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嘉興四鼠
當他一腳踏上陸地時,心情才漸漸開朗起來。到岸上一打聽,這裡已是湖州地面,離湖州府僅四五十里之遙,到嘉興府也只有上百里的路頭。心裡一盤算,便想先到嘉興去碰碰運氣,遂問明了方向,花了一兩銀子,雇了一駕輕便馬車,依山傍湖,迤邐而行,到下晚時分,人便已到嘉興府了。
嘉興雖是一座小城,但由於位居蘇杭中間,而隋陽帝下令開挖的京杭大運河又從這座城裡貫穿而過,地理位置顯得十分重要,再加上風景如畫的南湖,故這裡蘇商杭客雲集,十分繁榮。
黃嘯雲進得城來,一心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根本無暇細看嘉興的風土人情,同時,他也感到又餓又累,便隨便挑了家酒館,找了個座位歇下。他自八歲逃難以來,十五年中無時不想著這座惡夢般的城市,雖不以為一到了這裡,殺父仇人便會馬上尋到,但總覺得會有某些蛛絲馬跡可尋。豈料,當他真正踏上這座城市時,卻突然感到無從下手了。這裡舉目無親,又事隔十五年,況且自己還是朝庭通緝的欽犯!既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又不能隨便向生人打聽,自己一個外鄉人,想偵查出連本地人都不知曉的秘密,這不比登天還難?!黃嘯雲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幾杯佳釀下肚,腹中一陣**,頭腦更是一片迷糊。只見館子里坐約三五十人,大多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之輩,其中有幾位靠牆坐著的武林中人在那兒邊飲邊聊,看他們那份神情,像是議論極機密之事,不禁凝神細聽。只聽其中有人說道:「聽說太子千歲受的傷還不輕,時常發病,發病時感到奇寒刺骨,痛不欲生,招集天下名醫也無可醫治。即使是不發病時,那中劍的左腿走路也不自如,一扭一拐的……」
「聽說皇上龍顏震怒,通天猴也差點為此事丟命。幸虧海壽總管和國師全力擔保,才免於追究,此事當真?」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知府大人親口對我講的。皇上現在已傳下聖旨,嚴令各地搜捕一切形跡可疑之人。老弟,這可是升官發財的絕好機會。」
黃嘯雲聽到這裡,心中又驚又怒,恨不得馬上給那些武士每人一劍,但轉念一想,也許還能從他們口中得出其他什麼秘密來。又聽一人道:「這茫茫天地,捉拿一個刺客,不啻大海里撈針,何況就是刺客走到我們鼻子底下我們也不認識。」
「這就只能看各位的造化。雖然刺客變化多端,但他畢竟有幾大特徵留了下來。第一,他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少年人,身材中等,長相英俊,金陵口音中雜有一些外地方言;第二,武功已達一流水準,尤其輕功為佳;第三,身佩一支上古寶劍,劍身奇寒。就憑這些特徵,我想,這刺客不來嘉興便罷,只要他敢來,我們便不難將他擒獲歸案。」
「聽說朝庭早已把一些大內和錦衣衛的高手秘密派往大江南北,我們嘉興府也有錦衣衛的人前來,此話當真?」
「我只是聽說有這事。」說話的人頓了一頓,又道:「那些錦衣衛仗著是大房裡生的,武功又高,哪兒把我們這些後娘生的放在眼裡!」「這太狂了!我們倒要讓他們見識見識嘉興四鼠的本領。」
「噓,噤聲,四弟,別惹禍了。當然,我們在這嘉興畢竟是跺一跺腳地也抖的人物,知府大人對咱們還是器重的,否則,怎會把這等極其重大的事委託給咱們弟兄們。」
黃嘯雲聽到這裡,心中為之一涼,暗自冷笑一聲,正待出手教訓他們,這時,從大門口昂然走進一個英俊異常的美少年來。只見這少年人的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身材嬌小,星眸含輝,身穿一身雪白儒服,手搖羽扇,頭戴綸巾,腰佩寶劍,氣度軒昂。自少年人一跨進門檻,整個大廳里頓時鴉雀無聲,就連嘉興四鼠一時也停止了對話。黃嘯雲乍一見少年人,不禁驚喜萬分,正待招呼,卻見對方見他后,亦微露喜色,但他立即使了個眼色,制止黃嘯雲相認。他選了黃嘯雲對面的桌子坐下,把手中的羽扇一招,店小二慌忙如飛地奔來。
「相公要點什麼?」
那少年人看也未看店小二一眼,慢條欺理地道:「給我沽一瓶陳釀,一斤雞肉,一碗新鮮的鰣魚湯。」他的聲音是金陵口音中夾雜一些山東方言。這時,大廳里開始有人竊竊私議。嘉興四鼠慢慢走了過來。「想不到區區的嘉興府還會有如尊駕這樣的人物降臨,實乃是嘉興府的榮幸。在下蘇伯鼠,後邊是在下的兄弟蘇仲鼠、蘇叔鼠和蘇季鼠,咱們兄弟四人願與尊駕結為朋友,不知尊駕肯賞臉否?」說話之人是位個頭高大、膚如白紙、圓頭圓腦的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在他身後一溜站立的三個人均是二十來歲,個頭也與說話之人一樣高大,只是身材略微短點,臉稍稍癟點。
少年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赫赫有名的嘉興四鼠竟然也要結交我這一介書生,真乃三生有幸啊!不過在下自慚形穢,不敢高攀。」
「這……」蘇伯鼠一時語塞,但仍不死心:「敢問尊駕貴姓大名?」
「哈、哈、哈!難道在下的名姓於你有用不成?」美少年笑道。
蘇伯鼠臉上一陣變紅,正要搭腔,這時老四蘇季鼠冷哼一聲:「想不到我們嘉興四鼠的面子這樣小!」
少年人橫了蘇季鼠一眼,「怎麼,朋友做不成便要做仇人嗎?」這時整個大廳里已靜得連針掉到地上也聽得見。當地人誰不知道嘉興四鼠武功超卓,人多勢眾,心狠手毒?心想,這少年人真不值得與這幫惡人衝撞。俗話云:強龍不壓地頭蛇。你一個外地人,力單勢薄,諸事還是忍耐一點的好。黃嘯雲卻心頭一震,心想:難道他們竟懷疑這少年就是欽犯不成?但他見少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點破,只待需要自己幫忙時再出手也不遲。想到這兒,頭也不抬,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自斟自飲起來。
就聽老二蘇仲鼠冷笑道:「尊駕不肯通名報姓,莫非有什麼隱情不成?」
少年人雙眸一瞪,「諒你也不配問!」一語驚動四座。
嘉興四鼠倒也不禁一愣,不知對方是何來歷,便互看一眼,老大蘇伯鼠有點尷尬道:「尊駕不可出言不遜,眼比天高。」道畢,手向桌上一按,也不見有什麼用力,一隻瓷杯便全部沒入桌中,遠處的還沒看出什麼異常,近處的人卻嚇了一跳,因為老大蘇伯鼠顯的這手硬功非同小可!黃嘯雲自忖自己若把酒杯用內功壓入桌子里也並非不可,但如果要做得這般機巧,卻是不能。黃嘯雲正自思考對策,就聽旁邊有人驚呼一聲:「咦,這酒杯怎麼會慢慢升起來的?」黃嘯雲一聽,好生驚奇,忙注目蘇伯鼠用掌力壓在桌子里的杯子,果然發現那隻酒杯竟自慢慢從桌中升了出來,心中一動,忙觀察少年人的動靜。卻見少年人一臉鄙夷神情,獨自飲酒吃菜,毫無運功的跡象;再看看嘉興四鼠,只見他們個個臉色煞白,雙睛突出,如遇鬼魅一般,眼睜睜地看著酒杯從桌子中慢慢浮了出來,竟然說不出一句話。如果用掌力將牢牢嵌在桌板上的杯子震出,這對於一流高手來說,並非難事;至於說運內力將杯子從桌板中吸出,這已是十分之難,而像現在這樣杯子居然平空升起,要麼是魔術,要麼是發功之人的武功竟已達到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黃嘯雲正暗自嘆服,忽聽對方哈哈笑道:「想不到兄台的這手凌空取物的功夫竟已到了如此境界,可喜,可欽。」少年人的一席話竟使大廳中數十雙眼光一齊聚集到黃嘯雲身上。黃嘯雲一時被弄到雲里霧中,正要辯解,就見對方向他偷偷做了個眼色,也就緘默不語,只是不明白對方這樣做是何用心。這時嘉興四鼠有如大夢初醒,一齊笑對黃嘯雲道:「適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大俠高名大姓?」
黃嘯雲心中有愧,也不願與嘉興四鼠有何瓜葛,便一拱手道:「各位後會有期,在下就先告辭了。」
這時就聽少年人嚷道:「這位兄台請帶找一起走。俗話說,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你可不能把我一個人呆在這兒不管呀!」道畢,便起身要走。這時嘉興四鼠惱羞成怒,一口惡氣全出到少年人的身上,他們馬上一字兒排開,堵住了對方的去路。客廳里的人只道不妙,豈料,眼前一花,這少年人的身影竟已從嘉興四鼠面前消失。黃嘯雲被少年人拉著臂往前走去,正想問個究竟,就聽少年人驚呼一聲:「兄台救我!」徒見眼看一花,卻見嘉興四鼠已然攔住去路。原來嘉興四鼠自忖在人前丟了面子,遂觸動了他們的*,暴喝一聲,齊從窗口跳到街上。
黃嘯雲心中一驚,正待問話,卻見對方已是一齊探掌出來,不覺驚怒異常,運了九成功力擊去,只聽得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四條大漢竟被震退數丈開外,而他自己卻渾似沒有受力。他也來不及多想,便欲帶了少年人離開此地。嘉興四鼠一見掌力不如,便一齊從身邊抽出大砍刀來,分站東西南北,殺氣騰騰。就聽少年人怪叫道:「老鼠過街,攔路搶劫,快來人啦!」黃嘯雲見對方來勢兇猛,便欲拔劍相擊,不料被少年人的手一按,這劍便如銹在鞘里一般動也不動。就聽少年人在他耳畔低聲喝道:「黃兄,你的劍拔不得!」黃嘯雲頓時醒悟,知道自己一旦拔出寶劍,無疑便在眾人面前暴露了身份,心中一陣感激,無奈之下,只得以一雙肉掌迎戰四把大刀!
說也奇怪,就在黃嘯雲一掌暴發之後,那嘉興四鼠竟然一齊驚呼,翻身便倒,手中的大砍刀擲出好遠。少年人這時一拉怔立當地的黃嘯雲,道了聲:「快走!」兩人便一溜煙地衝到前面巷子里不見了。黃嘯雲這時方始知道,這少年人的武功較他不知高出多少!否則,憑他自己的武功,怎麼能夠輕易將武功不在自己之下的嘉興四鼠擊敗?一定是少年人暗中相助的緣故,心中不由得對他又驚又佩!此時天色已暗,黃嘯雲本是剛剛踏上這塊地方,對嘉興的大街小巷還全然不熟,只是聽憑對方拉住他左拐右彎地前進。只一柱香的功夫,兩人來到一座大院子前,從側面躍入院中,少年人將黃嘯雲推進一間沒有點燈的上房,叫他先躲到房中一處隱蔽處,說了聲去去便來,然後消失了。
黃嘯雲此時已對對方佩服至極,他依言呆在隱蔽處,過了一盞茶功夫,人少年興高采烈地回來了,道:「這裡是我昨天租下的房間,剛才我出去又在這隔壁租了一間。你今夜便住在這兒。」
「唐兄。」黃嘯雲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唐賽兒略為沉吟后,道:「小弟要去南方辦事,也想不到會在這兒見到你。」
黃嘯雲感慨道:「在下多次蒙兄台相救,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唐賽兒抿嘴一樂,道:「行俠仗義本是咱們武林中人的義務,談什麼報答呢?」他見黃嘯雲還想說點什麼,便搶著道:「今後不許你對我再談及報恩二字,否則,小弟不理你啦。」
黃嘯雲苦笑了一下,「大恩不言報。」
唐賽兒立即反駁道:「你真的要讓我不理你?」
黃嘯雲立時臉羞得通紅,道:「好兄弟,下次我不說得了。」
這時店小二帶人送來了一席酒菜,黃嘯雲忙道:「剛才不是吃過了么?」
唐賽兒笑笑道:「剛才要不是因為小弟性喜戲耍,也不至於害得兄台一頓飯也吃不好,這桌菜,權當小弟賠禮道歉。」
黃嘯雲連忙客氣道:「這說哪裡話,讓在下無地自容了。」
唐賽兒不緊不慢道:「此外,咱倆一見投緣,也該慶賀一下呀,你說是么?」黃嘯雲一想也是,便點頭贊同。雙方對飲三杯之後,唐賽兒道:「上次金陵見面,未及詳知你的身世經歷,今日能否見告一二?」
黃嘯雲沉吟片刻后道:「說也無妨。先父名諱子澄,是前朝的侍讀。」
唐賽兒嘆道:「原來你乃忠良之後。」
黃嘯雲苦笑了一下,道:「建文帝征伐燕王不果,先父責任重大。」
唐賽兒搖首,「那不過是天意而已,又能怨誰?何況令父輔佐先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一門老少二三百口慘遭殺害,何等壯烈!雖岳少保再世,文天祥重生,不過如此。」
黃嘯雲感激道:「謝謝你的讚譽。」
唐賽兒動情道:「那黃公子你是如何脫身的?」
黃嘯雲心情沉痛道:「記得那是在建文四年夏天,一個無月的夜裡,我剛剛睡熟不久,突然被一個人猛地推醒。我睜眼一看,原來是我家護院的李猛師傅。只聽他驚慌失措地喊道:『少爺,快醒醒,跟我走!』我一見他滿身是血,映著院子中衝天的火光,模樣甚是可怕,竟被嚇哭了。他見我畢竟只是個八歲的小孩,在這場空前浩劫中不可能保持鎮靜,便從他衣袖上扯下一塊帶血的布牢牢地塞進我的嘴裡,使我喊叫不出來,然後,他把我往他背上一捆,手持一把大刀就向院子中衝去,根本也不理睬我對他的又踢又捏。「當我們衝到院子中時,我發現院子中已倒下了一大片人,官兵把我的母親、二哥哥、姐姐像捆動物似的捆綁在一邊也不知是死是活,大哥哥像瘋了一樣在與四名官兵作殊死搏鬥,護院的武士已然所剩無幾,但仍在拚命抵抗……我當時差點沒給嚇死,拚命呼喊著我的親人,可我喊不出一點聲音來。這時院子中的錦衣衛越來越多,而院牆上還站著一排武士,形勢相當怕人。只聽李師傅突然如猛獅般狂吼一聲,仗著一身武藝,殺開一條血路,硬是從錦衣衛的重重包圍之中逃脫出來。一旦出得城來,真是慌不擇路,落荒而逃。李師傅背著我一口氣跑了五、六十里路,最後終於累倒在一座無名山腳下。
「這時李師傅因在突圍時身中數劍,流血過多,加之跑出這麼多路,元氣大傷,不幸已是淹淹一息。但我當時並不知道李師傅已經不行了,只是拚命哭著要回城去找媽媽。李師傅將我從背上放了下來,也陪著我流了一會兒眼淚,待我稍稍平息后,道:『少爺,要記住是朱棣這個竊國大盜殺害了你們一家。』他強提最後一口氣道:『你要設法找到你的父親,告訴……』一句話沒說完,便斷了氣。我當時傷心欲絕,趴在地上對著李師傅的屍體連叩了十幾個頭,找了些樹枝將他遮蓋起來,便去尋找父親。可天地這麼大,我一個小孩子上哪兒去找啊,況且我又不識地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向哪裡前行,再加上我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身上又沒有分文銅錢,只能是一邊要飯,一邊順著小路前進。不覺三五年過去,竟讓我走到了峨嵋山。這時我已是病體纏身,骨瘦如柴,衣衫襤縷,又臟又臭,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窮叫化子了。有一天,我由於連續兩天沒要到吃的,飢病交加,竟然昏死在峨嵋山腳下。
「幸虧有一位大俠從山腳經過,他不僅救了我的性命,而且還收我做了他老人家唯一的弟子,帶我由川入青,最後到達念青唐古拉山。直到這時,我才從師傅那兒得知我家被誅九族之事。父親在燕兵攻過長江后奉建文帝之命到京外搬取救兵,不料到了這嘉興,竟被人出賣,押回金陵后受了磔刑。如今,我已是我們九族中唯一的倖存者。」說到這裡,黃嘯雲早已泣不成聲,唐賽兒亦忍不住潸然淚下。黃嘯雲接著說道:「可惜我大仇未報,卻被四處通緝,至於說查詢在嘉興出賣先父的仇人,那更是渺茫無期。」
唐賽兒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想不到你的身世這般凄苦,蒼天既然讓你活到現在,也定會讓你早晚得嘗夙願。」
黃嘯雲道:「但願如此。唐兄你家住哪裡?」他為了減輕自己的悲痛,轉移了話題。
唐賽兒道:「家住山東泰山。」
黃嘯雲又問道:「以你的非凡武功,可以想見你的師傅一定是位武功蓋世的大俠。」
唐賽兒慢慢平靜下來,道:「家母便是我的師傅。」
黃嘯雲讚歎道:「難怪你的武功如此之好,原來你是武林世家子弟。只不知令堂大人叫什麼名字?」
「我還在襁褓時家父便出走江湖,下落不明;家母姓劉諱名紅雲,出家泰山碧霞宮。」唐賽兒幽幽道。黃嘯雲不免奇怪,以唐賽兒的武功修為,其母劉紅雲一定是天下罕見的武林高手,泰山派在江湖中也一定是赫赫有名的名幫大派,為何自己的師傅不曾向自己提及半點呢?更為奇怪的是,以唐賽兒的容貌,不難猜測年輕時的劉紅雲一定是人中之鳳,美艷如花,為什麼她的丈夫會在孩子還小時便離家出走,一無影跡;而她又為何甘心守寡,苦守青燈?不過,這一些疑問觸及他人的**,黃嘯雲不會輕易流露出來。
「那你跟誰過呢?」唐賽兒不加思索地回答道:「咦,我不跟母親跟誰過呢?」他轉以自豪的口吻。「我母親雖然出家,但還是關心天下的,更沒有拋棄親情。同時,我外公也住在山上。」黃嘯雲幾乎給弄糊塗了,這算哪門子出家啊?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唐賽兒這時已無食慾,便停下杯箸問:「兄台半月前便與小弟分別,怎的直到今日才到達此地?」黃嘯雲長嘆一聲,推開面前的杯子,遂將自己如何救了許*,又怎的被軟禁在太湖山莊,以及種種離奇古怪的遭遇略述了一遍。唐賽兒聽罷,不免感慨由之,突然他全身悚然一驚,道:「黃兄,你是說你被自己的寒劍刺破了皮膚?」
黃嘯雲不解道:「是啊,那又怎樣?」
唐賽兒道:「可你不是跟我說過,誰中了這寒劍都不免寒毒侵害的么?」
黃嘯雲聞言一驚,連忙道:「是說過的。」
唐賽兒擔心道:「那你有沒有感到身體上有什麼不適么?」
黃嘯雲迷惑不解道:「我身體很好啊!咦,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店小二進來收拾桌子,唐賽兒道:「沒事就好。夜已深了,黃兄早點休息吧,我也到隔壁房間休息。」道畢,與黃嘯雲拱拱手,告辭而去。
黃嘯雲送走唐賽兒之後,心潮起伏,一夜無眠。
卻說嘉興四鼠被黃嘯雲一掌打得向後跌倒,手中大朴刀擲出很遠,你道為何?原來唐賽兒雖然每次都出掌,但由於他雙手緊緊拽住黃嘯雲,便趁機將自身的內力混雜在黃嘯雲的掌力中發出。而黃嘯雲由於全力施為,當時根本沒意識到唐賽兒的暗中援手,只是稍微有點想不通對方為何如此不堪一擊,後來雖然意識到了唐賽兒的暗助,卻想不通唐賽兒是如何相助的。借著黃嘯雲拼出的一掌,唐賽兒不僅暗中將自己的掌力增加到九成,而且還神鬼不知地巧施暗器,將隨手攜帶的四粒珍珠憑著那狂飆般的掌力打了出去。嘉興四鼠做夢也想不到少年人竟會有如此功力,只顧閃避如排山倒海般壓到胸前的掌力。突然,四人左眼俱是一陣鑽心劇痛,暗叫不好,哪裡還有心思迎敵,稍不留神,被強勁無儔的掌力一襲便倒,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敵人逃走。待黃嘯雲二人一溜煙地跑沒了影,嘉興四鼠這才發覺捂住左眼的手上滿沾鮮血,原來他們的左眼竟都被暗器擊中,全然盲了。嘉興四鼠這一下可謂平空升了幾級,由鼠升為龍了。他們氣急敗壞地回到莊院,聚齊了所有的武師和附近山寨的綠林好漢,人數竟達上百人。他們秘密封鎖了進出城的所有交通要道,調查所有客棧里的外地旅客,未及四更,便有嘍羅查明黃、唐二人居住的客棧。他們急忙傳令各處人手到此會聚。五更時分,嘉興四鼠――準確地應該稱呼四個獨眼龍了,以及南湖母夜叉,桐鄉三怪,海寧赤發鬼等數百名地痞流氓已然在此聚齊,將這家客棧團團圍住。
黃嘯雲和唐賽兒早已驚覺。黃嘯雲一夜沒睡,而唐賽兒的敏感更是超出常人許多,客棧外面數百人走動的聲息焉有不知!只不過黃嘯雲因沉湎於對往事的追憶,竟未對客棧外反常的現象加以重視,而唐賽兒藝高人膽大,根本沒將這些地痞流氓看在眼裡。唐賽兒透過窗縫,看到客棧院牆上、屋脊處站滿了彎弓搭箭之人,其中不乏有一流的武林高手,如果與對方混戰一場,勝負還真難預料,心中略一籌劃,便輕輕敲了一下與黃嘯雲相鄰的隔牆。
「兄台。」
黃嘯雲一聽唐賽兒在喊他,忙將耳朵貼上隔牆。「唐兄,什麼事?」「外面的情況你知道不?」黃嘯雲心中一驚,忙奔到窗口向外一瞧,不由得傻了眼了。
「你等著,我要在這隔牆上開一個洞,讓你先到我這面來。」黃嘯雲轉過神來,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忙穿戴齊整,佩好寶劍,這時唐賽兒已用寶劍將隔牆挖了一個半扇門大小的洞口。黃嘯雲立即循洞口爬進唐賽兒的房間。為防黃嘯雲身份暴露,唐賽兒便將自己的佩劍借與黃嘯雲使用。唐賽兒與黃嘯雲略做商量后,兩人在房間兩側站定身子后,唐賽兒突然打開房門,將床上的被褥向外拋去,剎時惹得外面箭如雨飛,轉瞬間將被褥射成刺蝟。緊接著黃嘯雲又將一隻枕頭拋向天井,同樣引來一陣箭雨。就在這陣箭雨剛剛止歇的瞬間,唐賽兒和黃嘯雲已如閃電般地先後躍上離他們這間客房五六丈之遠的院牆上。未及他倆落腳站穩,早已守候在院牆上的數名匪徒一齊揮刀撲來,黃嘯雲正待揮劍迎上,也不知唐賽兒搞的什麼把戲,竟在眨眼之間將近前的幾名匪徒擊落牆下。兩人立即躍上左側的屋頂,早已守候在那兒的嘉興四鼠一齊揮舞大刀迎面撲來,黃嘯雲見唐賽兒赤手空拳搶先沖了上去,正待跟著過去,不料身後突然一股殺氣襲來,慌忙一躍閃開,回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只見一個頭髮火紅、青面獠牙、狀若惡鬼的大漢手持鬼頭大刀猛撲上來,正是赤發鬼徐和。黃嘯雲不知對方深淺,立即借用唐賽兒的寶劍向上一磕,雙方都沒反應過來,那鬼頭大刀已變成兩節。赤發鬼徐和正待退回,那知黃嘯雲一招得手,信心驟增,劍勢向前一推,竟將對方的一條胳膊硬生生卸了下來。赤發鬼徐和厲叫一聲,亡命而逃。
黃嘯雲兩招之內擊退赤發鬼徐和,暗鬆一口氣,正待上前去幫助唐賽兒,不料一聲尖銳刺耳的怪叫在他的耳邊震響,使他渾身上下立時起了層雞皮疙瘩,慌忙側身連退二步。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頭髮披肩、面目猙獰的醜惡婦人手持一對分水刺電疾襲來。他急忙仗寶劍相迎,原指望先削斷敵人兵刃,讓對方知難而退,不料他這一存婦人之仁,手頭自然一松,惡婦人立刻見隙而進,下手更見狠毒,招招不離殺著。黃嘯雲絕對想不到對方的武功如此了得,一時大意,竟被對方殺得手忙腳亂。對方的兩隻分水刺一來一往,不僅互有攻防,而且招式怪異,令人防不勝防。黃嘯雲的寶劍不但磕不到對方兵器,而且自己胸前每時每刻都有危險,無奈之際,只得憑藉寶劍的威力將周身舞得潑水不進,暫且保住自身,哪裡騰得出手去打人!這惡婦人便是南湖母夜叉阿花,她剛才見赤發鬼徐和敗在黃嘯雲的寶劍之下,便有意不去磕碰對方的寶劍,她雖然一時對黃嘯雲奈何不得,但時間久了,黃嘯雲自然因經驗不及時方而敗落。黃嘯雲越是被動,母夜叉阿花的分水刺給予他的壓力也越大。周圍的匪徒一見黃嘯雲被困,竟皆大喜,一聲唿哨,便有十幾個武藝高強的匪徒加入團戰。
卻說唐賽兒赤手空拳迎向嘉興四鼠,那四鼠本來對唐賽兒並不畏懼,立即一擁而上,準備活捉。唐賽兒冷冷一笑,立即以十成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的轟去,那四鼠哪裡虞此,頓時被這股強勁的掌力擊向空中,摔下屋頂,看來是活不成了。唐賽兒一掌擊敗嘉興四鼠之後,正待喊黃嘯雲一道衝出重圍,忽聽耳邊疾風驟起,三枚鐵彈子分上、中、下三路向他襲來。唐賽兒急忙擺動衣袖,立將三枚鐵彈子循原路擊回。
暗器的原來是桐鄉三怪,他們原以為一擊成功,正暗自高興,哪會料到這暗器竟會中途折迴向他們自己身上襲來,而且力道之大已遠非偷襲時發出的力道可比!三人忙就地一個懶驢打滾,恰好躲過暗器,鐵彈子帶著一路尖銳的破空之音,從他們頭皮上堪堪劃過!站在他們身後的三位弟子根本沒明白眼前發生了何事,便已覺胸口一熱,眼前一黑,三枚鐵彈子竟分別穿他們胸膛而過!
桐鄉三怪見三個弟子竟被自己發出的暗器擊斃,不由一陣狂嘯,各持兵刃,全力撲上。唐賽兒立即依樣畫葫蘆想以掌力擊退三怪,不料這三怪輕功招式特別怪異,竟每每以出人意料的步伐躲過唐賽兒的致命一擊。唐賽兒不堪久戰,遂施用了一招「晚霞落天」,意圖速戰速決,但三怪見他武功超卓,便不敢近前撕殺,只是一味游斗,這樣反而使唐賽兒的絕招落空。唐賽兒心中暗暗叫苦,他倒不是畏懼桐鄉三怪,但對方的兵器過長,三條二丈來長的鋼刺鞭猶如三隻巨蟒在他的身前身後翻飛,確實使他的一雙肉掌吃了虧,而且他每發一掌,對方立即閃退,旁邊二人卻用長鞭封住他的去路,使他無法去救援被母夜叉阿花打得節節敗退的黃嘯雲。同時,唐賽兒不但要全力進攻桐鄉三怪,而且得特別提防站在圈外的數十名武林好手,那些人雖然不至於馬上參加團戰,但他們發出的那密如飛蝗的各種暗器不能不使他加倍小心,他還發現其中有一半以上的暗器呈暗黑色,有一股腥臭味,顯然是粹過劇毒的。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毒器,不要說被擊中一下,即使毒器上的氣味聞久了也會中毒的。唐賽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見黃嘯雲因臨戰經驗和功力不足,此刻被以母夜叉阿花為首的十多名匪徒圍攻之下正陷入絕境,自己如不快些得手,恐怕黃嘯雲片刻之間便有性命之憂。當務之急,便是要速戰速決,而要速戰速決,就必須用奇招,而這種奇招如果一旦被對方看破,那將給自己帶來莫大的禍害!
此時黃嘯雲早已汗流浹背,十幾個人的掌力、刀風只壓得他氣喘吁吁,那柄削鐵如泥的寶劍竟如陷淤泥,這會別說是渾鑌鐵打就的分水刺無法削斷,就是那普普通通的朴刀也無法削斷。其實黃嘯雲的功力本不在母夜叉阿花之下,加上武林絕技摩雲劍法,再配以唐賽雲借給他的傳世寶劍,即使一時戰不下母夜叉,也不致於立處下風,哪曾想因一時婦人之仁,又加上臨戰經驗不足,竟被對方殺得手忙腳亂,無法施展開摩雲劍法。如今又有十幾名功力與母夜叉阿花相去不遠的匪徒前來圍攻,哪得不敗!這時母夜叉阿花見黃嘯雲已成強穹之末,竟用一分水刺硬磕對方寶劍,另一分水刺直奔對方心窩。黃嘯雲無計可施,只得用寶劍硬削對方分水刺,同時變掌為抓,手肘一沉,竟硬生生用右手去奪分水刺。母夜叉阿花一見對方中計,便將快與寶劍相碰的分水刺突然轉向,向上急攻對方咽喉要道;另一分水刺亦立時由刺變削,想趁機截斷對方手指。這一招端的又狠又毒,圍攻之人一見大喜,盡皆持兵器猛攻,眼看黃嘯雲在片刻之間就將被砍成肉泥。
這一幕驚心動魂的場面恰巧被唐賽兒看見,幾乎把他嚇得心膽俱裂,哪裡還有時間去考慮個人安危?好一個唐賽兒!只見他立即揮起左袖逼退身體四周的暗器,右手猛發一掌避開兩鞭的進攻,然後以詭異絕倫的身法向後一退,這時身後的一鞭堪堪擊到他的後腦勺。使這鞭的正是桐鄉三怪中的老大,他驟見唐賽兒的後腦勺迎向他全力攻出的鞭梢,正自喜出望外,不料唐賽兒竟然以兩指硬生生地捏住滿是鋼刺的鞭梢,心中不免一愣,正待發力搶奪,哪知唐賽兒的身子竟然騰空而起,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唐賽兒便已單足立在鞭柄上,情急之下,又是撤鞭,又是發掌,想避開對方。誰知他快,唐賽兒更快,右足向他的頸上一點,一顆碩大的頭顱竟帶著最後一點想法,發著嘯音破空而去。
眾人萬萬沒想到唐賽兒的武功如此了得,盡皆駭然。唐賽兒就借眾人的一愣間,一個鷂子翻身,便已閃電般地撲到母夜叉阿花的背後,輕抒猿臂,竟將母夜叉阿花生生抓起!圍攻黃嘯雲的十幾位綠林豪客,陡見母夜叉阿花被唐賽兒一擊便中,雖然不免驚嚇,但他們是在刀尖上生活慣了的,在這種場合,有一種本能的反應,因此,砍向黃嘯雲的刀勢非但沒有絲毫減弱,反而增強數倍,眨眼之間,十幾把刀一齊擊中對方軀體。他們自以為得手,便撤刀攻向唐賽兒,哪知他們一看被殺者的臉,不由得魂飛魄散。面前哪裡還有什麼黃嘯雲的影子,做他們刀下之鬼的竟然是母夜叉阿花。從唐賽兒迫退暗器,桐鄉三怪中的老大殞命,到母夜叉阿花替下黃嘯雲受死,其間只是極其短暫的瞬間!
原來唐賽兒見黃嘯雲雖然身邊少了一強敵,但因全力對付母夜叉阿花,招數使老,來不及變招移步,眼看就要喪生在混戰之中,便急中生智,倒提母夜叉阿花在黃嘯雲身周一轉,先讓她替黃嘯雲挨了十數刀,然後將母夜叉阿花一拋,抓起黃嘯雲的胳膊,兩人縱身跳下庭院,竟然將黃嘯雲神鬼不知地救出重厄。
這時原先圍攻唐賽兒的數十個綠林豪客,包括桐鄉三怪中的老二、老三,會同圍攻黃嘯雲的十多個壯漢一齊從屋頂跳下來圍攻,暗器如雨點般飛向唐賽兒和黃嘯雲。黃嘯雲抖擻精神,用寶劍將周身罩定,各種暗器乒乒乓乓落了一地。而唐賽兒卻更是了得,長袖翻飛,步如龍游,擊向他的暗器竟都被他的內力擊回,又有十多人被他們自己發出的暗器擊斃。院子中死傷一片,哀號慘呼之音不絕於耳。唐賽兒輕輕地對黃嘯雲道:「你給我護住後面,咱們衝出去!」唐賽兒大袖飄飄,宛如神仙下凡,避者生,擋者死,黃嘯雲則在後面全力掩護,片刻之間,兩人殺出一條血路,從大門口硬是沖了出去。
「反賊,哪裡逃!」只見一位身材高大,面如驢臉的中年武官,身披盔甲,橫槊立馬,擋在大門外十多步遠處,後邊雁翅般站立著數百名官兵,俱是彎弓搭箭,將整個院子圍得水泄不通!原來這裡的撕殺早已驚動官府。官府里平時對這些地痞流氓又恨又怕,只是無法將他們除去,如今見他們傾巢而出,便要藉機除去。他們將整座客棧包圍之後,卻不急於動手,一方面實在不敢輕易出擊,怕不是這些慣匪的對手,同時也存著先讓裡面兩敗俱傷的願望,因為他們還不知道四鼠等圍攻的是何等人,有多少人。唐賽兒何等武功,焉能被一個州府的區區武官赫住?只見他身體微晃,也不知用的何種步法,便已在瞬間欺到武官馬前。站在武官後邊的官兵正待放箭,卻又怕傷了大人,一時猶豫不決。就在眾官兵猶豫期間,馬上武官卻是又驚又怒,大喝一聲,揮槊便要下擊。這時唐賽兒腰身一擰,卻轉到了馬的左側,用力一按馬的后臀,那馬頓時一聲狂嘶,后蹄立起。那武官猝不及防,竟被馬掀到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唐賽兒一拉已然衝到身後的黃嘯雲,兩人一齊躍上馬脊。唐賽兒手抓馬鬃,雙腿用力一夾,那馬便如飛般地衝進官兵陣中,還沒等眾官兵明白過來,那匹馬竟馱著兩人消失在街上圍觀的人群中。
這武官被馬摔的一跤不輕,尾錐骨有如碎了一般的鑽心疼痛,當他呲牙咧嘴地被侍衛扶立起來時,哪裡還有騎馬人的影子!此時院子里的眾綠林豪客方一齊衝出,本想追殺兩個少年人,不料武官惱羞成怒,一聲令下,數百張弓弩齊發,竟將院子中的眾綠林豪客全部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