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車裂之刑(1)
引言
五百次回眸只為你經過/歲月的蹉跎讓愛犯了錯/即使化身石橋等你來走過/我的心事你會不會聽我說
驀然回首,有多少人,曾在哪一年哪一天的夜寂闌珊里只為了一個人,獨自默默悔過?
是否也有人,曾在某一生某一世只為卿卿負佛陀,不問緣劫因果?
——那一日,白茫茫的大殿之上,是誰衣袂飄飄,不時將目光去觸大殿之外藏雲躲霧的朱雀鳥?
——那一世,是誰一腳踢開了輪迴的大門,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上窮碧落下黃泉,只為尋誰的一縷魂魄?
大夏朝,正康四年秋,帝京,雨。
正康四年的秋天與往年不太一樣,大雨連連續續下了半個月。
帝京素日繁昌,而今趕著這百年難遇的日子,不僅店家酒肆都關了門,便連街頭小攤小販也早早收了攤子,大街之上卻是毫無空隙。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濛濛細雨止不住這些人行色匆匆的腳步,他們全都一臉興奮又好奇地朝著一個方向擠去
——午門。
有一個人,今日將在午門行車裂之刑。
若說那人是十惡不赦的奸臣佞賊也便罷了,偏偏,她的身份特殊至極。
南氏傾歌。
今上最寵愛的妃子。
這女子原是前亂臣賊子蕭潛的幺女,那蕭潛本是先帝拜把至交,官拜親王,后謀逆,滿門抄斬。
震驚朝野。
然而,臨行刑前夜,先帝卻突然改了旨意,將端親王膝下一子二女更名換姓,交移當時的南老將軍撫養。
後來,南老將軍戰死沙場,同年,南妃的兄長南斷章突請纓出戰,並一舉大敗南方蠻夷,從此立下戰功,得先帝天恩,正式步入朝堂。
翌年,先皇賜婚其姐南傾塵與當今萬人景仰的三賢王。
后今上登基,正康三年,南妃選秀入宮。
傳聞,選秀當日,她便出言冒犯今後,更曾多次御花園鞭打宮女。
傳聞,她曾與宮外的男子有染,更曾多次將宮外男子帶入宮中私會。
傳聞,曾有宮人親眼看見生殺予奪的年輕帝王哄她不成,便連夜夜宿她的宮門。
……
歷經兩廢兩立,今上聖寵三千。
然而,此番,聽說是她在月前毒害皇嗣,方被打入大牢。
禍不單行。
四天前,前線突傳來噩耗,與南方蠻夷諢城一戰,她的兄長南斷章畏敵叛逃,致使二十萬大軍被活埋,舉國震驚。
今上盛怒,割了南斷章的頭顱懸挂在帝都城牆之上以慰忠靈,並於同日親口判下南妃車裂之刑。
而這之間的三日,這南妃日間便與南斷章的頭顱一起懸挂在城牆之上,夜間便浸入水牢之中。
車裂,又稱五馬分屍,用五匹馬拉扯人的頭和四肢,直到將人活活扯裂,死無全屍為止。
三千聖寵,一朝散盡,那南斷章死有餘辜,然而,自古後宮之中,再如何大逆不道的女子,也不過三尺白綾,一把匕首。
末了,上至朝堂,下至百姓,無不在心裡唏噓一句君心難測。
菜市場人聲鼎沸,嘈雜非凡。
那女子脖子和四肢都被繩子縛住,她匍匐在地,五根繩子連接的另一端是五匹高壯的馬匹。額前的髮絲遭細雨打濕,凝成了一縷縷的發線,緊緊貼在她的臉頰兩側。
一張素臉蒼白得緊,她就那樣漠漠地躺在刑台之上,那身綉袍破爛不堪,卻依舊掩不住它的華彩。
「賤女人,活該!」
隨著這一聲,不知是誰將一個雞蛋扔到了她的頭上,她顫了一下,一直低垂著的眼帘微微掀開。
人群里倒吸一口涼氣。
那雙眼眸澄澈異常,清冷得像高懸夜空的一輪玄月,好似能洗滌塵世間一切污濁。
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怎麼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人群大動,悉悉簌簌間,越來越多的菜葉雞蛋朝她扔了過去。
蛋清兒和著蛋黃自發間流淌下來,她微微閉上眸子,打得痛了就低低的呻吟一聲,大部分時候,就漠漠地受著。
「都積點德吧,她只是個女人。」
一個男子的聲音,隱在嘈雜的叫罵聲里,不甚分明。
顧不得液體沁入眼裡的灼痛,傾歌緩緩掀開眸子。
好生奇特,茫茫人海,她一眼便看見了他,一個眉清目秀的書生模樣,身上的衫子甚至還有幾處補丁,卻勝在乾淨。
人群里不乏開罪的。
「你個窮秀才,讀的書全進娘肚子里去了,她謀害皇嗣的時候,怎麼不見她有女人的慈悲?」
「她罪有應得,有什麼不能打,要不是她的兄長通敵叛國,咱們大夏朝如今也不會這般岌岌可危!」
「那是她兄長之過,關她何事?」
素日來的陰霾微微消散了些許。
那些婦人叉腰挽袖,言語越發惡毒,他還欲辯解,傾歌抬眸,無聲地對他搖了搖頭。
自古,君要誰死誰活,不過一念之間。
理由,何患無多?
昔日的萬千恩寵恍似過眼煙雲。
轉眸,她的嘴角輕漾出一個悠悠涼涼的苦笑。
阿玄,一念之間,原來,你要我死。
清冷的空氣中傳來突兀的嘶鳴,原是五個負責打馬的士兵走上了刑場。
計時的沙礫即將漏完,午時三刻就要到來。
全場鴉雀無聲。
「大人,臨死,便允了傾歌一個願望可好?」
氣弱的聲音傳來,女子突然開口,便是這簡短的一句話,也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監刑的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新科狀元郎江玉。
眾人聞得這一聲,全都自動自發地將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人生得剛正不阿,一身黑色朝服,越發鐵面無私。
所有人都緊緊地凝著他。
江玉躊躇。
「大人放心,傾歌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有非分之想。」
輕細的聲音,江玉抬頭看了她一眼,凝眸,終於點了頭。
「你且說來聽聽。」
傾歌感激一笑。
「去年皇上微服出巡,傾歌有幸同去,期間,皇上曾對傾歌許下一個承諾:他日不管傾歌提出什麼要求,他必定應允。他是天子……說話自是一言九鼎的。」
她說到後面,語氣似憶還嗔,話畢,便突然重重地喘起來。
人群里卻忍不住一陣唏噓,原來,今上竟對她寵到如斯地步,轉眼,卻又大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