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無風無月
甘孟第二日早早的就來了,還帶了親手做的糕點準備讓她嘗嘗。來時宮人傳話說她已經開始洗漱了,可左等右等,等了半個時辰終於才見文揚出來了。
今日的文揚穿了一身淡藍配珍珠白的衣衫,頭飾不像昨日那樣用碧玉鑲金的配飾,而是用簡單又不俗的白玉和珍珠,髮髻梳的是顯得少女靈動的雙平髻,髮髻里是木蘭白玉簪子,頸子上戴的是珍珠紅玉雙環瓔珞。素雅清麗,妝容淺淡,顯得女兒靈氣,紅唇微翹,明眸皓齒,眼底彷彿湖水清澈明朗。
甘孟昨日一見,已是覺得文揚是他平生見過最好看的女孩子。可今日再一看,才彷彿看見書里所說的美人,她並非有傾國傾城容貌,可那氣質並非常人能有。
靈氣二字。
宮裡人向來喜歡濃妝,喜歡奢靡,就如昨日文揚裝扮那般與宮裡的皇子公主們無異。可今日清麗脫俗,更是讓人眼前一亮。
甘孟由衷誇讚道,「文揚今日,好看!」
文揚一笑,很是開心,還未說什麼,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跑得這樣快,這頸子上的香粉還沒撲勻呢……」
這女聲他近日倒是時常能聽見,無疑,就是太子妃了。
他連忙跪下行禮,「奴才甘孟拜見太子妃娘娘。」
文錦也這才看見甘孟也同在,微笑著說,「起來吧,沒想到你今日這樣早就過來了。」
甘孟回道,「太子妃娘娘吩咐過要我好生陪文揚姑娘,自然不敢憊懶。」
文揚一見也笑著附和道,「原本以為長姐這幾日忙,所以與甘孟便約好他領著我在宮裡轉轉。」
文錦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拿起香粉撲子輕輕在她脖頸上拍了幾下,說道,「那便去吧,我正好也不得空陪著你了,這幾日忙可還是想著要偷閑過來見見揚兒,現在也見著了,你想去玩兒就去吧……」
文揚笑了笑,「長姐忙,不便顧我,我是知道的,望長姐這幾日若是得空就來見見揚兒。」說完,施了禮就與甘孟一同退下了。
一路上,文揚並不像他想象中那麼開心,甚至顯得有些落寞。他原以為,若是親人重逢,定是歡喜的。可看她這樣,並不如他所想那麼簡單。甘孟想說些什麼逗她高興,卻又不敢多嘴。便也沉默著,默默沿著長街前行。
太陽初升,宮牆磚瓦間的白雪映照著紅光,落在他們二人身上,文揚抬手半遮眼,這光雖不似正午陽光那般刺眼,可也不得直視。
甘孟得機會打破沉默,想起手裡還提著食盒,便笑著問她,「可要嘗嘗我親手做的糕點?」
文揚側臉笑問,「你還會做糕點?」
甘孟笑笑,佯裝得意,「那可不。」
「那我可要好好嘗一嘗。」
「我們找個亭台坐下?邊吃邊聊!」
他領著她一路邊走邊尋找,亭台倒是有,只是四面灌風,他怕她著了涼風生病,恍眼見著一處假山。那地方高些,山的一面缺了一塊,坐在缺口不用擔心吹風受涼,且從那兒見千鯉池視野正好。兩人找了一塊平坦處便坐了下來,池邊還是有些風大些,正吹過便引來她一個噴嚏。
甘孟一笑,將食盒打開,拿出一個還熱著的紅棗桂圓團糕遞給文揚,「給,吃了身子就會暖和些。」
她接過手,兩人便吃起來。這團糕香甜不膩,桂圓味濃,她很是喜歡,便問「這用什麼做成的?」
甘孟見她喜歡也十分開心,回答道「百合紅棗桂圓,還有糯米。」
沒想到普普通通的糯米也這樣好吃,果真是愛廚的人心思都細膩,能想到各種食材味道調和真是不易。
她是真心喜歡,這才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三個團糕就下了肚,再想拿一個時,甘孟卻及時蓋上了食盒蓋,「不許再吃了,糯米難消化,多食會難受的。」
文揚實在是喜歡這稀奇的糕點,正想抗議,沒想到在千鯉池對岸浩浩湯湯來了一行人。
宮人一行幾十,其中轎攆上的人是少年模樣,穿著一身黃白紋華袍,披著雪狐皮披風,正單手扶額閉著眼,過了千鯉池橋,那一行人便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甘孟,那人是誰?」她扯扯甘孟衣角問道,看著陣仗這樣大,莫不是哪位皇子?
甘孟回答如她所料,「那是十五世子,靖陽。」
果真是位皇子。
「看這去向,應是往瑤光殿去了。」
她猜問,「瑤光殿?是哪位娘娘的寢殿嗎?」
甘孟道:「那是貴妃娘娘的寢殿,想來應是貴妃娘娘近日鳳體抱恙,所以十五世子前去探望吧。」
她點了點頭,但對此不太感興趣,現在她雖是在宮裡,長姐又成了太子妃,可未想過能與皇宮裡的貴族們關聯起來。元夕宴會,能遙遙一見天子真顏已經是不可多求之事。
她幼時在修元台能聽見爹爹偶爾提起許多年前的事情,依稀記得她文家多年前似乎也是個官宦之家名門望族,再詳細的事情就算她央求爹爹,爹爹再也不肯提起了。
甘孟見她不語,便低頭看她,見她出神,他倆又靠得這樣近,她身上清新淡雅的香味幽幽入鼻……
這……這還是他第一次與女孩子靠得靠得這樣近。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心跳加快甚至微微發疼,又有些許酸澀……
他暗自擔心,莫不是病了?
單純的甘孟不知,世間情動無非真就是大病一場,病不知何起,不知何終。
文揚抬頭見他正瞧著自己出神,於是抬手在他眼前晃晃,「甘孟?」
他頓時回過神,臉一陣發熱,尷尬得不知說什麼好。
「你怎麼了?」她問道。
甘孟搖搖頭,立馬轉移話題,「今……今夜……你可願隨我同去採藥?」
她不解,怎麼突然說這個,「採藥?」
在宮裡要怎麼採藥?
但轉念又猜想大抵是什麼名貴又難得的藥材,宮裡有反倒是宮外沒有。
她於是答應了,兩人又玩耍了一陣之後便各自回去了,入夜以後,文揚站在宮門下等他來。
甘孟如約而至,手裡多了兩個巴掌大的玉瓶。
文揚笑道,「我可毫無採藥經驗,你要教我的。」
甘孟點點頭,說道:「這是自然,只是陪我採藥是件無趣的事,得需要耐心,不嫌無聊才是。入夜以後就涼了,你得多穿些。」
「我們會去很久嗎?」她問道。
「此葯難得,要去一夜。」
「不歸?」
「嗯,不歸。」
文揚雙眼奕奕頓時來了興趣,笑道:「那我回去拿件披風!」
說著就跑進去了,待她再回來時,她身上已經披了一件,可手裡還拿了一件。
「這是……?」為何還要帶一件?
她笑道,「給你的,雖是女子的披風,但也能禦寒。」
他心裡頓時感動,沒想到她竟如此體貼……
甘孟笑了笑,將披風披在身上,確實暖和不少。
「此去恐會遇見夜巡侍衛,我們走偏些。」
「為何?」
甘孟回答:「入夜後一般宮人不得隨意走動,文揚你倒是不怕,我若是被抓住了,恐怕會得麻煩。」
文揚點點頭,說道,「走吧,那我們小心些就是了。」
兩人走得十分謹慎,甘孟走在前頭,聽見夜巡侍衛的腳步聲便作停,待到侍衛走遠又繼續前行。
越是謹慎,卻越是會出岔子。
夜黑,兩人怕會被發現夜行,所以連燈籠也沒帶上。她一個不小心撞上甘孟後背,沒站穩跌倒在地。
這一摔倒是著實嚇了甘孟一跳。
正巧又有一隊侍衛路過,他連忙將她扶起,躲進了一旁的花叢后。他謹慎的看了看,萬幸的是侍衛也沒聽見些什麼動靜。
她連忙低聲道歉,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可摔疼了?」甘孟眼裡是藏不住的關切,他自己不住自責,自己太過擔心侍衛,卻沒有注意她的情況……
文揚搖搖頭表示自己並無大礙。
她只是不說,這一摔還是有些疼,也不知傷了哪裡。
甘孟又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問道:「能走動嗎?傷著哪裡沒有?」
她還是搖頭,忍著痛感笑了笑,說道:「沒事沒事,能走。」
甘孟還是有些不放心,「你牽著我衣角走,要是再摔了我跟著一起摔!」說著,便拿她的手將自己袖角牽住。
文揚被他的模樣逗得笑出了聲,但又立馬想到侍衛還沒走遠,立即止住了。
小腿處隱隱傳來疼痛,大抵還是傷到了……
甘孟走在前,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生怕她又摔了,心裡暗暗自責不已。
今夜無月無風。
他心情很好,往年都是他一人來,但今天不知他怎麼了,慌忙中便脫口邀她同行。
不過才認識兩日,但卻覺得彷彿相識了許久許久。
他不自覺地傻笑起來。
文揚見他獨自痴笑,也不知他在笑什麼,倒是覺得,這樣細細看甘孟側臉,還挺好看的嘛。
她很是疑惑,為何這宮裡她見到的除了甘孟以外的公公,都毫無陽剛之氣,舉止間滿是陰柔,可甘孟一點也不像個公公,起碼他氣質不凡。
他會不會……就不是…
她被自己的突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