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鬼琴瓔珞
沿著相思河走了好久,夜霧浮起在河面上,月光下迷迷濛蒙,夜色更顯凄迷。我茫然四顧,並沒有看到四周有什麼房屋。便推了一下身邊的文嘉瑋,「瓔珞住哪兒啊?」
「就是哪兒!」他往前面的黑暗中一指,我揉了揉眼睛什麼也沒有看到。又向前走了十幾米,才發現前面有一塊巨大的黑色石頭,被鑿成了佛龕的樣子,裡面塑了一個正在撫琴的女子。「這就是瓔珞,相思河的河神。」文嘉瑋將手電筒倒插在河灘上,在那黑色石像前盤膝坐下,把一直抱在懷中的九霄環佩琴橫放在膝頭上。
我靜靜的看著那尊詭異的塑像,心中的迷惑更深了。
文嘉瑋指著身邊的河灘,柔聲說:「坐到我身邊來。」我依言坐下,目光依舊牢牢的鎖定在那塑像上。
「你還記得嗎?你剛剛來的那天晚上,我曾警告你夜裡不要出去。」
「嗯,後來,孟非告訴我,那是因為一個苦命女人的詛咒。」提到孟非的名字,我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絲寒意。「難道,那個女子就是瓔珞!」
「是的,孟非是不是說瓔珞是為了心上人早逝而投河自殺的呢?」
「是啊。難道不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了。瓔珞是被狠心的族長和鎮上那些自私的人們逼死的。人是最虛偽的動物。總喜歡忘記自己的過失,而把自己的不幸展示給別人看,來博取同情。」
「喂,文嘉瑋,我是來聽瓔珞的故事的,不是上你的人性分析課的。」
「別生氣啊,大小姐,你且聽我細細道來。明代的時候,鎮上的韋氏一族因為琴技高超世代出御用琴師。在這個小鎮上可謂是威勢赫赫,儼然是鎮上的第一大家族了。然而,明末的時候,韋氏一族已經是人才凋零了。但是卻出現了瓔珞這隻奇葩,據說她的琴技恐怕連韋氏的先祖也不及呢。」
「太玄了吧,那些韋氏一族的先祖們死都死了,還能出來跟她比琴技嗎?」我對他的話很是不以為然。
「不要打岔,你聽我說啊,瓔珞的琴技的確是很高的。傳說,她對著荷塘撫琴,滿池的荷花就在她的琴聲中緩緩綻放。她演奏的《胡笳十八拍》能使聞者無不掩面而泣。也許瓔珞的前世就是一隻琴,她的靈魂就是古琴的靈魂。」他的聲音里突然有了一種柔柔的憂傷。
「後來呢?」我輕輕的問。
「瓔珞長大了,像所有美麗的女孩子一樣,她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小夥子是最好的制琴工匠,名字叫祁源。瓔珞喜歡去相思河北岸的一座小山峰上彈琴,你看,就是這座山峰。」他伸手向我們身後的一座小山指去。接著說:「有一天,瓔珞正在撫琴,竟然有人以簫聲相和。那就是祁源,他正站在相思河南岸的一座山峰上。後來,這兩座山峰就被命名為鳴琴台和弄簫峰。後來,族長要把瓔珞送進宮去做女樂。瓔珞不願被人擺布,族長就用祁源的生命來威逼瓔珞就範。就這樣一隻小船將瓔珞送向遠方,狠心的族長甚至不讓他們見最後一面。瓔珞走後,祁源發誓要制出這世上最好的琴,等瓔珞回來送給她。他走了好多地方,終於得到了兩塊漢木。你知道漢木嗎?」
「當然知道,漢木不就是出土的漢代棺槨木材,其逾千年木色黝黑、松透,乃斫琴良材也。」
「嗯,那兩塊漢木的確是斫琴良材。祁源選用其中一塊開始制琴。那時候,清軍已經入關,明王朝滅亡,崇禎皇帝死了,瓔珞更是下落不明。沒有人認為瓔珞還能回來,只有祁源,依舊認真的設計著他的琴,因為他堅信瓔珞會回來。可是,族長和鎮上的富商大賈想把他得到的那兩塊漢木送給新到任的清朝官吏。祁源卻是很有氣節的人,他心知此事難以善了,就將一塊漢木燒掉,帶著製成的琴準備離開相思鎮,去尋找瓔珞。可是就在這個河邊,他被那些人追上了,他慘笑著用匕首刺中心窩,將心頭的熱血滴在了懷中的琴弦上。然後對著那煙水茫茫的遠方喊道,瓔珞,只要你的琴聲響起,我就會回來陪你。後來,那些人把祁源的屍體扔到了河裡。族長認為琴是『聖人之器』不應被血玷污,而且那隻琴太過怪異,就將那隻琴給了瓔珞的父親。」
「怪異?」我疑惑的看著他。
「是的。你知道,古琴一般都是七根琴弦,分別是宮、商、角、徵、羽,文王被囚,因思念伯邑考加一弦,為文弦,武王伐紂又加一弦,為武弦。可是祁源為瓔珞制的琴是八根琴弦的。」
「八根琴弦?」
「是的,當時沒人知道著八根琴弦代表什麼。一直到瓔珞又回到了相思鎮,當她從父親手中接過那把琴時,她才說出了第八根琴弦的秘密,一弦屬土為宮。土星分旺四季。弦最大。用八十一絲。聲沉重而尊。故曰為君。二弦屬金為商。金星應秋之節。次於宮。弦用七十二絲。能決斷。故曰為臣。三弦屬木為角。木星應春之節。弦用六十四絲。為之觸地出。故曰為民。居在君臣之下為卑。故三弦下八為此也。四弦屬火為徵。火星應夏之節。弦用五十四絲。萬物成美。故曰為之事。五弦屬水為羽。水星應冬之節。弦用四十八絲。聚集清物之相。故曰為之物。六弦文聲主少宮。文星柔以應剛。乃文王之所加也。七弦武聲主少商。武星剛以應柔。乃武王之所加也。這第八根琴弦是情弦。天地之間,唯有情之一字最難琢磨,也唯有情衍生於心,卻能感化萬物。」
「我可以聽聽那根情弦的聲音嗎?」我看著他膝上的古琴輕聲問道。
「原來你已經猜到了它就是那隻琴了。」他愛憐的看著那隻八根琴弦的古琴。「是的,它就是鬼琴——瓔珞。」我仔細的看著這隻歷盡歲月滄桑的古琴。黑色的琴腹上刻著「瓔珞」二字。而那第八根琴弦細若遊絲。文嘉瑋在那琴弦上輕輕一撥,似有聲又似無聲,悲中有淺淺的喜悅,喜中又淡淡的悲傷,別是一番滋味,卻讓我心醉神迷。
「情弦一動,心神具醉。祁源真是個千古奇才啊!好了,那娜,我們還是繼續講瓔珞的故事把。瓔珞就帶著琴在河邊搭了個帳篷住下來,從此,夜夜都能聽到瓔珞那幽怨的琴聲飄蕩在相思河上空。不久,就有人傳說,只要瓔珞的琴聲一響起,祁源就會從河中走出來。鎮上的人害怕了,紛紛要求族長制止瓔珞。而這時清軍的一個王爺聽說了瓔珞是從前朝宮中逃出的琴師,風華絕代,琴技高超,就想把瓔珞弄到自己府中。族長就和鎮上的人帶著那王爺來到了瓔珞面前,企圖再一次逼迫瓔珞就範。然而瓔珞卻並沒有反抗,只是靜坐河邊,一邊撫琴,一邊悲愴的唱著歌,琴聲幽怨,歌聲悲苦,令得聽者無不落淚。歌畢,一口熱血濺在琴上。但是瓔珞還是被拉上了那王爺的船,臨走前,她對族長和鎮上的人說,要相思鎮的人世代為她殉葬。然後頭也不回的上了船。當船行河中的時候,瓔珞就微笑著跳入了相思河。那一天正好是七月十五,也就是中元節。好像是為了驗證她的詛咒一樣,那一年相思河泛濫,鎮上死了好多人,人們為了安撫她的憤怒,就在她最後撫琴的地方為她修了冥殿塑了像,四時供奉以求平安。族長為了古琴世家的聲譽,就只說瓔珞是為祁源殉情而死的。可是真實的情況還是被族中一個良知未泯的琴師記在了一套古琴譜中,流傳了下來。而我有幸得到了那套曲譜。可惜二十多年前,相思河再度泛濫,河水衝垮了廟宇,只留下這尊石像孤獨的守在河邊。我最後彈的那支曲子就是她譜的,曲子的名字是《招魂》。」文嘉瑋的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在講述一段久遠的回憶。他那望向石像的目光中竟有一種深深的眷戀。
「二十多年前這裡發過洪水?」我忍不住追問道。
「是的,整個鎮子都被淹沒了,好多人死了,永遠消失了······」文嘉瑋的聲音漸漸變小,憂傷的琴聲卻從他的指尖流瀉出來,在凄冷的夜空中盤旋低回。彈的還是那曲《招魂》。我又想起了母親,也許她就是從那場洪水中逃出來的,只是不知道她的家人是否還在呢?也許···我正凝視著塑像胡思亂想,突然看到那石像的陰影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我定睛去看,越發覺得那陰影處有東西。就拔出插在河灘上的手電筒,猛地向那陰影處照去,「哎呦」一聲驚呼,手電筒光下,一個驚慌失措的男人正站在那陰影里。
「你是誰?」我大聲喝道。
「我···我····」他囁嚅著,眼睛盯著河灘。
「白叔叔,是你!今天不是祭祀的日子啊。」文嘉瑋拉著我向那男人走過去。
那人從陰影處走出來,竟然是個身材高瘦的中年人,四十多歲樣子,面容清雋略顯憔悴。他並不答話,只是不住的打量我。
「哦,那娜,這位白叔叔是我的忘年交。白叔叔,她是我朋友。」文嘉瑋忙著為我們做介紹。
那人沖我點了點頭,又盯著文嘉瑋看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嘉瑋,你的臉色太蒼白了,你應該離開這兒。」說完深深地嘆了口氣,就轉身離開了。我們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蒼茫的夜霧中,竟是那麼凄涼落寞~
「紅酥手,黃藤酒,滿園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夜風送來了李碧華那蒼蒼茫茫的歌聲。我和文嘉瑋都被著突如其來的音樂聲嚇了一跳。他先反映過來,跑到我們剛剛坐過的地方拿起了手機接聽。我也跟了過去,卻看到他的握著電話的手在微微顫抖,臉色蒼白得嚇人。
「出了什麼事?」我的聲音好像也在抖動。
文嘉瑋放下手機,沮喪的說:「我媽···她自殺了,就在剛才,她······」月光的映襯下他的臉上毫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