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論斷
那名雲姓青年文士說完自己的推測,正想低頭再飲一杯清茶,不經意間抬眼望去,看到了一襲青衫,士子打扮,正襟危坐的蘇璟。
蘇璟這幾日,通過溫習前身幾年的苦讀中所記憶的先賢文章,結合前世的儒家之言,再加上昨夜斥鬼之時,浩然正氣勃發之下,此時面上就有著明心見性,智慧通透的意境顯現。
那名雲姓青年文士見蘇璟氣質丰神如玉,眼神清正堂皇,知是同道之人,心下就有了結交之意。
似乎,剛才自己談及今歲秋闈之事時,眼前這位少年俊彥就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這雲姓青年想道。
這般一想,其更對蘇璟多了幾分好奇探究之意。
於是,這雲姓青年便起身向蘇璟那一桌緩步行去。走至蘇璟眼前,其拱手於胸前,正色道:「在下雲輔,雲孟匡,向兄台請教一二。」
蘇璟正自顧自的悠然地喝著茶水,吃著幾碟小菜,忽覺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卻是那雲姓青年,近前與自己搭話。
蘇璟見那雲輔行禮正式,忙正面錯開,起身還禮道:「蘇璟不敢當孟匡兄此禮。」
那雲孟匡見蘇璟知節守禮,心下暗道自己猜的沒錯,這少年果是我儒門之人。
那雲輔一桌的其餘三名士子,見雲輔離身而起,向著蘇璟走去,因此目光也都是被吸引了過來。
當見得雲輔對那名少年行禮,那三人都是露出不可思議之色,尤其那被雲輔稱作子堅的少年文士,清秀俊朗的面容上就有著不悅之色,一閃而過。
這位被稱作子堅的少年文士其名李固,是平陽郡郡望李家的嫡子,其年不過十六,但文名卻已傳遍整個平陽郡的士林。
只因兩年前,以十四歲之齡,在平陽郡試中,脫穎而出,獲得當年郡試的第三名,更被一位回平陽郡,歸家致仕的朝廷翰林直學士,贊道:「此子已初具翰林學士之儀。」
那位老翰林更是給此時僅僅有著十四歲之齡的李固贈字子堅,以示勉勵後輩之意。在當時這段掌故,可謂鬨動一時,引為佳話。
淮揚之地,自古以來,人傑地靈,鍾靈毓秀。其平陽郡也是文風鼎盛,江南十二家知名書院,平陽郡就有著四家。能在這平陽郡士林有著一席之地,可想而知,這李固絕對有著傲然的資本。
不過儘管這樣,這李固也對那雲輔心悅誠服,蓋因,那雲輔是揚州的一屆解元,其名為輔,可想而知,必是被家族中人予以厚望,輔者,上可匡扶君王社稷,下能安撫生民黎庶。
雲輔人如其名,才學品行,見識謀略,都是不凡。自中得上屆解元之後,就遊學揚州六郡,磨礪才學,增廣見聞,結交士子。因此在整個揚州,都有著溫潤君子之名。李固能與其結交相識,也是有著家族人脈,多方努力的因素。
雲輔見得蘇璟回話,謙虛道:「適才,閣下似對雲某剛才所言之事,另有高見,不知孟匡可有幸聽聞公子高論?」
蘇璟知道此人想必是對自己暗中的搖頭,起了探尋之意,於是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兩人於是落座。
蘇璟也不客氣,開口道:「高論還談不上,只是有著一些個人看法。」
「不知雲兄想聽的是哪一事?」蘇璟問道。
雲孟匡疑惑道:「不就是秋闈之事……」說到這裡,眼前一亮,忽而頓口道:「蘇兄可否為雲某細細解說兩事?」
蘇璟道:「那就先從秋闈之事說起吧,畢竟秋闈之事,蘇某今歲正要參與其中。」
雲孟匡聽得此言,方才驚覺,眼前這少年也不過十五六歲,其正是參加秀才郡試的大好時機。
蘇璟開門見山道:「郡守初大人今歲出題,必是不會大異往年。」
「蘇兄何以如此篤定?」雲孟匡聽得蘇璟與自己先前所言相反,也是不以為忤,相反饒有興緻地問道。
蘇璟道:「無他,蕭規曹隨耳。」
雲孟匡就是一愣,蘇璟見雲輔異色,心中暗汗,心道,此方世界,恐怕沒有這個成語。
其實是蘇璟想差了,此方世界還真有漢朝這個朝代,若無此朝,今人何以自稱漢家,不過當時的開國丞相不叫蕭何與曹參,而是叫蕭禹和曹炳,由於漢朝屬於古朝,據今時較為久遠,此時蘇璟驟然提出這般一個簡練的辭彙,就頗有點信手拈來,博聞強記的味道來。
雲輔心道:「此人當真博學多才。」
蘇璟見雲輔面上異色減去,心中微緩,又接著解釋道:「子曰,三年無改乃父之道,可謂孝。說的固然是孝道,其也包含著聖賢治政的主張思想。」
「此中之意,就有著新任到臨,當不可改變前任的執政方略。以免百姓無所適從的道理。那位桃李滿園,德高望重的楊學政在平陽教化人心的事情上頗有聲譽。郡守初大人今歲春季才到任平陽,又是剛剛執掌平陽郡大小事務沒多久,想必是不會在教化士子的科舉之事上大做文章的。」
蘇璟一番話思路清晰,有理有節,令人不得不信服。雲孟匡一邊思索,一邊頻頻點頭贊同。
雲孟匡聽罷蘇璟所言,就是長嘆一聲道:「聽君一言,令雲某茅塞頓開。」
蘇璟連連揮手道:「雲兄言重了。」
雲輔此時又目光炯炯的直視蘇璟道:「那敢問,蘇兄對北地邊事,是如何看待。」
蘇璟整理了下思緒,清朗道:「王師北上克虜,至於是否能竟全功,在下以為要看廟堂之上,天子與諸位相公的決心有多大了。」
雲輔聽得此言,又是奇道:「自那北地的消息,知王師與那北狄對峙已愈三四月之久,戰事焦灼。蘇兄何以言王師必勝,只待全功。」這最後一句就有著考較之意。
蘇璟道:「正是因為王師與北狄已經對峙數月,其中多次試探攻擊,穩紮穩打,也差不多耗盡了北狄的銳氣。且氣候馬上入秋,秋收之際,北地大量青壯民夫也不可能一直為轉運大軍糧秣物資中騰不出手來。以至於讓河北之地,萬頃良田稻穀,爛到地中。」
蘇璟停頓稍許,又是沉聲道:「此中情節,此時,應該已經有朝廷公卿上奏天子了。天子知會前線用兵之人速戰速決的詔書這時想必在路上了吧。以此觀之,多則半月,少則十天,北地必有捷報傳來。」
這最後一句,蘇璟卻是確定無比,擲地有聲。
蘇璟話音方落,一陣啪啪的擊節聲伴隨著噠噠踩踏木梯的聲音傳來,蘇璟和早已驚嘆於蘇璟所言的雲輔雲孟匡循聲望去,自樓梯口下來一個中年儒生,其身穿白色錦袍,頭戴秀士方巾,手中握著一把精美的摺扇,靴子穩穩邁步而下,幾縷墨須在頜下飄拂。
來人聲音沉穩道:「剛才這位小公子所言無差,今日郡守府衙,今晨驛傳到的邸報之中,卻是剛剛有了北征的確切消息,賴天子盛威,三軍將士用命,北狄大軍的左翼,左大將檀石射部,五萬人馬在燕碭山以西,中我幽州行營總管李老侯爺的誘敵之計,已盡為我驍果戮沒。而禁軍五校,兩萬甲騎已經在都虞侯郭行的率領下,抄略鮮卑後路去了。三五日之間,決戰將起,北地邊患,必能一戰而定。」
那中年文士聲音如鍾磐玉磬,聲音帶著鼓舞人心的力量。
大堂里吃茶喝酒的食客,聽得此言也是與有榮焉,更有一名眼尖之人,認出了這名中年文士,大聲道:「這不是郡守府兵曹的許參軍嗎?他老人家既然說出此等言語,想必這事是八九不離十了。」
蘇璟心道,此事必定是近日剛剛發生的。不過這兵曹作為郡守屬下幾大掾曹之一。其中兵曹長史的副手錄事參軍怎會如此不知輕重,這般軍機要事,是能夠在這大庭廣眾之中大肆宣揚的嗎?
或許是其乍聽王師捷訊,心情激蕩?應該不是,身在官場,久居高位,不可能連自己的喜怒都控制不了。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其如此宣揚,想必是為了給某些人看的,震懾或是安撫?
蘇璟此時由於掌握信息太少也不好過多推斷,但蘇璟猜測,此事如果也在揚州其他幾郡傳揚的話,那自己的猜測也有了幾分判斷依據。
蘇璟忽然心下一凜,莫非這揚州出現了某種變故,引起朝廷的警惕和防範。
這位平陽郡的兵曹錄事參軍許大人,在郡守初平初大人的授意之下,在金城府傳揚王師將大勝的消息。本來不知從何處下手,於是來到這「天香居」一邊想著策略,一邊思考郡守用意。
揣摩上峰用意,幾乎是每一個合格官僚的必修課,這位有心在仕途上有一番作為的許參軍自然要浸淫專研此道一番。
不想遇到幾名少年士子在酒樓大堂談論北地戰事,於是就順勢而為,將郡守交代的事務說了出來。說來這位許參軍口才極佳,一番話說得在場的食客和漢子振奮不已。
這位兵曹參軍許大人可能不知,就在其滔滔不絕,鼓動人心的時候,卻被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通過察言觀色,抽絲剝繭般,分析猜測出了許多隱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