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竟然是他
盤哲的表情變化落入白中元的眼中,讓他更加的費解和困惑,這種忌諱的背後到底藏著何種答案。
「盤哲,你到底明白了什麼?」周然顯然也被吸引了。
「我明白了為什麼洪崖會脫離村落。」盤哲苦笑著搖頭,「雖說當今社會發展迅速,可很多傳統觀念還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我們瑤寨的人來說,如此褻瀆盤王可是大不敬的,洪崖這是犯了大忌。」
「這就是村裡沒人接濟、施捨他的原因?」白中元問。
「錯不了的。」盤哲點頭,「我是土生土長的谷陵人,非常清楚洪崖的舉動會造成何種後果,被隔離疏遠都是輕的,怕是很多人都巴不得他早些喪命入土了。而且,他是絕對不能與宗族葬在一起的。」
「這麼嚴重?」白中元著實有些意外。
「這麼說明天也不必去找村長了,只能我們找個地方將他下葬了?」作為法醫,周然必須對屍體有敬畏之心。
「找了也白找,阿公不會同意的。」盤哲解釋道,「不管洪崖的死因如何,從他用血淋淋的蛇軀祭拜盤王開始,就已經不被宗族的人接納了。最好的結果就是我們能干預介入,把茶山的老房易做墳墓。」
「盤子,你覺得洪崖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完全是因為腦裂頭蚴病嗎?」白中元總覺得還有其他原因。
「之前沒有祭祀之事我是這樣認為的,但現在應該能解讀出另外一重原因了。」
「什麼?」
「失望和報復。」
「怎麼講?」這正是白中元想要聽的。
「阿公說過,洪崖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是受到了兩重驚嚇,一重是當年親眼看到了神廟前的屍體,第二重則是多年前的不文明執法。相較於前者來說,後者的打擊應該會更大,以至於讓他心理發生了病變。」
「你想說的是他的信仰被顛覆了,村寨的人沒有人給他證明清白,所信奉的盤王有沒有幫他化解為難?」
「就是這個意思。」盤哲點頭,「我聽村寨的一些老人說過,當年洪崖被抓捕之後,都在謠傳他參與了犯罪事件,哪怕是後來被清白釋放之後,也依舊承受著流言蜚語,從而整個人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謠言,某些時候比殺人的刀還要可怕。」周然發著感慨。
「如果是這樣,的確能夠說得通了。」白中元也唏噓不已,「偏見一旦形成,是很難於短時間內消除掉的。」
唉……
盤哲嘆氣,看了看洪崖的屍體:「要怪就怪他心術不正吧,如果當初沒有把主意打到神廟上,也就不會有後續的遭遇。」
「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白中元有些傷感。
「自作孽的確不可活,但這絕非是洪崖的死因。」周然突然說道。
「什麼意思?」白中元和盤哲同時回神。
「你們看看這是什麼?」
順著周然的手指看去,白中元在洪崖後腦的枕骨下看到了一絲異常,那像是個黃豆大小的污點,四周皮膚有著收縮的焦糊狀。因為他的頭皮上相似的泥垢很多,加之頭髮很長,所以很容易被忽略掉。
「然姐,這到底是什麼?」盤哲看不明白。
「洪崖真正的死亡原因。」
「他不是死於腦裂頭蚴病?」白中元極為的吃驚,隨後用手做了碰觸,「該不會是一根釘子吧?」
「沒錯,就是根釘子。」周然點頭。
「那為什麼沒有血跡呢?」盤哲繼續問。
「因為……這根釘子在砸入洪崖的腦部之前是被燒紅的。」說著,周然指了指釘帽的四周,「這就是皮膚收縮焦糊,少量的髮根成捲曲的燒灼狀的原因,由於洪崖頭髮臟污且很長,所以被掩蓋了。」
「同時也是屍體口腔有淤血,耳道和鼻腔存在淺性出血的緣由?」白中元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作案手段。
「完全正確。」周然說著,將釘子直接拔了出來,「燒紅的釘子迅速砸入腦部,高溫會將少數滲出的血液中的水分蒸發,當釘帽處的皮膚瞬間收縮后,會將傷口完全封堵,確保不會有一滴鮮血流出。」
「好殘忍的手段。」盤哲倒吸口冷氣。
白中元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關注點更多在案情上:「找到了這根釘子,也就意味著洪崖是被謀殺的,那為什麼案發現場沒有提取到任何可疑的蹤跡呢,尤其是今天一直在下雨,兇手是怎麼做到的?」
「那就是白隊的事情了,我的工作已經完成。」說完之後,周然開始複位屍體。
「盤子過去幫忙,收拾完你們早點兒休息。」
「白隊,你去哪兒?」
「……」
白中元沒有回應,而是徑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然姐,白隊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遇見難題了唄?」
「他回屋做什麼?」
「當然是解題。」
「硬憋啊?」盤哲聽得直撓頭。
「每個人的思考方式不同,對於他來說硬憋是最有效的。」屍體裝入斂屍袋,周然示意回房間。
……
反覆的踱步已經持續了半個小時,白中元的緊皺的眉頭總算是有了舒展的跡象,坐下來拿出了紙和筆。
將茶山四周環境做出最大程度的還原之後,他陷入了沉思。大路通到半山腰後分了岔,應該就是兇手做文章的地方,那條直通洪崖家的路絕對不會選擇,所以也就剩下了另外兩條。一條繞到房子的后側,一條迂迴后又去到了房側不遠處的茶園中。這兩條路中,絕對有一條是兇手走過的,難度在於如何甄別。
所謂心動不如行動,既然已經鎖定了可能窺見端倪的地方,白中元就必須做好求證,而且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
去而復返,白中元渾身已經是濕漉漉的了,看看錶已經來到凌晨四點,他趕緊抓緊時間去休息,必須保證在天放亮之前醒來。
那時,兇手有極大的概率會露出狐狸尾巴。
……
鬧鐘響起時,白中元輕輕走出了房間,外面正處於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刻,隱約中能夠嗅到犯罪的味道。
躡手躡腳的走到偏房,白中元將沈樹和盤哲叫了起來,三人保持著安靜魚貫而出,爬到房頂后隱蔽了下來。
「白隊,這是要幹什麼?」盤哲還存有睡意,多少有些迷糊。
「等著殺害洪崖的兇手出現。」白中元自信滿滿。
「什麼意思,洪崖不是死於裂頭蚴?」沈樹大吃一驚。
「昨晚沈隊睡著了,就沒打擾你,情況是這樣的。」壓低聲音,盤哲將洪崖後腦有根釘子的事情做了簡述。
聽完沈樹倒吸了口冷氣:「到底是什麼人在犯罪,居然用了這麼殘忍的手段,兇手的殺人動機是什麼?」
「滅口。」很多的東西,白中元已經推導的差不多了。
「滅口?」沈樹追問著,「洪崖已經出現了嚴重的精神問題,可以說毫無威脅,為什麼還要下死手?」
「白隊,為什麼啊?」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盤哲是問題最多的人。
「一兩句解釋不清,你們只需知道好戲就要開始了。」想到即將拉開的帷幕,白中元感覺血液都在沸騰。
「好戲?」這讓盤哲更加的好奇了,「白隊,你就透漏點兒唄?」
「忍著,中元不說自然有不說的道理。」呵斥一句,沈樹猶豫道,「我多句嘴,這場好戲有多大,有多精彩?」
「很大,比我們頭頂的這片天還要大。」白中元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至於多精彩,不出意外能夠把村寨炸個底朝天吧。」
「……」
聽完白中元的話,沈樹和盤哲同時陷入了沉默,倒不是覺得這是大話,而是有著諸多疑問卻又沒法開口。
「盤子,望遠鏡。」就在這時,東方泛出了魚白。
「把另外一副給我,你先忍著。」一副望遠鏡交給白中元,盤哲剛想使用另外一副,剛剛取出便被沈樹奪走了。
「中元,看什麼?」
「茶山的路。」白中元調好焦距,在尚且模糊的山野中看到了一道身影,仔細觀察好一會兒,皺起了眉頭,「怎麼會是他?」
「誰?」盤哲看不到,只能幹著急。
「曲國慶。」沈樹也看到了,同樣覺得意外,「他牽著頭水牛做什麼?」
「盤子,你看看,那頭水牛是不是虎爺家的?」情況與預計的不同,白中元只能擴散思維尋找聯繫點。
「沒錯,是阿公家的。」確認之後,盤哲又說,「他把牛拴在了半山腰的路口處,應該是阿公授意的,這種情況在村寨很常見,一大早將牛拉出去,既能清理掉茶山的雜草,還可將糞便轉化為肥料。」
「走,我們下去。」白中元對牛沒有任何興趣。
「去哪兒?」
「去把殺害洪崖的人挖出來。」曲國慶的突然出現打亂了白中元的計劃,只能調整策略。
「白隊,你剛才說過等待著嫌疑人出現,現在又說去挖兇手,換言之曲國慶並不是目標對不對?」
「暫時不是。」白中元招呼兩人下去。
「什麼叫暫時不是?」盤哲追問。
「盤子,你的話太多了。」
兩天接觸下來,沈樹對白中元已經有了大致了解,他是個不打沒把握之仗的人,同時也不是個藏私的人。非要找缺點的話,凡事喜歡引導,不喜歡將答案直白的說出來。正是洞悉了這點,才會讓盤哲暫時閉嘴。
沈樹對一點深信不疑,此行一定會有收穫!
……
行走在村寨的路上,三人的動作都很輕,尤其是盤哲閉嘴之後,氛圍顯得有些壓抑,於是沈樹打開了話匣子。
「中元,你心裡已經有了嫌疑目標對不對?」
「八九不離十。」這點自信白中元還是有的,特別是看到兩人幾乎被疑問折磨的抓耳撓腮時,只能暫時透露少許,「對於洪崖的死,咱們所知情況都是一樣的,你們覺得村寨里誰的嫌疑最大?」
「曲國慶吧?」盤哲早就忍不住了,搶先說道,「他是外來人,而且身份又比較特殊,我覺得最具嫌疑。」
「看來你還沒睡醒,否則腦子不會這麼遲鈍。」擠兌一句,沈樹繼續道,「首先,剛才望遠鏡里看到曲國慶的時候,中元就已經說了不是他;其次,剛才中元話中又提明了一點,村寨里誰的嫌疑最大,說明殺害洪崖的就是本地人;最後,如果是曲國慶的話,中元不會帶著我們走這條路。」
「那是誰?」盤哲略有沮喪的抓抓頭,隨後眼睛一亮,「白隊,昨天咱們去阿公家走的就是這條路,難不成是……」話說到此,盤哲的臉色猛然大變,望向白中元的目光中滿是駭然和驚懼。
「放心吧,這事兒跟虎爺沒關係。」白中元拋出了一顆定心丸。
「那會是誰呢?」盤哲用問題掩飾著剛才的失態。
「如果換做你來辦這起案子,會如何入手?」白中元開始加以引導。
「在沒有具體的指向性線索和物證的前提下,只能採用費時費力的辦法,進行全面的走訪和排查。」
「沈隊的意思呢?」白中元沒有回應盤哲。
「我?」沈樹微微一愣,隨後說道,「跟盤子的方式大致一樣,只是會篩查下重點,比如村寨中犯有前科的人。」
「說白了,就是想方設法尋找可疑目標對吧?」
「對啊,不然還能怎麼辦?」
「中元,我聽著你話裡有話,就別賣關子了。」沈樹洞悉了弦外之音。
「你們剛才說過,洪崖的死沒有指向性線索和確鑿物證,只有那根致死的釘子,但那東西只能證明洪崖死於他殺,並不具備追太大的追查價值。換言之,村寨中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嫌疑人是不是?」
「是的。」沈樹和盤哲同時點頭。
「洪崖生前褻瀆了盤王像,由此可以推斷出他生前沒少做類似的混賬事,進而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他大概率已經把村寨的人都得罪完了,他的死很可能是大快人心的。在這種情況下,走訪排查能有多大收穫呢?」
「……」
沈樹沒有回應,而是皺眉思索起來。
「怕是微乎其微。」盤哲苦笑,「說句難聽話,不僅指望不上他們配合警方,保不齊還會行包庇之舉。」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白中元點頭,拋出了最後的問題,「這裡宗族觀念很強,而且人人又對洪崖恨之入骨,按照正常的偵查方式怕是很難將案件破獲。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了。」
「我沒睡好,不是很明白。」
「中元,你的意思是用逆向思維去看待此事?」沈樹倒是明白了一些。
「沒錯,村寨幾百個嫌疑人,一個個查不現實,那我們為何不反過來,將目光放在最不具備嫌疑的人身上呢?」
「最不具備嫌疑的?」這下,又把沈樹和盤哲問住了。
「給你們個提示,什麼人最容易被警方忽略呢?」
「弱者。」盤哲順嘴說道。
「以我的經驗來看,最容易被忽略的恰恰是已經進入警方視線的人。」沈樹舉著例子,「比如說我們盯住了一名慣偷,那就很容易陷入思維盲區,不會輕易將這個人和突發的大案聯繫起來。」
「那你們再想想,谷陵存不存在這樣一個人呢?」白中元就差直接說出名字了,「以弱者的身份報過案?」
「沒聽說啊。」沈樹搖頭。
「白隊,難道你說的是……」盤哲猛然抬頭,低呼了一聲。
「沒錯,就是他。」對此,白中元有著無比的自信,「走吧,前面就到了。」
「喂,盤子,你們說的人是誰?」沈樹著急起來。
「沈隊,你應該想到的。」
「到底是誰?」越是著急,沈樹越是捋不順思緒。
「昨晚,雜貨鋪。」盤哲丟下五個字,朝著白中元追去,反手打開保險,將手槍上了膛。
「竟然是他?」此時此刻,沈樹腦海中都是昨晚雜貨鋪中的畫面,尤其是瑤家老漢說過的那句話。
「阿哲,什麼時候騰出手來整頓整頓啊,昨晚鋪子里可是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