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情人在夢裡
折騰了快半個月,清風寨的好漢們終於出城了,張師傅也一道去了雷公山。
王爺緊繃的神經一松下來,便恢復了往日的神采,拉著我在荷花池上又喝開了。
酒喝多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現。有的醉了就到處吐;有的會一覺不醒;有的是痛哭流涕;還有個別有暴力傾向的。當然,最多的還是話嘮,幾口下去就開始飄飄然,上至天文地理、下到雞毛蒜皮,那是什麼都懂、什麼都行,反正吹牛皮也上稅。而這話嘮里又分兩種,一種是「酒後胡言亂語」,另一種是「酒後吐真言」。有人可能會跳出來說自己兩種都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只能說明你還沒醉。
經過二十多年的實踐,我發現自己屬於後者,碰巧的是平陽王也是這種人。
別看他是個王爺,其實心裡藏著、掖著、壓抑著的東西很多。每次喝多了,拉著我的手就開始講:「老張啊!其實我的苦衷,你們不懂……」然後就開始訴說一大堆讓我艷羨不已的「痛苦」。比如生下來就錦衣玉食,從沒幹成過什麼大事兒,虛度光陰、碌碌無為,受害於包辦婚姻,沒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什麼的。
你說包辦婚姻這種慘無人道的事情怎麼就不發生在我身上呢?
「什麼王爺不王爺的,就是高級一點兒的囚徒,牢房大一點兒、牢飯豐盛一些、看守臉上顯得和氣,就是這麼回事兒。」王爺開始發牢騷了,說明喝得來勁兒,但還沒有醉。
「生活就是一座圍城,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不好意思,錢鍾書先生,我完全沒有要提前幾百年搶注版權的想法,這裡純粹是出於裝逼需要。
「講得好、講得好,先生真乃神人也!一語道破了世間的真諦。」王爺一激動又站上了亭台的邊緣,不過腳步還算穩。
本來已經喝得七葷八素,可想起上次王爺掉水裡的教訓,我一下子又清醒了不少,趕緊把他拽了回來。
「你是怕我掉下去淹死了?人總是要死的,我已經混吃等死三十年了,死了也不虧心。」朱見仁嚷嚷著又灌下去好幾杯。
作為剝削階級、社會的寄生蟲,平陽王的自我認識不可謂不深刻,就算是放今天也比厚臉皮貪官們顯得實誠。
炫富的人是為了獲得滿足感和優越感,而哭窮的多半是想得到更大的滿足。所以炫富的人不一定真的富,哭窮的人也未必就一定窮。
像平陽王這種「根正苗黃」,家裡有錢、有地,長得還挺帥的小夥子,想來是什麼都不缺的。但我想正是因為生來就要什麼有什麼,自信心一直爆棚,從沒經歷過失敗和挫折,而突然有一天自己心愛的東西被奪走了,就完全受不了,就算對方是皇帝,那也得搶回來。其實,這是典型的心理疾病,早該看醫生了。
憑藉我有限的心理學知識,也就分析到這兒了。
烈酒已經使我有些飄飄然了,不是說身體上的感受,而是精神層面的飄,表現就是我很有把書信真相說出來的衝動。
我沒醉、沒醉、沒。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確認暫時還沒有醉。
「老張,什麼時候動身去清風寨?」
王爺的問題讓我始料不及。因為從內心深處講,我以為平陽王早該知難而退,放棄「造反」那樣的愚蠢念頭了。畢竟清風寨還不到一千人,加上自己的府衛、家丁,也就是個大型旅遊團,這要是真的造反,估計就和解放后稱帝造反的神人差不多,派出所都能給剿滅了。
況且,經過這段時間的變故,我愈發堅定了自己的信念:走自己的路,讓別人鬧去吧!同時還明確了自己人生目標:老婆、孩子、熱炕頭,農婦、山泉、有點甜。
「王爺,我有一席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天下是老百姓的天下。王爺有七情六慾,老百姓也有,王爺心裡相思苦,老百姓日子過得更苦。倘若王爺為了一己私慾,而陷百姓於水火,弄得生靈塗炭,實在是不應該。」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歷朝歷代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再說,當今皇上的所作所為就不是為了一己私慾?」
他這說得我還真沒法反駁,公權與私利的混雜一直是個解決不了的難題。當然,封建社會背景下,我也沒法給眼前這位仁兄講政治學原理。他們這個時代就是這樣,講強權不講道理,管權貴風流不管老百姓死活。講的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風流,絕不可能去追究領導人不管江山的瀆職行為。
現在看來,朱見仁同志才算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的開創者,後面的吳三桂只能算是發揚優良傳統。
看來曉之以理不行,只能動之以情啦。
「王爺,你還記得淑妃離開時的樣子嗎?」
「她的樣子……」王爺一臉的驚懼,「誰告訴你這些的,是不是王妃?」
「你忘了,我是神仙啊!五百年後的事情都知道。」
「這倒也是,嗯……你真是神仙?」
「也不全是,算個半仙吧!」
又是一杯酒下肚,王爺臉上浮起了微笑:「我永遠都記得她的樣子,記得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像天上的仙女一樣,看一眼就讓人心曠神怡。」
「可她終究是個凡人,是人就會生老病死,就會人老珠黃。她進宮幾年了?」
「快五年了,每天晚上我都會夢到她。」
「五個春秋,早已是花開花又落,你想過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嗎?」
「現在她是什麼樣子?會是什麼樣子呢!」
「也許她已是幾個孩子的母親,早不是你夢中的神仙妹妹了。」
「胡說!」王爺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暴跳起來,「她討厭那個老東西,從不會去邀寵。她說過會一直等著我,一直等著我!」
「如果沒有博得皇上的歡心,又怎會得封為淑妃呢?」
王爺臉上一陣慘白,愣在那裡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