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睦
王源來到門外,果見一隻巨大木桶橫在門口,不禁咂舌,想象著公孫蘭一襲白衣扛著這巨大木桶翻牆越舍的情形,不禁莞爾。
王源按照公孫蘭的吩咐將熱水和冷水傾入木桶之中勾兌成溫水。公孫蘭從懷中掏出一隻青色小瓷瓶,從中倒出數粒藥丸送到李欣兒口邊,看著李欣兒吞下后神色嚴肅的對王源道:「從現在起,十二娘需浸泡六個時辰,每一個時辰換一次水,其間需保持木桶中的水溫。我負責添水加溫,你負責不斷的燒熱水,期間不能間斷,能否做到?」
王源點頭道:「好。」
公孫蘭微微點頭,伸手將李欣兒抱起浸入木桶之中,王源也不多話,搬柴禾,燒熱水忙的不亦可乎。趁著天亮之前的間隙,王源將屋外堆積的雪塞滿了家中大大小小的罈罈罐罐,免得天亮出門鏟雪惹人懷疑。公孫蘭雖不說話,但對王源的表現顯然很滿意,不時的輕瞟王源一眼,眼中也沒有了之前的那種冷漠。
每過一個時辰,王源便需將一大桶帶著黑色毒素的水傾倒出去,六大桶之後,李欣兒泡出來的水已經看不到什麼毒素,王源知道毒性解的差不多了。
公孫蘭將已經泡的接近虛脫的李欣兒換衣擦身的時候,王源終於可以伸著疲倦的筋骨來到屋外,院子里陽光燦爛,積雪正緩緩的融化,正當午時,強烈的陽光和雪地的反射讓王源眼前發黑。王源趕緊關上門,原打算找些東西果腹,但終於頭重腳輕難以支撐,於是在堂屋角落一屁股坐在草蒲團上,剛閉眼便再也撐不開眼皮,迅速呼呼大睡過去。
……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王源驚醒,王源猛然起身,身上一條薄被落在地上,不知何時有人在熟睡時幫自己蓋上了薄被。
廂房的草簾輕輕撩動,公孫蘭的半邊臉頰露了出來,神情甚是警惕,王源看到了她手中握著的長劍,忙擺手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二郎,二郎,在屋裡么?」屋外人輕聲喊叫。
王源聽出是黃三的聲音,忙應道:「在呢在呢,三郎有何事么?」
「你開了門啊,幹什麼整整一天都躲在家裡?中午我來時便沒有動靜。」
王源朝公孫蘭擺擺手,見公孫蘭在草簾后消失不見,這才鬆了口氣。王源自認為控制不了公孫蘭,如果黃三發現了什麼,公孫蘭定會毫不猶豫衝出來斬殺黃三。
門開了,外邊是傍晚,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空,空氣卻清冷刺骨。黃三吸著鼻子籠著袖子站在門口,口中一邊埋怨一邊邁步往裡走。王源忙伸臂攔住道:「三郎有何事在此說便是。」
黃三覺得奇怪,上下打量王源道:「二郎怎麼了?我特意來尋你說話,外邊冷的緊,讓我進屋喝口熱水。」
王源皺眉道:「有話就在這裡說吧,我這裡也沒有熱水,昨夜熬了一夜看燈,今兒頭昏腦漲想好好睡一天。」
黃三哦了一聲,眼睛卻朝東廂房中瞟去,趁著王源不注意,忽然徑自走向東廂房門口,王源嚇了一跳,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叫道:「三郎你幹什麼?」
黃三一邊掙扎一邊叫道:「二郎啊,你糊塗了啊,我知道你東廂房藏著人,你還別不承認。中午我來尋你時,從門縫中看的一清二楚,有一個白衣服的女子在你屋子裡走動是也不是?我一直在外邊盯著,想等你出門問個究竟,可是你直到傍晚都沒出門,我才實在忍不住來敲門。二郎,你好不容易給坊里鄉親留下了好印象,可不能就這麼毀了啊,要是讓趙坊正他們知道了,連差事都要丟了的。告訴我,是不是昨夜花市上帶回了不良女子藏在家中?讓我將她趕走,莫敗壞我二郎的名譽。」
王源嚇了一跳,午後時分自己可是睡著了的,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現在看來,大概是公孫蘭在屋子裡走動被門外的黃三看到了,從而產生了誤會。
王源豈容他進東廂房中,他似乎已經感覺到了公孫蘭的殺意,如果任由黃三闖入房中,怕是他立刻便要身首異處。看著黃三痛心疾首的摸樣,王源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雖然黃三有些多管閑事,但畢竟對自己還是真心關心的。
「三郎,你誤會了。你說這話真是失禮的很,哪有什麼不良女子?你看到的是我遠房的一個表姐,昨夜我在朱雀大街看燈遇見了她,她便說要來瞧瞧我住的地方。這不,一大早表姐便來了,一直幫我洗涮衣服縫補衣衫收拾屋子。到你口中竟然成了那麼一回事了。哎!」王源壓低聲音在黃三耳邊道。
「遠房……表姐?」黃三愕然道。
「是啊,你這般大嗓門的叫喚,當真是無禮的很,原本我還打算將我這遠房表姐替你說合說合的,現在好了,看來是泡湯了,估計在屋子裡氣哭了都。」王源皺眉低聲道。
「這……我哪裡知道你還有個遠房表姐?據我所知二郎家中在長安城裡好像沒親眷了啊。」黃三訝然道。
「笑話,我家的親戚你倒比我還了解?你當你是誰啊。莫鬧了,我已經有些生氣了,你若再鬧,我可不依了。你也不想想,我現在窮的叮噹響,哪來的錢去做你說的那些事兒。真是豈有此理。」王源拉下臉來不悅道。
黃三咂嘴道:「說的也是,二郎,這可對不住了,要不我去給你家遠房表姐道個歉認個錯?我這張破嘴,這不腌臢了人家么。」
王源語氣變的嚴厲,臉也黑了下來道:「罷了,越描越黑,讓我們安生點吧,吃了晚飯人家便走了,你來搗什麼亂啊。快走快走.」
王源拉著黃三往外推,黃三也感覺到王源的不悅,拱手作揖道:「二郎莫生氣,千萬莫生氣,我只是擔心你又走老路……」
王源正色道:「三郎,咱們是好朋友沒錯,但你也不能有事沒事便盯著我,弄得我好像受你管束一般。你來便來,大大方方的敲門也就是了,幹什麼要隔著門縫窺伺?你這樣可真不好。再說了,我也是個成年人,哪有做什麼事都要受你管束的道理?」
黃三聽王源話語頗重,嚇了一跳,忙道:「二郎萬萬別誤會,我真沒想來窺伺二郎,只是碰巧來給你送這些東西的,又怕你沒有起床打攪了你,所以便隔著門縫看一眼,沒成想看到了你那表姐在屋裡走動。諾,這是你上個月的月例,昨晚坊正發月例,我瞧你不在,估摸著你出去玩兒了,便替你領了。你拿著,我這便走,對不住二郎,對不住你表姐了,替我賠個不是。」
黃三連連作揖,懊悔滿臉的急匆匆走了。
王源拿著裝銅錢的小褡褳站在門口看他走遠,嘆了口氣回身關門,倒不是自己要跟黃三發火,而是若不藉機發一頓火,黃三也不會這麼痛快的走,或許下回還會這麼隨便。之前倒也罷了,現在屋子裡藏著個定時.**,讓黃三知道了可麻煩的很。看黃三的神色,剛才自己一番斥責對他打擊挺大的,待找個時間去安慰安慰他,畢竟所有大唐人當中,黃三待自己最好,把自己看著兄弟一般,自己可不想失去這個兄弟。
嘆了口氣,王源迴轉身來,發現公孫蘭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正蹙眉狠狠盯著自己,於是微笑道:「是一個朋友,打小在一起的玩伴,來給我送東西的。」
「我知道,若非如此我已經殺了他了。」
王源嚇一跳忙道:「人家又沒惹你。」
公孫蘭冷笑道:「他說我是不良女子,這還不該殺?」
王源賠笑道:「市井粗鄙之人,說話自然沒那麼中聽,我已經解釋給他聽了。」
「我知道,你說我是你的什麼表姐是么?還說打算幫我和這個人撮合撮合?你也該死!」
王源忙道:「怪我,怪我,在下情急之下胡言亂語而已,姑娘莫要生氣,還不是不想節外生枝么?對了,十二娘身子如何了?你們餓了吧,我給你們弄些吃的。」
王源岔開話題,不想在此事上多作糾纏。
「毒已解,但解此毒消耗甚大,她十來天也難以恢復。」女子眼看窗外逐漸變暗的天空低語道。
王源道:「那麼我出去叫輛大車來?」
公孫蘭皺眉道:「叫大車作甚?」
「晚上好讓你偷偷將李姑娘帶到晉昌坊你的宅中靜養啊。我這裡可是是非之地,十二娘待在這裡不**全。」
公孫蘭輕搖臻首道:「不成,她不能見風,不能受寒,也不能經受顛簸。只能留在你這裡養傷,不能挪動。」
王源叫道:「那怎麼成?這裡可是是非之地,搞不好明日便有金吾衛兵馬來挨家挨戶的搜查,這裡太危險了。」
公孫蘭冷笑道:「我瞧你是巴不得讓她走,好脫了干係。」
王源叫道:「這叫什麼話?我若怕擔干係,又何必出手救她?」
公孫蘭道:「焉知你出於何種目的,你救了她便要救到底,她的身子只需調養即可,今夜我便離去,今後便靠你照顧她了。」
王源驚訝道:「你要走?你不照顧你徒弟倒要我來照顧?」
公孫蘭扭頭看著王源,臉上罩上一層寒霜,冷聲道:「你怎知我是她師傅?十二娘告訴你的?」
王源搖頭道:「莫管誰告訴我的,她總是你的徒弟,這是事實,你不能丟下她不管。」
公孫蘭冷笑道:「她叫我師傅,我卻早不認她這個徒弟了,三年前她便不是我的徒兒了,我這次救她實屬念及舊日情誼,從此之後我跟她毫無瓜葛。今後她無論發生何事,我也不會出手相助。」
屋子裡傳來李欣兒帶著哭腔的叫聲:「師父……」
公孫蘭冷喝道:「莫叫我師父,下午我已經和你將話說的一清二楚,你一日不與那些人脫離干係,我便一日不會認你。可笑你居然還求我替你辦事,真是昏了頭了。」
「師父……」李欣兒痛哭出聲。
公孫蘭輕擺衣袖怒道:「眼淚若是能打動我,當初我便不會逐你出師門了,你好自為之吧。」
王源滿頭霧水的聽著這師徒二人的話語,也不知該如何插話,公孫蘭快步走到門口,突然站住身子,回身來看著王源低聲道:「床上包裹里我留了一瓶藥丸和十幾貫錢,藥丸早晚各服一粒,那些錢你可買些調養之物。王公子,我見你人品尚可,故而勸你一句,十二娘傷好之後便讓她趕緊離開,莫和她有任何糾纏。另外告誡公子一句,她若要你幫她做任何事你都不要去做,你已經惹了麻煩,千萬不要越陷越深丟了你的小命。」
王源滿頭霧水,不知其所云,欲要問個仔細。公孫蘭抬手阻止他說話,伸手拉開屋門,踏步而出,裙裾飄飄如凌波仙子一般消失在院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