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媽媽要辦學
楊某某和妹妹互相推擠對方，往飯桌挪動。
桌上擺著一盤切成薄片的西紅柿，上面鋪滿了晶瑩剔透的白糖，在燈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兩姐妹不約而同吞了吞口水。
桌旁，爸媽正低頭商議，他們眉頭緊皺表情嚴肅。
媽媽說，「這件事，我真的想做。我想試試。」
向來對媽媽唯命是從的爸爸這次站在了媽媽的對立面，他說，「不行，我覺得不行。」
「為什麼不行？大家都說，國家支持私人辦學。」媽媽提高音量。
「大家都在說，卻沒人真正做過。私人辦學，感覺跟學校對著干一樣。」爸爸說，「我是學校老師，你去私人辦學，行得通嗎？」
兩雙小手伸向了西紅柿。
啪！不愧是媽媽。一心可以二用。
楊某某和妹妹縮回手。
媽媽黑著臉，「等會兒再吃。剛撒的糖，還沒熟。等熟了再吃。」
哼，糖能生吃、西紅柿能生吃，說什麼等熟了再吃，騙三歲小孩呢！楊某某和妹妹撅起嘴。
爸爸見媽媽臉色不好，忙說，「這些年來你做這做那已經夠辛苦了，別太辛苦了。」
從楊某某能記事起，媽媽為了貼補家用，做過的活計不下十樣。她做過裁縫，也給理髮師當過學徒，她還擺過地攤，也外出打過工。
她曾經開過裁縫鋪，只撐了兩個多月。別的裁縫，幾天就能取貨，而她呢，顧客來了一趟又一趟，她還沒給人家做好。做的最久的一套，她讓人足足等了一個月。那人過來取衣服時調侃到，我還以為這套衣服要等到明年才能穿上呢！
給理髮師當學徒就更不用說了，只去了一天，第二天就被理髮師請退了。事情的經過再簡單不過了，理髮師給客人剪好頭髮，讓媽媽幫忙把殘留的短髮清理下，她一絲不苟地分區域檢查，從頭皮到耳朵再到脖子。客人不耐煩了，直說自己回家弄。可媽媽不同意啊，硬是用她有力的雙手把客人摁在椅子上。直到她確定弄乾凈了，才放人家走。
不得不說她是某種意義的天才——做什麼都不行。她執著地變換各種工作，每一樣都干不長久。
她賣糖水飲料，水是燒沸晾涼的白開水，糖是店裡純正的白砂糖。飲料倒是受歡迎，就是賣一杯虧一杯，因為成本比賣價高。
於是她就賣現成的零食小玩具什麼的。但是她進貨也不行啊。瓜子是潮的，不容易嗑開、嗑完滿嘴黑；氣球一半以上都有小洞，吹不了。別人的攤位前擠滿人，她這邊只有楊某某時不時光顧。
媽媽急了，說那我就出去打工。說走就走，她簡單收拾了些衣物，坐著火車就去了外地。幾天後，她回來了——患了急性闌尾炎，回來做手術。
做完手術回家、躺在床上，媽媽發狠似的說，我一定要做點什麼，而且要做出名堂來。
爸爸說，不要太辛苦了。真實的內心想的卻是，別再折騰啦！
爸爸又說，你念過初中，成績又好，你試試到我們學校來代課吧！
媽媽念書那會兒，成績比爸爸還好，可能是太過驕傲盲目自信，她華麗麗地以兩分之差落榜了。
聽爸爸這樣說，媽媽很動心，代課費雖然不高，好歹是份體面的工作。媽媽痊癒后就到爸爸學校申請代課，學校同意了，允許她試試看。
這一試就成功了。那學期，她教的班成績名列前茅。
媽媽在學校代課，把妹妹也接到身邊來，一家四口在一起。日子過得還不錯。但是，時間久了，經濟拮据這個問題確實無法迴避。
兩個孩子天天喊餓，杵在別人跟前、巴巴望著人家吃東西。哪裡有好吃的，哪裡就有兩個孩子。兩人到處去「向嘴」，往往什麼都向不到，空著嘴巴和肚皮回來。
這些，媽媽都看在眼裡。她訓斥她們甚至動手打她們，心裡常常湧起辛酸。
她要做點什麼，能多賺點錢的那種。她聽說私人可以辦學，憑自己的能力招生，招得多就賺得多，她動心了。於是她跟爸爸商量。沒想到，爸爸不同意。
這會兒，爸爸媽媽仍在激烈地辯論。媽媽說想試試，爸爸說不好不妥不合適。
兩姐妹看爸媽討論得那麼投入，又趁機挪到桌旁。這一次她們學聰明了，楊某某站在妹妹前面，替妹妹做掩護。妹妹得手了，二人一溜煙跑到另外一個房間。
問題來了，妹妹拿到五片西紅柿。多出的那片，該誰吃？
楊某某說，該我吃，是我指導你這樣做的，我還擋在你前面保護你。
妹妹說，該我吃，我動手拿的，如果挨打，肯定我會被打得很慘。
楊某某說，我是姐姐，妹妹要聽姐姐的！
妹妹說，我是妹妹，老師說了，孔融讓梨，你比我大，你是孔融。妹妹頗有些自豪，多讀書果然有好處。
楊某某暫時想不出什麼成語，急得面紅耳赤，索性上手搶。
兩姐妹很快撕打在一起，西紅柿的汁被捏幹了，西紅柿的皮被抹在兩人臉上了。兩人扭打到地上。
爸爸媽媽過來了。
媽媽揚起了手。
楊某某抬起頭，梗著脖子，「我只是想吃西紅柿，有什麼錯？」西紅柿沒吃成，楊某某心情差火氣大。
媽媽的手緩緩放下，眼睛閃著點點光亮，她突然笑了起來，「楊兒說得對！想吃有什麼錯？想做又有什麼錯？你沒錯，媽媽也沒錯。」
她一手牽一個，把兩個孩子牽到桌旁，「吃吧吃吧，這一盤全給你們。明天媽媽還給你們做！」
楊某某和妹妹遲疑著伸出手，拈了一片放進嘴裡。
好甜！兩姐妹眯起眼睛，咧開嘴笑。
媽媽說，「我決定了，我要私人辦學。不為別的，就為孩子能吃上點好吃的！」
第二天，天沒亮媽媽就出去了，深夜才回來。她神情疲倦，浮腫的魚泡眼往下耷拉著，像漏了氣的皮球。
爸爸遞給媽媽一杯水，說，「不行就算了吧。」
楊某某和妹妹還在屋裡鬧騰，爭搶一塊火柴片。別的小孩玩兒，用的是印有圖畫的卡片，兩姐妹用的是火柴盒子拆開成的紙片。
兩人互不相讓，都說是自己的，還為此大打出手，相互揪著頭髮不撒手。
爸爸輕吼，「別鬧了，沒看見媽媽這麼累嗎？」
爸爸一般不吼孩子。
楊某某和妹妹愣住了，停止了打鬥，兩人仍然扯著火柴片不鬆開。
媽媽說，「別凶孩子。」
爸爸媽媽的角色互換了？
媽媽接著說，「兩個孩子都沒錯。」
嘎？楊某某和妹妹嘴巴大張，下巴差點脫臼。
接下來的幾天，媽媽仍然早出晚歸。這可把兩姐妹高興壞了，沒有媽媽管制，這兩人簡直成了出圈的豬崽，廣闊天地任她倆奔跑倒騰。
這天晚上，兩姐妹在地上翻滾，爸爸站在門口張望。爸爸遠遠看見昏暗的路燈下走來一個身影，連忙迎上去。
「怎麼樣？實在不行就算了吧。」爸爸替媽媽拿下媽媽肩上背上手上的幾個包。
媽媽不說話，徑直往屋裡走。
兩姐妹在地上扭成一團。見媽媽回來了，兩人連忙掙扎著起身。但是扭得太緊，兩人連體嬰兒似的倒地。
媽媽走過來了，朝她們伸出手了。
完了，這次鐵定要挨打了！兩姐妹緊緊抱在一起。
她們的眼前出現兩袋糖，不是地攤上散賣的那種糖，是商店裡精包裝的水果糖。
「吃吧！吃完刷個牙。」媽媽眼睛彎彎。
「成功了？」爸爸臉上抑制不住的笑容。
「嗯。」媽媽用力地點頭。
「爸爸媽媽，看天上！」妹妹腮幫子鼓鼓，指著屋外的天空。
空中，一鉤彎彎的月牙，星星明亮地閃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