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多重懷疑

第三十七章 多重懷疑

從心而論,在某些方面白中元還是很佩服曲國慶的。不管是事業上的白手起家,還是針對楚六指恰到好處的謀算,都表明這個人極具智慧,出手也是乾脆利索毫不拖泥帶水,古往今來大成就者莫不如是。

然退一步看,恰恰是這種頭腦和手段,會給人帶來極大的危機感。就拿白中元來說,自打曲國慶介入這個局之後,他每時每刻都處於憂慮的狀態中,這種感受前所未有,總覺得局面正在漸漸的失控。

說不清,道不明,卻時刻纏繞在身邊。就像人生某個壓力重重的階段,忙碌起來時會暫時性的忘卻,待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又會從心底慢慢氤氳出來,由內而外侵襲全部的感官,釋放著危險不安的訊號。

車禍發生之後,白中元和曲國慶有過一次深入的交談,從而初步排除了此人泄密的嫌疑。為求保險,後來又默許了周然前往醫院和他見面,目的就是做個二次求證,最終的結果還算是樂觀。

事事良順,白中元的心也放到了肚子里,沒想到跨省行動之前曲國慶卻突然登門造訪,並告知了已經先行一步的事實,自此憂慮再起。儘管他說此行主要目的是拓展業務,次而從旁協助警方打開局面,收集線索。但在離開省城之後,行事卻愈發的我行我素,儼然飛鳥出籠、野馬脫韁。

白中元向來不願拿惡意揣度別人,可直覺告訴他曲國慶的動機似乎並不單純,無論是遣派蘇浩打先鋒,還是緊隨而至谷陵村,都表明他正在和警方爭分奪秒的賽跑,若無利益驅使,大致不會如此行事。

上述作為基點,聯想出車禍時的一箭三雕,何清源死亡現場用斷指拼湊出的字,輕而易舉策動龐沖的反水等等,越是進行深層次的推導,白中元便越是覺得驚悸,一切都像極了曲國慶所說的權術。

真正的轉折點,是曲國慶在不通氣的情況下住進村長家,若不是白中元在許琳的催促下打了那個電話,怕是今早也不會知曉,畢竟拜訪盤星虎屬於臨時起意,準確的說正是由曲國慶的到來所促成。

而這,也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正是由於那個電話,白中元才決定擺下棋盤,與之博弈一場。相安無事再好不過,否則最終的結局只有一個。

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案情重大,跨省行動容不得半分差池,加之曲國慶的身份敏感,逼迫著白中元必須把控好全局的每一個細節。有著這般考量,所以當許琳問出這個人是否值得信任時,他給予了確鑿而又鼓勵的肯定。

儘管接觸的時間不長,但白中元已經看到了曲國慶的弱點,他擅長謀划的縝密心思其實是可以解讀出多疑之意的。可能是源於當年的泄密案,也可能是因為多年的從商經歷,總之極為在乎別人對他是否信任。

在這個核心點上大做文章,或許有可能收到奇效。

於是,便有了白中元「利用」許琳的事情。

向許琳做出保證,曲國慶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並鼓勵她將這點傳遞出去,從而營造處友好的氛圍來迷惑對方。如此一來,就有可能窺見對方的破綻,將其引誘到陷阱之中,從新將主動權奪回來。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白中元千算萬算怎麼都沒有算到曲國慶會先來個下馬威,在和盤星虎的初次見面中便曝光了身份,這無異於將警方置於了更加被動的局面中,初次交手便落了下風。

尤其是曲國慶剛剛說的那番話,聽起來是頗有微詞的牢騷,可正應了那句話,太多的真心話都是通過開玩笑的方式表達出來的。尤其是結合對方的城府去看,擺明為十足十的警告,這點白中元深信不疑。

最終,只能解讀出好與壞兩個結論。

第一,在曲國慶不具備泄密嫌疑的情況下,這種警告意味著他的確很在乎別人的看法。其實換做任何人都是如此,主動且毫無保留的提供協助,最終卻被人處處提防時時戒備,肯定大為光火。

第二,曲國慶這個人城府比了解的更深,如同楚六指製造的那起車禍一樣,想藉助警方之後達成某種目的。

哪種可能性更大,白中元暫時也說不清楚,只能寄希望於後續案情的進展上。

既是博弈,必分輸贏!

……

許琳警惕性很強,因此並沒有跟著進入盤星虎的家裡,而是在附近轉悠了兩圈,當曲國慶走出百米左右的距離后,她來到了白中元的身邊:「去了這麼久,情況了解的怎麼樣?還有,他這是要去哪兒?」

擺脫掉腦海中紛雜的想法,白中元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大致情況跟咱們之前了解的相差不多,現在去對面的茶山。」

「有線索?」

「嗯。」

白中元點頭,簡述了之前的談話。

「那就別愣著了,走吧。」

加快腳步,兩人很快追上了曲國慶,因為有著白中元昨晚的保證,所以許琳沒有任何防範之心,表現的極為熱情。

「曲叔叔,昨晚在村長家休息的怎麼樣,時隔多年再過來有沒有什麼感觸?」

相較於白中元,曲國慶對周然的態度可要好太多,笑著回應道:「人上了歲數以後,不再貪圖多好的物質條件,只求睡個好覺就成。至於你說感觸,還是有一些的,人們的生活水平好了,民風也溫和多了。」

「溫和?」許琳詫異,「這麼說之前很彪悍了?」

「何止是彪悍,那是相當的彪悍。」曲國慶談話的興緻很高,繼續道,「在那個年代,這裡的人還頗具野蠻之相,在某些方面甚至是粗鄙不堪的。我記得有次借宿於此,差點兒因為漏財折了這條命。」

「這個說起來也有情可原,在那個年代,如此偏僻落後的地方很多人還是食不果腹的。」距離茶山還有一段距離,左右都是閑聊,許琳便繼續說了下去,「就像最近上映的那部電影中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病,那就是窮病。人在窮怕的時候,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畢竟天性如此。」

「你倒是看的透。」曲國慶目光中透出讚賞,隨後嘆氣道,「其實,這也是我多年來不敢再次涉足此地的原因,著實被醜陋的人心嚇怕了。你可能不是很了解,當初我們執行任務時,那種種見聞是何等的觸目驚心。」

「那您就說說唄,權當是講故事了。」許琳笑笑。

「真想聽?」

「說吧。」

「成,那我就說兩件事。」曲國慶面露回憶,「當初這裡可是亂的很,不僅僅存在盜墓的餘風,因為靠近邊境線,也是毒品的重災區。我親眼見過兩件事,皆因毒品而起,最後鬧得家破人亡。一是丈夫逼迫老婆為娼,二是兩名父親易子而食,當然並非字面的意思,而是販賣對方的孩子。」

話題驟然變得沉重,聽得許琳心中很不舒服,於是嘆了口氣:「我想您真正難過的是有心無力吧?」

「怎麼講?」

「您當時還身穿警服,看到那種悲慘的事情發生在眼皮子底下,卻因為任務在身無法進行阻止和干涉,所以才倍覺痛苦。」

「算是被你說中了,那不僅僅是痛苦,還有懷疑。」說起這個,曲國慶平靜的面色中多了幾分痛苦。

「懷疑什麼?」許琳不解。

「我知道。」白中元插嘴道,「一種是內部的懷疑,一種是對於外部的懷疑。」

「你繼續說。」曲國慶眼睛一亮。

「內部即自我懷疑,這很正常,無論是逼良為娼還是易子而食,大多存在於歷史往事中,乍然在身邊活生生的上演,帶來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尤其是那會兒曲叔剛剛從警不久,必然是無法接受的。加之任務在身又不能干預,於是便產生了自我懷疑。大案是案,小案難道就不是了嗎?」

說到這裡,白中元盯住了曲國慶的眼睛:「其實您真正的噬心之苦是,身為一名警察,卻在那個階段被剝奪了阻止和干預犯罪的權利,這與從警之初的認知相悖,您的自我懷疑其實是對於立場的懷疑。」

「……」

曲國慶沒有說話,面色無比複雜。

「怎麼了曲叔叔,中元說的不對嗎?」

「何止是對啊,簡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曲國慶嘆息連連,「那時候我每天都在想,如果犯罪事件發生在眼前都沒有權利加以干涉,那還穿警服幹什麼?在我的認知中,事情不該是這樣子的。」

「其實都是現實在逼迫著我們做出選擇,很多時候只能以大局為重,兩害相權取其輕。」許琳也跟著嘆氣。

「曲叔,這就是您心性轉變的起點吧?」白中元在思考別的東西,希望能把曲國慶看的更清楚些。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曲國慶眉頭皺起。

「也沒什麼,單純的好奇而已。」白中元示意不必多想,繼續道,「我在想,那種種見聞會不會是您選擇脫下警服的原因?」

「也許有這方面的因素吧。」

「同時,也是您沒有成家,甚至是凡事多慮的根本對嗎?」白中元說的很含蓄,用別的辭彙代替了「疑心」二字。

「中元,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可怕?」曲國慶不答反問。

「您這話是褒是貶?」白中元裝傻。

「你啊,十足十的滑頭。」苦笑一聲,曲國慶繼續道,「你說的沒錯,我的心性就是從那時開始發生變化的。丈夫逼迫妻子,父親販賣孩子,這是何等可怕的現實?枕邊人原因可能有很多種,比如同床異夢、比如離心離德、又比如本為夫妻商議后的共同選擇,可以暫時拋置不提,那要如何看待父與子呢?虎毒尚且不食子,難道人真的連畜生都不如嗎?這個世界,到底還有什麼人值得信任?」

「……」

白中元和許琳都沒有說話,紛紛想到了各自的父親。

「你們不妨設身處地的想想,天真爛漫的孩子,將父親視為最最堅實的後盾,某天被哄騙外出,滿懷憧憬的期待著開心的旅程和禮物,最終卻因為那一點點足以泯滅人知的毒品被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這是何等……」

「曲叔叔,不要再說了。」許琳臉色蒼白,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做起了積極的寬慰,「我們是警察,較之普通人而言的確會看到和接觸到更多的陰暗面,但並不能因此而灰心、頹喪甚至是自我懷疑,那樣的丈夫畢竟是少數,那樣的父親也是萬中無一。請您相信,光明和善良才是這個世界的主旋律。」

「你也說了是少數,那就表明還是存在的。」曲國慶顯然很難從自我的思維中掙脫出來,辯解道,「我相信那樣的父親萬中無一,可誰又能保證那萬分之一的概率不會降落在自己的頭上,你們能嗎?」

「……」

白中元和許琳再一次陷入沉默,因為他們無法做出回應,各自的父親不就是那萬分之一的存在嗎?

曲國慶並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繼續道:「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不再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在泄密案發之後,讓我進一步認識到了人心的可怕,在絕對的利益面前,沒有任何人是絕對值得信賴的。所以我脫掉了警服,所以我沒有成家,所以我從未再在踏足谷陵村,所以我剛剛向中元表達了憤怒。」一口氣說完之後,曲國慶的臉上浮現出了些許歉意,「中元,希望你能諒解。」

「該道歉的是我,我從未考慮過您的感受。」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反正都是為了案子。」許琳打著圓場,「除了自我懷疑之外,還有外部的懷疑呢?」

「你繼續說吧。」曲國慶慢慢向前走。

「外部的懷疑,說起來大家可能都會難堪。」白中元苦笑。

「那更要說說才是。」許琳催促。

「很多話就不明說了,給你提個醒。」白中元深吸口氣,「你不妨想想,就算當時那個年代青葉鎮這裡民風未化,民智初開,但國家對於毒品依舊是明令禁止的,那為什麼這裡會成為重災區呢?」

「內外勾結?」許琳眉頭微蹙。

「我可沒說。」白中元搖頭。

「你……」

許琳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只是對白中元的態度有些不滿,抬手掐了過去。

「好了,關於這方面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曲國慶示意就此打住,「藏污納垢那是從前,現在可是朗朗青天。」

拉開一段距離后,許琳輕聲問道:「你相信他嗎?」

「相信。」

這是白中元的心裡話,之前他已經窺見到了曲國慶的多疑,這絕非先天之性,否則當初也無法進入專案組執行卧底任務。排除這點后,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受到過重大的打擊,上述所言完全契合。

「既然相信,為何還皺著眉頭?」

「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

「曲國慶的懷疑會不會還有另外一重。」白中元心中憂慮不已。

「哪一重?」

「最重要的,曲國慶知道泄密者是誰,這才是促成他心性驟變的根源。」

「那他為什麼不說?」

「因為……」白中元不想說。

「說。」許琳命令道。

「因為,泄密者已經死了。」

話落,白中元抬起了頭,看到曲國慶正在向山上走去。

那道背影里,彷彿藏著諸多有待挖掘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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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罪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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