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如歸去
屋外寒風呼嘯,破敗的桌子上一盞油燈泛著微黃的光。沈靜月看著那盞油燈看了將將一個時辰。昏黃的燭火映在她乾瘦的臉上,可以看出曾經美麗的輪廓。
可是現在卻是蒼白得嚇人,曾經似春水的眼眸沒有一點靈氣,曾經如花瓣一樣嬌嫩的唇也乾裂出一道道口子。
她身上穿著一件補丁的舊衣衫。衣衫早就失了顏色,薄薄的毯子蓋在身上,再也看不見她曾經如山巒一樣妖嬈年輕的曲線。
沈靜月定定看著這盞油燈,像是所有的希望都在這盞油燈上。
今天是她早夭女兒甜姐的頭七。
按著習俗,這一天晚上她要濃重辦一場水陸道場,然後一邊搖著招魂鈴告訴那可憐的孩子,下一世要好好投胎。
最好不要再投胎到她這個倒霉的女人身上。
告訴她可憐的甜姐,到了黃泉地底找個大富大貴的人家,從此錦衣玉食,最好有個好娘親護個周全,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她……
風又吹來了,從破敗的柴門鑽進來。寒氣入體,沈靜月捂住嘴劇烈咳嗽起來。油燈下,她的面色蠟黃蠟黃,沒有半點血色。
曾經她也是如花面容,京城中,甚至臨近幾個城中她是出了名的才貌雙全大美人。可是如今的她形銷骨立,瘦得脫了形。
她輕輕的笑。笑意越來越悲涼。她是想要哭的,可是這幾日來,她想哭,眼淚都落不下來。
甜兒,她的甜兒,還有幾天前她肚子里被稱為「孽種」的孩子都走了。她現在不過是一具乾癟的皮囊,只有一口氣沒有斷罷了。
「吱呀」一聲,柴房的門偷偷打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偷偷走了進來。
她一看見沈靜月的樣子立刻雙眼通紅,撲通一聲跪下:「沈姨娘,奴婢該死,沒有打聽到他們把小小姐下葬在哪兒。我只知道他們到了城西過了半個時辰就回來了……」
沈靜月眼睛動了動。
城西?
城西盡頭不是有個亂葬崗嗎?他們……他們竟然把甜姐兒丟在亂葬崗?!
沈靜月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子坐了起來。
小丫鬟被她的神色給嚇壞了。她急忙扶著沈靜月:「姨娘,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嘔」沈靜月直直吐出了一口血。
暗紅的鮮血噴濺在床上,點點如泣血寒梅。
她終於哈哈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滾落出來。甜姐兒也是他們陳家的孩子,是他陳崇文的親生骨肉!
他們竟然把她丟到亂葬崗!
竟然不給她一個小小的棺槨,不給她三尺之地容身!
這天地到底是怎麼了?這人間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壞人可以猖獗,她沈靜月到底是做了什麼孽,這輩子毀了自己,還要牽連到她無辜的女兒?
小丫鬟被嚇得哭了起來:「姨娘,你不要這樣。奴婢去跟大老爺說,等相公回來跟他們告狀,說……說他們太欺負人了,不但下藥落了姨娘肚子的小公子,還把小小姐給害得有病不能醫,生生髮了高熱就走了……」
「現在人走了還不給一個體面。這……這……」
小丫鬟的哭聲在她的耳邊回蕩。
沈靜月安靜地伏在床上,心頭還有一點熱氣,可是她已經無法再動彈。
冷風從外面呼呼刮著,她依稀可以聽見有雪落的聲音。
她慢慢握住小丫鬟的手,烏黑的眸子是最後一點光亮。她聲音沙啞:「給我更衣梳頭。」
小丫鬟嚇了一跳,但是不敢不從。
很快,沈靜月換上去年時壓箱底的一襲團綉梅花白緞長裙,早就沒有了光澤的頭髮整整齊齊梳成好看的髮髻。
髮髻上是一根樸素的梅花簪。
這一根簪子還是她母親的。要不是自己護著,恐怕這根體面的簪子都會被他們奪走。
「姨娘你要做什麼?」小丫頭問。
沈靜月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沒有希望的眼睛蒙了一層死氣,瘦得可憐的衣服掛在身上,空蕩蕩的,看著可憐。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十年前,她沈靜月,堂堂沈家一品皇商世家的嫡女大小姐怎麼會想到會成了這個模樣,淪落到了眼前這個下場?
十年前,她還是天真無憂的少女。雖然母親身體體弱一直在鄉下養病,可是也是錦衣玉食不斷。
可是,可是就是在那一年……她回了城。到了沈家,那一年她生病,燒得糊塗中被人下藥污了清白。
好好的與景王世子蕭景彥的一樁美滿婚事被攪黃,她嫁給了陳崇文。又因為母親過世早,她名聲被污,生生嫁做了陳家的妾。
從此以後,陳崇文待她呼之則來揮之則去,陳家老太太刻薄成性,陳崇文後來娶進門寧家小姐百般折磨她。
一切的災難都是從十年前開始。
如果可以重來……沈靜月慢慢地笑。
想什麼呢?人生哪可以重來?如果可以重來,她就沒有天真可愛的甜姐兒。
罷了,不如歸去。
她慢慢站起身,手心握著甜姐兒最喜歡的撥浪鼓。
小丫頭怯怯問:「姨娘要去哪裡?」
沈靜月微微一笑:「我去送送甜姐兒……」
她扶著小丫頭慢慢走出屋子。外面天地一片雪白,雪花飛舞,如此聖潔無暇。
她慢慢走入寒風中,慢慢走入這一片雪白中。
手中的撥浪鼓一聲聲,清脆又可愛。她一邊走一邊搖著撥浪鼓。期望天地間她可憐的孩子魂靈可以聽見她最後的呼喚。
從此以後陰陽相隔,再也不要入冷酷無情的豪門……
寧死不為豪門妾……
如果有下輩子,寧死不為豪門妾。
天地間,雪更大了。
她抬頭,一切彷彿回到了十年前。她微笑,慢慢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