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三章
父女倆正相對無言,吳氏從內室出來,她掃了沈清月一眼,又看到了桌上的布匹,心如擂鼓。
怎麼恰好在這時候送東西來了?
沈清月連忙站起身,喚道:「母親。」
吳氏笑的很勉強,道:「月姐兒今兒怎麼來了?」
說的好像沈清月不常來,只是專門做給沈世興看似的。
沈清月美眸微瞪,露出一絲絲詫異的表情,道:「女兒不是每日都來么?前兩日不大舒服,便沒來請安,母親不是不知道的。」
她隱晦地告訴吳氏,她是因為荷包的事兒這兩天才沒來。
吳氏根本不敢在沈世興面前提此事,她訕訕一笑,順著沈清月的話說:「知道你是個孝順的。」
一派母慈女孝的景象。
沈世興坐在花梨木鋪了絨毯的羅漢床上,淡淡地笑了笑,他抬手要給自己倒杯茶,沈清月走過去接了茶壺,道:「女兒來吧。」
沈世興愣了片刻,沈清月一直寡言好靜,很少主動服侍他,他放開了手,隨得她去。
沈清月一伸手,皓腕便從袖子里溜出來一大截,顯然可見裡面的袖子短了很多。
沈世興抓住沈清月的手腕,問道:「怎麼衣服這麼小了還在穿?沒做新衣裳嗎?」
吳氏面色大變。
沈清月若無其事地倒了茶,雙手奉給沈世興,垂著頭,長項彎曲,稚嫩的臉龐顯出幾分脆弱,語氣輕輕地道:「這是妍姐兒穿了兩次就不想穿的衣服,扔了怪可惜的。反正是穿在裡面的衣服,有什麼要緊的。」
沈家一年四季都會給姑娘們裁新衣裳,用的都是好布料。吳氏有時候會截下沈清月的衣裳,拿給沈清妍穿,再丟兩件沈清妍不喜歡的衣服給沈清月,還跟她說,要多疼愛妹妹,外人才會誇她賢良大度。
沈清月前世無人可依,也為賢名所累,次次忍讓。
沈世興鬆了手,沈清月嫩白的手腕上留下幾道紅痕,他冷下臉,瞪了吳氏一眼,冷聲道:「妍姐兒穿了兩次就不想穿,所以就給月姐兒穿?」
吳氏眼色慌亂道:「是月姐兒自願的,她們姐妹之間相互贈送東西,妾身難道也去責罵么?」她又問沈清月:「月姐兒你說是不是?」
沈清月慢慢吞吞說:「母親說的當然是。」
沈世興心裡不舒服,卻說不出來哪裡不對,他視線不由自主地挪到桌上的秋香色緙絲布匹上,問沈清月:「做什麼拿尺頭來?」
沈清月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老夫人賞的好東西,女兒拿過來給母親。」
沈世興面色愈發難看,聲音還是溫和的:「你自己怎麼不穿?」
沈清月佯裝不解,弱聲道:「緙絲這般貴重的布匹……」
沈世興面色黑如鍋底,緙絲是貴重,可沈家姑娘還沒到穿不起緙絲的地步,看沈清月的模樣,似乎是覺得,所有的好東西都該給繼母和妹妹一般。
真是傻姑娘!
沈世興抬眼看著吳氏,他眸光一反常態地冰冷,像一道冰棱射進吳氏的心裡,他道:「月姐兒就不能穿緙絲?」
她配么!
吳氏攥著帕子,胸口起起伏伏,僵著臉看著沈清月,怎麼才幾日功夫,她的繼女就變得這般膽大妄為了!
她紅唇翕張,終究是把喉嚨里哽住的話咽了下去,扯著嘴角乾笑道:「老爺怎麼這麼問妾身,想來是秋香色顏色太老氣了,月姐兒不喜歡——姐兒,你說是不是?」吳氏投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沈清月慌忙低頭,怯怯地後退了一步,道:「是,女兒確實不合適。」
吳氏嘴巴抿成一條直線,沈清月這樣子,就差直接告訴沈世興——繼母虐待我了!
還不如不回答!
沈世興手裡的茶杯砸在四角炕桌上,唬得吳氏雙肩一顫,他憐愛地看著沈清月道:「老氣什麼,你母親和祖母年輕的時候都愛穿這個顏色,找個好裁縫做一身衣裳,肯定好看的。」
沈清月低頭道:「是,女兒知道了。」
吳氏也走過去拉著沈清月的手,柔聲道:「難為你一片孝心,我這還有幾個好尺頭,蘇州來的綢緞,你也拿去做衣裳穿,姑娘家正年輕的時候,不能打扮太素凈了。」
沈世興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兩分,他看著秋香色的布匹,忽又想起了什麼,神色複雜地問沈清月:「你說這是老夫人賞你的?」
按理來說,老夫人不該賞沈清月東西的,她老人家不喜歡三房,人盡皆知。
沈清月還沒答話,吳氏頓時面色慘白,如見鬼魅,老夫人賞賜東西的意思,她還能不明白?
沈清月的手從吳氏手裡抽出來,她聲音低沉陰冷了幾分,道:「是的,老夫人賞給女兒的。」
「老夫人為什麼賞賜你?」
吳氏睜圓了眼睛,身體僵硬地站著,如遭雷劈,她提著氣兒急切地看著沈清月——她要是敢說,她一定不會饒過沈清月!
沈清月故意沉默了許久才回沈世興的話,道:「……沒什麼,不過是讚賞女兒綉技好,就送了幾個尺頭給我。」
吳氏鬆了口氣,沈清月到底還是不敢說出口的,否則她有上百種法子折磨這死丫頭!
沈清月唇邊的冷笑轉瞬即逝,有些話,直接從她嘴裡說出來沒有力度,得沈世興自己去打聽清楚才好。
沈世興果然心下生疑,他站起身,道:「我想起還有些事兒沒處理,晚膳不在這裡用了。」
吳氏不舍地喊道:「老爺……」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女兒告退。」
沈世興看向沈清月說:「叫你丫鬟把尺頭拿上,我跟你一起出去。」
吳氏心口砰砰地跳,每一下都激烈有力,彷彿要衝破她的胸口撞出來,她生怕沈清月在沈世興面前告狀,立刻跟了出去。
三人走到院子門口,眼看著分道揚鑣了,吳氏才轉身回去,她面色冷冰地想著,沈清月。
沈清月卻並未回雁歸軒,她小跑著折回去追上了沈世興,喚道:「父親,父親。」
沈世興轉身看著大女兒,剛開春的天氣,夕陽下山的時刻,已經有些涼意,許是沈清月跑得急了,她白皙飽滿的額上,冒著細細的汗珠子,鼻尖也透著點點濕潤,愈顯嬌艷可愛。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有些恍惚,眼神空空地看著沈清月,半晌才回神道:「怎麼了?」
沈清月揪著袖口,故作膽怯,道:「女兒以後,以後……能常去萬勤軒同父親請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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