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經年疑雲(十四)
「趙大人。」蕭月熹冷冷地睨了眼趙父,極盡不屑地冷聲道:「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吧?你是以什麼身份在我這正一品夫人面前放肆的?」
趙父還未開口,陸錦繡卻不知是真的氣昏了頭還是怎麼,毫無顧忌地厲聲道:「趙大人是奉本宮之命行事,蕭夫人有何疑義?」
蕭月熹轉頭看向高高在上的陸錦繡,沉默半晌,忽而似笑非笑道:「哦?我竟不知,皇後娘娘權勢滔天,連前朝官員也能隨意指使了?」
「你!」
陸錦繡似乎還要說什麼,餘光瞥見群臣席間走出一人,登時就噤了聲。
陸之衡行至殿中,規規矩矩朝慕雲輕行禮道:「皇上,千秋盛宴之中,玳珩來使在側,您還打算縱容蕭夫人放肆到什麼時候?」
陸太保的一番話,又惹來了新一輪的議論紛紛,而皇帝陛下本人卻是頗為平靜。他淡然道:「戲還沒演完,朕為何要打斷呢?」
陸之衡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卻聽慕雲輕又道:「讓巡防營洪統領帶兵去會會我們的平南侯,朕倒要看看,他想如何推翻重來。」
這下不必陸之衡多言,殿中頓時一片沸騰,「請皇上三思」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場面也有些失控了。
陸之衡有些心急道:「皇上,南境傾巢而出的兵力,豈是一個小小的巡防營能防得住的啊?」
慕雲輕面上原本的漫不經心登時褪了個乾淨,目光凌厲地掃過陸之衡的臉,漠然問道:「陸太保又是如何得知南境傾巢而出了的?」
的確,剛才彙報軍情的那個小將士並沒有說蕭亦洄究竟帶多少人圍城。慕雲輕這一句反問,讓陸之衡一時有些語塞。他總不能說,自己在密切關注南境的動向吧?
不得已,陸之衡轉移話題道:「玳珩太子走訪我國,萬不容閃失,皇上,請三思啊!」
看了半天戲的玳珩太子滿不在乎道:「欸!這位大人不必記掛,瑾澤別的不說,自保的本事還是有的。」
這一番話,又險些將陸之衡噎了個跟頭,心中已經隱隱覺出些不對,可又摸不清頭緒,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皇上……」
「啟稟皇上!」幾句話間,巡防營便派人回來了。那人一臉肅然,剛一進殿就毫無顧忌地打斷了陸之衡的話,不卑不亢道:「洪統領出城途中截獲一名形跡可疑的男子,特命末將帶來交給皇上審問。」
慕雲輕饒有興緻問道:「哦?如何就可疑了?」
那人道:「這人從城外來,洪統領盯了他一路,見他鬼鬼祟祟又行色匆匆地往陸太保府上去,洪統領唯恐此人藏了什麼歹心意欲對陸太保不利,忙命人拿下此人帶進宮來。」
在那人說到「往陸太保府上去」時,陸之衡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慕雲輕全當沒看見,抬手示意將人帶上來。
準備期間,慕雲輕還不忘將目光投向玳珩使團那邊,和和氣氣道:「玳珩太子,讓你見笑啦。」
玳珩太子笑吟吟道:「皇帝陛下這是說的哪裡話,有用得著瑾澤的地方,儘管吩咐便是。」
巡防營將士不多時便提著個尋常布衣模樣的男人再度進了殿。那男子長得人高馬大,膽子卻小得很,到了御前,臉色慘白,抖成篩糠,半分骨氣也無,跪地高呼:「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蕭月熹打量了眼那聲淚齊下的「草民」,繼而又將目光落在陸之衡的臉上,那平民進殿時,蕭月熹的確從陸之衡的臉上讀到了一絲意外和慌亂,可轉瞬便恢復了平靜,再看不出破綻。這會兒平民喊冤,他竟還能波瀾不驚地反問道:「皇上還什麼都沒審呢,你怎知你就是冤枉的?」
那平民唯唯諾諾地看了陸之衡一眼,愣是沒敢再吭聲,可神色之古怪,讓人心中不得不添上幾分揣測。
慕雲輕淡然道:「巡防營以你鬼鬼祟祟前往陸太保府上為由將你拘來,你可有什麼話說?」
「草民沒有!」他一邊磕頭一邊道。「草民不知道什麼太保府,草民真的沒有啊!」
巡防營將士立於一旁,淡然道:「啟稟皇上,洪統領眼見在此人敲開太保府後門,進門一刻鐘后又出來,走了一段才將人扣下的。」
那平民一聽,嚇得一陣哆嗦,徹底說不出話了。
巡防營將士繼續道:「正巧,末將押送此人進宮門途中,就見到了太保府中一名雜役,似乎也要進宮,被守門侍衛攔住,末將見其著急,便一併帶了進來。」
聽到這裡,蕭月熹的嘴角不由揚了起來,再看陸之衡,他面上的一派鎮靜頃刻間土崩瓦解,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那巡防營將士。
玉瑾澤嘖嘖稱奇道:「哎呀!瑾澤還從未看過情節如此跌宕起伏的戲啊!夜瀾皇帝,我看不如把那位雜役也請上來問問,何事如此匆忙啊?瑾澤也全當長個見識!」
慕雲輕笑了起來,轉而對巡防營將士道:「那就一併帶進來吧。」
陸錦繡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系列變故,無法容忍蕭月熹竟還能安坐在旁,連自己父親的臉色都沒有注意,直言道:「皇上,謀反罪人尚在,這等小事還是容后在審吧!」
陸之衡瞪向自己的女兒,暗罵一句「蠢貨」,他已本能地預感到事態不對,不敢再多言,卻不想自己女兒這般不讓人省心。
然而,陸之衡料想到千萬般結果,卻也獨獨沒想到接下來這種——慕雲輕慢條斯理道:「朕有些不明白,皇后說的謀反罪人指的是誰?」
陸錦繡一怔,脫口道:「自然是那意欲造反的蕭氏兄妹!」
慕雲輕冷然道:「誰跟你說,蕭氏兄妹要造反了?」
陸錦繡更加茫然,總算想起殿中還有自己的父親在,下意識地望了過去,就見他神色陰鬱,不知在想些什麼,但顯然,他們的計劃似乎宣告失敗了。
怎麼可能呢?
巡防營將士口中的太保府雜役也被帶了進來,說是雜役,可也就那一身裝扮像一些,此人氣度不凡,臨危不亂,眉目間滿是鋒利的銳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巡防營將士道:「啟稟皇上,此人意圖進宮時,對守門將士說自己是太保府中人,守城的幾名將士都可以作證。」
慕雲輕點點頭,看向那名雜役問道:「你可認?」
雜役道:「人贓並獲,自然認。」
蕭月熹注意到,陸之衡的手收得很緊,隱隱在咬著牙,額上的青筋蹦躂得也很是歡暢。
「你肯認便好辦了。」慕雲輕笑道。「那就來說說,你急匆匆地要進宮,是想做什麼呢?」
雜役一聲不吭。
蕭月熹笑了,起身一步步走近,緩緩道:「看來是把硬骨頭呢。」
慕雲輕向她看了過去,眼底儘是寵溺,柔聲問道:「蕭夫人覺得該如何?」
蕭月熹行至並排跪好的兩人面前,悠哉悠哉地踱了幾步,才慢條斯理道:「臣妾剛才略略猜測一番,覺得這位平民之所以火急火燎地跑到太保府,大概是想將城外的某個消息傳進去,而這位先生得知這一消息,登時就坐不住了,這才不管不顧地想要進宮,尋機把消息傳給陸太保。」
平民最先一抖,那雜役倒還一派冷靜,蕭月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將二人的舉止一一記下,轉頭對上慕雲輕的視線,笑著又道:「皇上覺得臣妾分析的如何?」
慕雲輕:「有理,那蕭夫人覺得,此人究竟得知了些什麼驚天大秘密才會如此衝動啊?」
蕭月熹故作很認真地思考著,半晌都不搭話。
群臣早已看出,這位蕭夫人無論做什麼,上面那位都會護著,眼見著陸太保都不吭聲,他們就更不敢多言了,場面寂靜得詭異,倒給了蕭月熹充分的思考環境。
可陸錦繡卻坐不住了:「蕭夫人,你少在這裡故弄玄虛了,你當……」
「皇后!」慕雲輕倏然出聲,打斷了陸錦繡沒說完的話。
陸錦繡下意識地回頭,卻被慕雲輕森寒的目光嚇得愣在當場,一股涼意自脊背瀰漫至四肢百骸,如墜冰窟之感讓她一聲也吭不出來了。
只聽慕雲輕冷冰冰道:「不必心急,賬都是一筆一筆算的。」
陸錦繡忍不住又打了個激靈。
「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蕭月熹笑吟吟道。
慕雲輕的視線轉了過去,立刻又恢復了柔和。他問:「怎麼說?」
「這人要麼是發現圍城的根本不是平南侯,要麼就是發現……」蕭月熹拖了個長音,不肯再說下去,目光灼灼地看著慕雲輕,面上一片狡黠的笑意。
慕雲輕亦笑了:「朕明白了。那就請下一位證人吧,何通。」
何通立刻揖手稱是,繼而匆忙退了出去。
一干人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傻傻地旁觀,眼下的局面,僅憑著想象已經無法預測其發展了。
不多時,一個倩麗的身影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