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闌琴聲
荷塘很大,儼然是一個小湖。不僅有水閣,還有一隻烏篷船在一簇簇的荷花叢間蕩來蕩去。踏過了一彎如垂虹卧波般的木質拱橋,就進入了水閣。閣子里還有幾對男女,我撿了一個靠欄杆的雕花木墩坐下來。文嘉瑋卻靠在欄杆上,大聲對我說:「你那天晚上真的看到一個穿綠裙子的女人在這水面上飄嗎?」我不知道他在搗什麼鬼,只是點了點頭。他沖我詭秘的眨了眨眼睛,接著說:「哎,這裡是座明代古宅,幾百年下來,冤鬼怨鬼多了,你看到只是其中的一個罷了。我聽說啊,這荷塘是這裡邪氣最重的地方,好多年前,曾經有個美麗的女子跳入荷塘,結果連屍體都沒有找到。不過,也不用怕,不管什麼樣的鬼,也要晚上才會出來,現在天還早呢!」說完還故意瞥了一眼被薄雲遮住了的月亮,接著就又講起了古宅琴軒的鬧鬼事件。果然,不到二十分鐘,閣子里就只剩下我們兩了。我嘆了口氣,道:「你成功了,人都被嚇跑了!你就不怕我也會被嚇走嗎?」
「你不會,你是和他們不一樣的人。我第一眼看到你時就知道了。」文嘉瑋蹲下身那雙湖水般澄澈的眸子溫柔的注視著我。
「真是遺憾,你還沒能把我嚇走呢!」一個冷冰冰的男聲傳來。
我們倆都嚇了一跳,一個身材魁梧,滿面虯髯的男子緩步走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隱藏在過於濃密的眉毛下,好像兩簇冰冷的火焰。
「是你!」文嘉瑋淡淡的說。
「好久不見了,嘉瑋。我想和你身邊的這位小姐聊聊。」
「對不起,先生,我好像並不認識你啊!」我不喜歡這個男人,他身上有種危險的氣息。
「小姐,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知道一些有關我妹妹孟非的事情。」他的語氣很誠懇。
「你想知道什麼?」
他沒有說話,只是抬眼看了文嘉瑋一下。
「那娜,我到閣樓上去,你們談完了,就叫我。」文嘉瑋瞟了那人一眼,就向水閣後面的木質雕花扶梯走去。
「說吧!」
「很高興認識你,那娜小姐,我叫孟良,我只想知道,你那晚看到的荷塘中的女人是不是我妹妹孟非?」
「我不知道。天很黑,而我的房間又在三樓。根本看不太清楚。」
「真的嗎?我希望你不要受到某些人的蠱惑。」
「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小姐,給你一句忠告,在這座宅子里鬼比人多。看事情不能用眼,要用心。知道嗎?」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微微一笑,就轉身離開了水閣。
我依靠在墨綠色的圓柱上,夜風夾著淡淡的花香撲面而來,我被這微冷的芬芳一激,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荷塘的一面對著我居住的吟月樓,而另一面卻是一片綠蔭蔭的小林子,一條小徑蜿蜒而入,大有曲徑通幽的意趣。小徑上站著一個衣裙飄飄的女子,月亮正隱在雲層中,我只能依稀看出她那在夜風中飄動的綠色裙裾和輕輕舞動的長發。她開始在小徑和林間旋轉,舞姿優雅而纏綿,緊緊的牽住了我的目光。似乎聽到了低低的吟唱,又好像那歌聲根本就是從我自己的心裡傳出來,悠遠凄涼,「蒼雲遠逝,關山路組。魂兮歸來·······」
「他走了!你怎麼不叫我啊!」文嘉瑋的聲音突然在我的身後響起,我被嚇了一跳。他正沿著水閣側面的扶梯攀小心的走下來,懷中抱著一隻伏羲式古琴。看到我驚訝的表情他得意的解釋道:「上面有一個小閣樓,這隻琴一直都掛在那裡。
「哦,」我再轉頭去看時,那女子已經不見了。
「你在看什麼?」
「沒···沒什麼!」
「今晚真是個不平靜的夜晚,讓我來為它做個雅緻幽靜的結尾吧!那娜,你在我們家受到了驚嚇,我彈支曲子給你壓壓驚吧!」
「好啊!」我有點心不在焉。
「你幹什麼去?」我看他竟然徑直向水閣邊的烏篷船走去不解的問。
他轉過身來,笑著說:「琴聲渡水而來才更見韻致!」話一說完,就跳上船,長篙一撐,將船划離水閣,向湖中盪去。過了一會兒,果然有叮咚的琴聲渡水而來,這琴聲讓我想起了遠方的母親,她此刻也在為父親撫琴吧。二十多年了,母親的世界里只有她的琴,她不跟任何人接觸,也不關心任何事情。她甚至連剛剛發生的事情也會立刻忘記。有時候我甚至想她可能早就忘記了曾經生過我這樣一個女兒。她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永遠都只能讓人遠遠觀望。可是我多想她和父親能關注我一點,只要一點點也好······
「嗨,小姐,你在聽嗎?」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原來文嘉瑋已經將船盪回了水閣,他立在船頭,朦朧的月光下,更顯儒雅飄逸。我也躍上了船頭,撥弄了一下他懷中的琴,淡淡說:「你的這隻九霄環佩琴應該是件古物吧!從這梅花斷紋上看,應該在百年以上啊,只是古琴大都是七根琴弦,你的琴怎麼還有第八根琴弦,好奇怪啊!恐怕不是尋常之物吧!」
「好眼力!只是不知小姐的耳力如何了?」他笑著說。我找了個穩當的位置坐下,看著空中的朗月疏星接著說:「你彈的第一支曲子是《廣陵散》,《廣陵散》琴曲最早出現的年代大約為東漢後期。據東漢蔡邕的《琴操》記載:戰國聶政的父親,為韓王鑄劍,因延誤日期,而慘遭殺害。聶政立志為父親報仇,入山學琴十年,身成絕技,名揚韓國。韓王召他進宮演奏,聶政終於實現了刺殺韓王的報仇夙願,自己毀容而死。後人根據這個故事,譜成琴曲,雖然故事情節與史書的記載有太多出入,但《廣陵散》一曲主要表現的內容,如取韓、亡身、含志、烈婦、沉名、投劍等,並未因故事的走樣而減色。此曲慷慨激昂,可你的彈奏中殺伐之氣太盛而慷慨之情不足。」我看了文嘉瑋一眼,發現他正聚精會神的聽著,就接著說:「你彈的第二支曲子是《平湖秋月》,第三支曲子是《漁舟唱晚》,都是清淡恬靜的曲子,意境與情感和第一首完全不同,琴者,情也。難為你竟然轉的這麼快,我幾乎懷疑你有幫手了。這最後一支曲子,雖然我從不曾聽到過,但是這支曲子我最喜歡。琴音之中有種能夠撼動人心魂的情感,只是音調太過悲苦了。演奏者的心中似乎藏了太多的怨恨。琴者,禁也,禁止於邪,以正人心。操琴時往往追求『和雅清淡』,奏悲苦之音,易傷琴意。」說完我就探詢的看著他。
「我覺得我最應該彈的是那曲《高山流水》。」月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這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啊?突然覺得他和媽媽好像,都是遠離塵囂,遺世獨立的異姝。我緩緩的搖了搖頭,低聲說:「你錯了,我算不上你的知音,而且我根本不會彈琴。我知道那些曲子,只因為有個人天天在彈,我從小聽到大,想不記住都難。」
「是誰?」他有些驚訝。
「我媽媽!她有很嚴重的自閉症,除了彈琴什麼都不會做。所以·······」我又嘆了口氣,說:「不說這些了,文先生,能幫我個忙嗎?」
「你說吧,我竭盡全力。不過,不要叫我文先生,叫我嘉瑋吧。」
「好吧,嘉瑋,你能告訴我,瓔珞是誰嗎?」
「瓔珞!我帶你去見她吧!」
「她在哪兒?!」我的心跳的更快了。
「走吧!」他一點長篙,將船撐離了水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