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道平生志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道平生志

「我曾經想過,人這一生到底該怎麼活,才算是有意義的。長恭這一生都在為齊國而活,保家衛國是他的信仰,他為此甘之如飴。而子憂,他有他追求的道,他所做的一切,全憑一股熱忱的俠義之心,『義』就是他的信仰。這就是他們的人生,他們的活法。」我羨慕長恭和子憂能有自己的信仰,內心也產生了朦朧的嚮往。

我的內心充斥著感動,也有一種堅定的嚮往,「他們都有自己的信仰,而我卻沒有。一直以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著,從未想過更深的事,可是長恭和子憂提醒了我,人不能單純為活著而活著,那樣太沒意思了。現在,我做著和子憂一樣的事,我終於能夠理解了子憂和長恭,為什麼這麼執著於自己的信仰。也許,這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信仰吧。」

人不能一輩子為了活著而活著,我也要去追求自己的道。

我要幫助這些無父無母,沒有家世地位的孩子,讓他們將來能夠在這世間安身立命,不再被人看輕。

宇文邕聽完,用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我,「青薔,若你是男兒,我定會要你拜官入朝,與我一起共創大業。」

一場談話之後,我和宇文邕之間,前嫌盡釋。

宇文邕走了,青瀾卻留了下來。

「夫人,青瀾有樁事一直沒與你說,今日,我想跟你坦白。」

看著青瀾擔憂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樣子,我隱約有了不好的猜測。

「陳國那邊來信了,陳頊——他沒死。」

我的心「咯噔」一下,瞬間涼到了極點。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得到陳國皇帝死亡的消息,我就隱隱猜到了,可今日親耳聽青瀾所說,我還是接受不了。

「他被附近的漁民救了,逃過了一劫。夫人,你要當心,小心他會派人來報復你。」青瀾在替我擔心。

「他中毒受傷,又落水了,這樣都沒死?為什麼,他這樣的人居然還能活著,而子憂那麼好的人卻死了?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感到強烈的失望和憤怒,心中彷彿翻滾著滔天的怒海。我失控地把桌上的茶盞一掃而空,「砰」地一聲,茶水四濺,茶杯飛裂。

憤怒過後又是說不出的傷心,眼淚倏地落下來。

「夫人,雖然他得救了,可他在水裡泡了太久了,邪寒入腦,得了頭風病,每每頭風發作,痛不欲生。他既中了毒,又有頭疾,估計活不了幾年了。夫人,你也算大仇得報了。」青瀾見我情緒不穩,急忙安慰道。

「什麼,陳頊得了頭風病?」我抓住了要點,疑問的眼神向青瀾徵詢,得到她肯定的眼神,我頓時笑了,冷聲道,「自古以來頭風病便無人能根治,這病發作起來頭痛眩暈,眼盲耳聾,生不如死,有多少皇帝都是死在這病症上面。陳頊居然得了此病,真是報應啊,他該死!」

陳頊,我就等著,等著你被慢慢地折磨到死的那一天。

——

時光荏苒,急景流年,不覺間已過了四個春秋。

我穿著一身青色勁裝,長發用一根細帶高高束起,乾淨利落,儼然是江湖兒女的裝扮。

「館長,這錢你拿著,去給孩子們添置些衣物罷。」我完成僱主任務后,趕回了益堅館,把這次所掙來的錢交到了館長手上。

館長感激地接過錢囊,有些心疼地看著我,「辛苦你了。子憂不在,益堅館的擔子全落在了你身上,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你還是早日找個好人嫁了吧,別再如此奔波勞累了。」

「館長,你別這樣說,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看著孩子們開心,我也開心。沒有他們,我也堅持不到今天。」我笑著轉頭望著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心裡頓時如暖陽撫過,豁然明亮。

館長看著我,勸道:「這些年,你一直一個人,也是辛苦。忘了子憂,找個人嫁了吧,免得如此辛苦。」

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隨即輕聲道:「我一個人也挺好的。」

有些人,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這輩子,能這樣刻骨地愛過一個人,被一個人這樣深愛過,便夠了。

館長已經多次說過勸我嫁人的話,知道勸不了我,他只能無奈地嘆氣。

館長想起一事,問我,「這次出門,你和子憂的孩子有消息了么?」

我的神色一黯,低聲道:「沒有。」

這些年,行走江湖間,我也時時向人打聽靖兒的消息,歸雲寺也時常去,愣是沒有靖兒的半點消息。

這輩子,我還能找到靖兒么?

我傷心地望著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不禁想道:「若我的靖兒還在,大概也有他們一般大了吧。」

一個穿紅衣的小女孩吸引了我的目光,她不同於別的小孩在玩耍,而是單獨一人,手持著一根長長的紅拂,輕盈地轉動。紅拂隨風飛動,竟十分好看。

她在跳舞,這小女孩,小小年紀竟然會跳舞。

感覺到被人注視,小女孩停了下來,一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看著我,露出一個略帶怯意的微笑,好似晨曦下紅花初展,十分漂亮。看來,是個美人胚子。

看這小女孩的模樣,大約五六歲。小小年紀便生得這般好看,長大后定是個了不得的美人。

她手持著紅拂,斯斯文文地向我走來,露出一個純潔如雪的笑容,盯著我道:「姨姨,你真好看,像我娘親一樣好看。」

好看?我都已經老了。我雖然內心自嘲,卻也對她的讚美一陣自喜,見她沖我笑得這般可愛,便也對她生出幾分好感,問道:「我怎麼以前從未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吧?」

小女孩點了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出塵,我叫張出塵。」脆脆嫩嫩的聲音,叫人心生歡喜。

我笑道:「芙蓉出塵,清麗脫俗。你長大后定是個大美人。」

小女孩一雙大眼亮晶晶地瞧著我,透出一股渴望,「我聽他們說,你會武功,你能教我武功么?」

我看著她,有幾分意外道:「你想要學武,為什麼?」

小女孩臉上露出了傷心之色,隨即又堅定鼓起小拳頭,「我想學武,將來替我爹娘報仇。」

這女孩,舉止斯文,又會跳舞,想必家境不錯,受過良好教養。不知是遭遇了什麼變故才會淪落至此,也是可憐。

我對她產生了幾分愛憐,道:「學武功是很辛苦的,你受得了么?」

「我不怕苦的。」小女孩抿嘴,透出幾分倔強。那水靈靈的大眼睛又可憐兮兮地望向我,「你就收我為徒吧,師父,我會學好的。」

我這還沒答應呢,她就「師父」地叫上了,我不禁發笑,「好,我可以教你練武,可你若是日後怕苦怕累,練不下去了,我就會把你逐出師門。」

小女孩一點也不怕我的嚇唬,道:「放心吧,師父,我很能吃苦的,一定能練好的。」

我笑了笑,把手一伸,輕輕地落在了她的小腦袋上。

——

我開始教授小出塵武功。

這日,我正在指點小出塵扎馬步時,宇文邕來了。

「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在找你的孩子,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孩子,我找到了。」宇文邕興奮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

我登時一驚,隨即急急問道:「你找到我的孩子了?真的?他在哪兒?」

「當年若不是我下令滅佛,你的孩子也不會在歸雲寺丟失,所以我這些年一直在派人尋找孩子的下落,終於找到了。他被李氏夫婦收養,就在永康縣公府里。」

我幾乎驚喜得說不出話來,「真的?永康縣公府在哪兒?快帶我去!」

宇文邕笑著拉起我的手,道:「走,我帶你去!」

一路上,宇文邕跟我細細道明了來由。

原來宇文邕一直為當年下令滅佛造成我們母子分離而自責,多年來一直派人調查孩子的下落,終於從當年一位在歸雲寺上香的香客得知孩子的下落。那名香客當年住在歸雲寺時,親眼所見,歸雲寺住持把一個尚在黃色襁褓中的嬰孩交給了一名叫李詮的人手裡。經宇文邕調查,李詮,乃是當朝永康縣公李崇義的兒子。

靖兒,就在永康縣公府上!

一路上,我既驚喜又害怕,喜的是靖兒終於找到,怕的是,萬一消息有誤,那小孩不是靖兒,又該如何?一顆心砰砰砰地跳著,忐忑不安,終於來到了永康縣公府。

「這是靖兒小時候衣物,我剛抱他時,他身上穿的,就是這些。」

李氏夫婦紅著眼眶把襁褓、杏色的小衣、平安符一一擺放在我面前。

我拿起那件黃色的襁褓,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紅了眼睛,「這是靖兒的,跟當年一模一樣。」

我又拿起那一塊平安符,手指輕輕撫過,眼中淚意加深,「這是當年清清特意為靖兒求的平安符。」

我抱起那件已經褪色的杏色小衣,放在懷裡,話里已含了哭音,「這是我當年為靖兒親手縫製的衣裳,每一針一線,我都還記得。」

是靖兒沒錯。靖兒,終於找到了。

我緊緊摟著懷裡的小衣,多年的艱辛和思念都化成了無聲的眼淚,噴涌而出。

註釋:

①標題出自宋代韓維《答曼叔客居見詒兼簡里中諸君》「忽逢故人來,一道平生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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