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雨落風起【3】
文珏在修元台門口站了許久,卻遲遲不見文揚回府的馬車,這心裡總有不好的預感。
他早一天去京城裡最好的糕點鋪子買了她愛吃的,家裡大娘早起還為她熬好了甜粥,什麼都替她備得好好的,誰知這妮子是不是路上又貪玩不肯回家?
已快到卯時,可這天不見轉亮反倒烏雲密布,看這樣子怕是有大雨……
按理來說該是回來了,怎麼還遲遲不見?
文珏心裡漸漸著急起來,也不管不顧什麼「宮裡的馬車不得擅自派人去接」的規矩了,對著一旁喊道:「智,快給我套匹快馬,我要去找揚兒!」
唐智立即替他套好了馬,文珏上了馬出發一路尋找,唐智也出發與他分道尋找。
一個時辰過去了,這條文揚回家的必經之路他已經走了半截,可仍舊還沒找到文揚馬車的蹤影,此刻天上響起陣陣「冬雷」。冬季雨少,有雷聲更是難見,此情此景讓他心裡一陣不安。
果然,雷聲一過雨便來了。
出門匆忙,雨浸入他的衣袍間一陣刺骨寒意,文珏顧不得那麼多,他現在只擔心遲了文揚恐怕有什麼不測。
揚兒,你到底在哪兒!
他現在又急躁又不安,一向以風雅瀟洒示人的他,記得第一次不安還是很久前母親病重即將離世時,第二次是在鐘意的女子遠去漠北時,這便是他第三次。
他的每一次不安,都會有重要的人離他而去,他恐懼別離,這種感覺讓他很不好……
雨越下越大,雨幕漸漸模糊了他的雙眼,身上早已濕透,雨水順著耳邊的青絲淌過。平日里熱鬧的路上今日幾無行人,路過金香樓時,卻聽見一陣笛與琵琶的幽幽合鳴,在雨聲里格外清晰好聽。若是平時這樣好的曲子他一定會進去好好聽上一聽,但現在沒這個興緻。
他甚至覺得……今日的金香樓有些說不出的異樣。
他放眼掃視一圈周圍,不放過任何地方。
終於發現眼前在離金香樓不遠的角落裡停靠著一輛馬車,車夫歪歪倒倒的靠在馬背上……
那是……?
難道是揚兒的馬車?!
他立馬下馬跑上前去查看,他用手探了探車夫的鼻息,還好……還活著只是氣息有些不穩。他大步跨上馬車一把撩開車簾,發現這文揚竟也倒在一旁,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立馬將文揚一把擁入懷中查看,也將手伸出在她鼻前探了探。
有氣息,難不成是睡著了?
他輕喚兩聲,「揚兒?揚兒?醒醒!」
懷中人兒囈語一聲依舊閉目不醒。
這看樣子應該沒有什麼大礙,文珏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今日之事很是蹊蹺,等車夫與文揚醒來他定要好好詢問一番。
思量之下他決定先趕車回去。
回到修元台,雨依舊還在下個不停。馬大娘派了人手將文揚安頓好,又是請大夫又是熬薑湯,一頓折騰后,文珏心裡總算是踏實了些。
馬大娘見他也淋了雨,於是關心道,「公子衣裳也濕透了,快些換下,別又著了病。」
文珏笑了笑,只顧著文揚,他自己倒是忘了,「謝謝大娘提醒,我這就去換。」
回到卧房脫下濕衣,露出精瘦修長的身子,這再配上俊逸的面容……
美男如玉呵……
「誰在那裡?」他注意到有雙眼睛在門縫裡盯著他看,「別鬼鬼祟祟的了,出來吧。」
阿容一驚頓時窘迫,一瞬間羞紅了臉,尷尬得想找個地縫恨不得能鑽進去!
她不得不推開門,進去低著頭懦懦怯怯地說道:「我……我……馬大娘叫我來伺候公子沐浴更衣……」
文珏瞧她臉上飛起的紅暈,走上前用手抬起她的小臉,看了一眼,笑道:「你是哪來的丫頭?我怎麼對你沒有半點印象?」
阿容慌忙往後退了半步,低著頭不敢看他,「我……我叫阿容,是……是新來的……」
文珏一笑,身上除了一條褻褲外不著片縷,他走到桌旁坐下,說道,「我的日常起居飲食皆由唐智替我打點,這修元台里沒有誰不知道,你是新來的你不知道這些很合理,不過……大娘她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她怎麼會叫你來伺候我?」他臉色一變,話鋒一轉,「新來沒多久就在我面前撒謊,這膽子挺大。」
阿容一聽,知曉被戳穿后的後果,這雙腿立即軟了下來,連忙跪在地上小聲抽泣起來。
文珏見不得女人哭,她這一哭他措手不及,「誒誒,我也還沒開始罰你,你怎麼先哭上了?」
阿容哭得梨花帶雨,小手不停地揉眼睛,哭腔裡帶著濃濃的委屈,「嗚嗚嗚,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錯了我錯了……嗚我……我只是路過……好奇傳言里文家公子的樣貌,於是……於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公子……別……別罰我!」
文珏見她似乎也並沒有什麼惡意,可還是覺得有些好笑,本想逗一逗她,但想到文揚要緊,這換了衣服還得趕過去,於是便擺了擺手就此作罷,「算了,你下去吧,唐智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你幫我備些熱水吧。」
阿容抬眼,聽他的意思就是不用受罰了,她立刻轉悲為喜,眼淚還在眼角掛著,可嘴上就笑了起來,「我這就去!」說完飛似的跑開了。
洗浴后他換上乾淨的衣裳后直往文揚房裡趕,去時見大夫剛診完脈,說是無大礙,只是有些夢魘,修養幾日就好,連葯都用不上。
聽大夫這樣說,文珏的心算是徹底放下了。
他送走大夫后便回到文揚床前守著,等著文揚醒來。
馬大娘送來熱騰騰的薑湯,推門進來見他一動不動地就這麼坐著,小聲提醒道:「公子怕是也受了寒,我熬了薑湯喝下暖暖身子吧。」
文珏端起湯碗一飲而盡,「麻煩大娘再備一碗吧,等文揚醒來喝。」
馬大娘應了聲,「是。」說完就退下了。
文珏守著她寸步不離,見她眼角有淚緩緩流出忍不住抬手拂去。
也不知她在夢裡夢到了些什麼。
他總覺得今日的事蹊蹺得很,但思來想去總是沒有頭緒。
爹爹今日有事外出,不妨等他回來一同問問文揚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轉眼過了正午,雨停了天也大亮,彷彿從沒下過雨一般。
文揚悠悠轉醒,文珏見她睜開眼睛,關心之情溢於言表,「醒了?可有哪裡不舒服嗎?」
「二哥……」此刻她還有些不清醒,看見文珏總覺得彷彿還在夢裡。
文珏抬手輕刮她的鼻子,笑道,「二哥在呢。」
文揚起身,卻覺得身子癱軟酸疼,忍不住皺起眉頭,「我這是怎麼了……」
文珏見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柔聲問道,「揚兒可還記得什麼事情嗎?你今日遲遲沒有回來,我便去尋你,卻發現你乘的馬車留在金香樓附近,跟二哥說,發生什麼了?」
馬車……金香樓……
她一愣,扶著頭思考起來。
她記得,她今日從宮裡回來…甘孟和姐姐送她離開……
記得……好像在回來的路上她睡著了……
還記得……路過金香樓時……聽到一陣好聽的竹笛琵琶和鳴……
她記得……她好像夢到了娘親!
她激動地抓住文珏的袖角,幾乎是喊出聲說道,「我……我!我夢到了……」
揚兒不可與旁人提起……這是娘親與她在夢裡臨別時說的話……
她打住了不再說下去,手慢慢收回,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元氣一般癱坐著。
文珏沒有等到她的下文,見著她這副模樣,他心裡擔心得很。
怎麼去了一趟皇宮回來,整個人都不似以前那樣活潑了?
「夢見什麼了?」他忍不住追問。
她避開他的眼神,重新躺下用被子將自己整個人都遮起來,「二哥你別問我了……」
文珏也不忍心見她剛醒就再多問些什麼,日後慢慢問也不遲,他笑了笑,「好了,你一定餓了吧,我昨天知道你要回來了,特意從芳點齋給你帶了『香六層』,放在大娘那兒再不吃可要壞掉了啊!」
文揚一聽『香六層』,眼睛都直了,一把將被子掀開,興奮地喊道:「二哥最好!嘿嘿!」
文珏一聽,佯裝傷心,「是有『香六層』的二哥最好,沒有就不好……」
文揚跳下床也不理他,徑直跑出去留他一個人在房裡,轉眼就跑遠了,還喊道,「大娘!我要吃『香六層』!」
文珏無奈笑了笑,可笑里寵溺分明。獨自走出房門,一路跟著她。
文揚從馬大娘那兒拿到了糕點盒子就不撒手了,轉眼間一個沒注意半盒就被她吞下肚去了。
馬大娘見她這樣吃,吃得嘴角衣服甚至頭髮上都是糕點的細沫,忍不住提醒道:「行了啊,再吃哪裡還吃得了午膳吶!」
文揚不管,小嘴裡塞得滿滿的,「我有了點心就不吃午膳啦!」
馬大娘又氣又覺得好笑,「公子也不管管這丫頭!吃點心飯都不吃了!」
文珏在一旁看書,聽見馬大娘朝他「告狀」,他抬頭看了一眼文揚,見文揚也在偷偷看他,他笑道,「大娘您別管她了,就讓這妮子胖吧……」
馬大娘搖搖頭,算是作罷走開了。
馬大娘以前是某個村子里的人,帶著兒子逃難來的京城,後來兒子病了沒錢治病,她背著八歲大的兒子倒在修元台門口,爹爹後來發現了便將他們母子二人安頓在這裡,但她的兒子不久后還是因病死在她的懷裡。那時候文揚也才出生不久便失去了娘親,馬大娘為報文淵的救命之恩,於是在心裡把文揚當做自己親生女兒看待。
馬大娘為人淳樸善良,做事勤奮,文淵一開始是不放心將文揚交給她帶的,但見她對這孩子如此好,這孩子又是如此喜歡她,於是便放心了些,沒過多久還任命她為女管事,上上下下都交給她打點。
這十幾年過去了,她已經認定自己已經是文家的人了,不僅僅修元台里的人很敬愛她,文錦文珏文揚一樣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