她的擔憂,他說明道。「我是醫生。」
所以她應該相信他的專業,他是真的沒什麼大礙。
「我去燒熱水。」左青青松下一口氣,點點頭,鑽進廚房。
唐子騫轉頭,看著在她廚房努力跑前跑后的身影,總算安下心來。
剛才還中氣十足沖著他吼,現在突然變得唯喏,還真是有點不習慣……呵,被揍了還擔心對方會不會愧疚,除了他之外,普天之下,恐怕真找不出第二人了。
他回過身來,撐著額際,搖頭低笑幾聲。
先是碰到奇怪的婆婆,再來是奇怪的夢境,然後又因為婚禮的事折騰上折騰下……不管是精神還是肉體,都達到了極限,頭也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唐子騫疲憊地閉上眼,仰頭靠向沙發,閉目養神。
恍惚間,耳邊似乎聽到廚房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他想睜開眼,努力了好幾次,眼皮卻重得灌了鉛似的,怎麼也撐不開,乾脆放棄,由他去。
弄點開水而已,應該不至於把廚房炸掉吧。
思緒在半睡半醒中遊離,他尋思著工作那邊要怎麼安排。
他是外科醫生,除了手,最重要的就是眼睛了。現在眼睛腫成這樣,估計沒法上手術台,等會打個電話去請假吧。再則,搶婚的事情鬧這麼大,貿然去醫院也不好……
思索間,腦袋越來越沉,思緒越來越模糊,沒一會兒,就靠著沙發,昏昏地睡了過去,冰袋從臉上滑落了,都不自知。
時間往前跳了幾分鐘。
左青青端著熱水出來,見他閉眼倚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原本敷在眼上的冰袋掉到地上,整個人都嚇傻了。
天,剛才那幾拳,不會把他打成腦震蕩了吧!
手裡的東西「砰」一聲,重重擱在桌上,也不管熱水濺得滿茶几都是,她衝過去,抓著他的肩膀使勁地搖晃,「唐子騫!唐子騫你沒事吧?」
「我沒事……」正與周公下棋得他被搖得暈頭轉向,不得不放棄小憩,醒過來,「但如果你再搖下去的話,就有事了。」
啊?
聞言,她觸電般鬆開手,還往後退了好幾步,驚恐地看他,「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當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唐子騫瞄她一眼,撿起地上的冰袋,擱在桌上,朝身邊的沙發努努嘴。「別站著,坐吧。」
她驚跳起來,乖乖地坐手,雙手放在膝蓋上,腰也挺得筆直,完全不敢東張西望。
「我會吃人嗎?」瞧她坐的是什麼姿勢,好像剛剛上國小被點名的學生一樣。他被她驚弓之鳥的模樣逗樂,想笑,微微一動,便扯到受傷的部位,疼得眥牙咧嘴。
「嘶——」
「你沒事吧?」她跳起來,欲撲過去,想到什麼似地,又坐了回去,直勾勾地盯著他腫得跟核桃一般的左眼。
被她這麼盯著,他整個人變得不對勁起來,屁股下有什麼東西似的,扎得他坐立難安,一雙手左摸右摸,就是沒法找到正確的位置擺放。
他……唐子騫居然在一個女人、還是一個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的女人面前無所適從,說出去真會被笑掉大牙。
「咳咳咳!」他重重地咳嗽幾聲,打破這種令人尷尬的沉寂,半開玩笑道,「要不要我在你眼睛上試幾拳看看?」
唐子騫本意是想調解下這種奇異的氣氛,不想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左青青垂著頭,羞愧到不行,只差沒把頭埋到地上去了,「對不起……」
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不好意思,如果現在地上有洞,她一定二話不說,鑽進去再也不出來了!
「我還沒死,拜託不要露出那種哭喪的表情好嗎?」……是人都聽得出他口氣的里調侃吧!唐子騫被她毫無幽默細胞的腦子打敗。
不說還好,一說她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如蚊蠅,細小得連自己的鼻子都聽不見,「對不起……」
……
怪他傻,不該開這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玩笑。
唐子騫沉默,思索著該怎麼開口才能緩解下這種奇怪的氣氛,掃了四周一眼,注意到桌上沒有任何披薩的蹤影,隨口道,「真看不出來,你還蠻能吃的嘛。」他記得那家披薩還蠻大份的,她居然一個人全嗑掉了。
皺鼻嗅了嗅,沒聞到有食物的味道,疑惑她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一切處理得這麼乾淨,連空氣都過濾掉了,難道黑道有獨門的秘方?
他在心底哈笑一聲,眼角餘光瞥過茶几上的紙盒。
這樣的話,順手帶回來的糕餅,好像有點多餘了哪……
能吃?她疑惑地看他,不解是什麼意思,「啊?」
「剛剛叫的披薩。」
「披薩?」她愣了好幾秒,才總算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什麼,「他們還沒送來啊……」
自從他出門,她的一顆心就吊在胸口,七上八下的,一方面擔心他出賣自己,帶爸爸的人來抓她,一方面又擔心他被爸爸的人抓住……爸爸打起人來那狠勁兒,沒幾個人能有命活下來的。
讓她提心弔膽的事太多,根本沒心思去管肚子餓不餓,披薩有沒有送過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