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冤家初見,格格不入
天蒙蒙黑,北風陰冷地刮著人臉。
驛馬道旁一個個地攤上擺著亂七八糟的古董古玩,能見光的,見不得光的全往這兒一堆。
凌晨出,天亮收,烏漆嘛黑,真假難辨,打眼了別惱,撿漏了別笑,全看個眼力高低。
「您可瞧好了,兩百年的鎏金小銅佛,一個巴掌價,買回去那就是撿了個大漏了!」
「兩百年?你怎麼不說兩千年呢,這麼個民國仿清的破玩意要一巴掌,你當我棒槌?」
裹著軍綠棉大衣的胖老闆被拆穿了也不尷尬,賊兮兮的笑,「開玩笑,開玩笑,都是老熟人了,我炸誰也不敢炸韓少您啊……」
拿著小銅佛的年輕男人冷笑,「別和我套近乎,這小玩意兒品相還成,給個明價吧。」
「您看上的我哪敢不明價,還是一個巴掌。」
剛才那一巴掌是五十萬,這會兒一巴掌是五千塊,古董古董,不懂的交學費,懂的就是都懂。
「就你會做生意,」韓訴看了他一眼,道:「給我裝起來。」
「得嘞!」
滿臉肥肉的老闆從馬扎後頭掏出個紙箱子,隨便往裡頭塞了點報紙,把個小銅佛放進去,纏膠帶封好,遞了過去。
韓訴從包里抽了一疊現金給他,也沒急著走,信手翻了翻攤子邊上的線裝古籍。
胖老闆看他買了東西還賴著不走,眼珠一轉,嘿嘿笑道:「韓少,您是大忙人,天還沒亮頂著大北風來我這兒,不會就為了個小銅佛吧?」
韓訴瞧了他一眼,「你是驛馬道上的老油子了,前幾天從這出去了一套竹簡,你應該知道吧?」
胖老闆哎呦一聲,「瞧您說的,驛馬道上的規矩您比我懂,各家做各家的,別人的買賣我哪知道啊。」
「這書不錯,」韓訴撿出了本破舊古書,抖了抖,「我怎麼覺得帶了點土星子呢?」
這話一出,胖老闆笑不出來了,「韓少您別開玩笑,我可不敢洗黑貨。」
帶著土星子,那就是從地底盜出來的新玩意。
別人這麼說無所謂,可韓訴是收藏世家出身,從來不沾黑貨。
「沒功夫和你開玩笑,」韓訴扔下書,抬眼道:「今天也不是我要找你,是有人想請你。」
胖老闆臉色有點不太好。
停在驛馬道外的一輛商務車上,空調開的很足,頂棚燈亮著昏黃的光,車裡溫暖一片。
坐在後排一個年輕男人手裡拿著疊資料,修長的手指一頁一頁翻開。
他帶著銀邊眼鏡,漆黑的頭髮泛著一點暖光,眼睫很長,神色專註,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像個大學教授。
車門打開,胖老闆被推上來,外面太冷,車裡太暖,他生生打了個寒顫,才看向身邊的男人。
合上幾頁資料,男人抬頭,溫和地笑了一下,「陳老闆,你好。」
陳一水心中警惕,臉上卻笑嘻嘻的恭維,「呦,我眼拙,您是……」
「我叫顧西棠。」男人笑得優雅。
「姓顧……」陳一水沉吟,再看他這通身的氣度,腦中靈光一閃,小心翼翼的問,「您是打四九城來的吧?」
顧西棠笑而不語。
陳一水心裡一驚,還真是顧家人!
古玩界混的,沒人不知道顧家。
自清中發家,歷經百年,四九城裡頭一號的明寶樓就是顧家產業。
顧家家大業大,古董買賣傳承百年,老字輩的坐鎮四九城,小字輩的開闢新疆域,這些年已是出了名的富貴豪門。
「瞧我這雙蝦皮子眼,二十多年前,我還有幸見過顧家的採薇小姐,那真真是風華絕代,百年收藏世家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陳一水吹著牛皮恭維,心底直打鼓,不知道顧西棠為什麼要找他。
顧西棠溫溫笑著,「我姑姑也提過陳老闆,說陳老闆路子廣,人脈多,但凡金城古玩界的事,無論大小都瞞不過您的耳目。」
「不敢不敢,」陳一水謙虛擺手,諂笑著問,「四九城在北,金城在南,您這千里迢迢的來是有事吧?」
「在古玩界,陳老闆是長輩,我是晚輩,有些事還得上門請教。」
顧西棠把手裡的文件拿起來,翻開一頁,遞給了陳一水。
A4紙上,黑白列印著幾張照片。
一排竹簡,長短不一,能隱約看見竹簡上的墨字,數量不少,最起碼有近百片。
陳一水眼力非凡,一眼就認出這套竹簡的來歷。
「這套竹簡是從驛馬道流出去的,陳老闆應該也看出來了,這是土裡帶出來的新東西,不該見光,更不該交易。」
顧西棠語氣很輕,話卻說的很明。
竹簡不比其他,是千百年傳下來的書面資料,有時只需一片就能輕而易舉推翻現有歷史,可見其珍貴程度。
陳一水把資料一推,笑呵呵的說,「明寶樓走的都是白貨不沾土星子,這套竹簡和顧家好像扯不上關係。」
「有沒有關係是顧家的事,我只想知道竹簡是從誰的手中流出去的。」顧西棠微笑提問。
「這可把我給問住了,」陳一水故作疑難,「我是正經古董商,不走黑貨,別人走不走,怎麼走,誰走的,我哪知道啊。」
顧西棠笑了一下,清拔的眉眼隱藏在鏡片下,被車燈一晃反著光,有些看不清楚,只聽見他聲音輕柔的說:「古玩行規矩多,我也不想讓陳老闆為難,聽說陳老闆物色了驛馬道西北角上的門臉,想開一間古玩店,如果陳老闆能給我方便,這門店我就送給陳老闆了。」
陳一水眼瞳猛縮,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來。
驛馬道前後不過八百米,排著大大小小近百家古玩店,別看那小小的一個店鋪,巴掌大的地方都得上百萬。
他比不得那些傳承有序的世家子弟,黑的白的忙活大半輩子才攢夠本錢,正準備盤下街角那家店鋪做正經買賣,顧西棠竟砸下這樣大的手筆,就為了知道那套竹簡的來源,這中間一定牽扯著什麼大事!
他陳一水之所以能在驛馬道混跡多年,憑的是小心謹慎,如果告訴了顧西棠洗黑貨的路子,怕是要壞了規矩。
可那上百萬的鋪子——
陳一水皺著眉,臉上的肥肉擠得眼睛又細又小,嘰里咕嚕來迴轉,顯然是在猶豫考慮。
顧西棠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著。
片刻后,陳一水咬咬牙,抬頭對顧西棠道:「那套竹簡打哪兒來的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是誰牽線賣的。」
「誰?」
「林三口。」
顧西棠眯了眯眼,一時沒說話。
陳一水解釋道:「林三口是黑白道上的掮客,買賣的中間人,有些古玩沒辦法上正規拍賣會,只能靠私底下的掮客拉線交易。」
「能找到這個人嗎?」顧西棠問。
陳一水把心一橫,「能!」
金城城郊有一處棚戶區,破敗民房和危樓釘子戶佔據這裡,天已經亮了,冬季薄薄的霧氣蒙著陽光,巷子里卻還陰黑一片。
巷尾單獨的一棟二層小樓牆皮都快掉光了,大門歪歪斜斜全是鐵鏽,推開時發出滲人的吱呀聲。
白熾燈吊在屋頂,多寶閣上的灰塵有半指厚,佛像、瓷器、木雕……擺的亂七八糟,八十平不到的地方和垃圾場差不多,也看不出哪是客廳哪是廚房。
陳一水進了門往樓上喊了句,「有人嗎?」
半晌,樓梯口傳來來了啪嗒啪嗒的拖鞋聲,有人打著哈欠罵道:「陳老鬼你要死就趕緊找根小繩弔死,別他媽在我門口鬼叫,你姑奶奶天亮才睡,沒空搭理你個狗日的……」
罵罵咧咧的下樓,林品一個哈欠還沒打完,就看見站在多寶閣前的那道俊雅身影。
欣賞著架子上青花纏枝瓶的顧西棠抬眸,看見站在樓梯下的人年紀輕輕,身材纖細,一頭長發被抓的蓬鬆凌亂,頂好看的一雙眼幽深晦暗,眸色慵懶內斂鋒銳。
他眼眸深處有些不易察覺的訝異——混跡黑白兩道的掮客林三口,居然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顧西棠打量林品,林品同樣看著顧西棠,這人衣著不俗,氣度優雅,站在那裡與周遭格格不入,獨有一股自在瀟洒,雨後天青,撥雲見月,像一尊龍泉窯燒出來的立瓶,堪稱是端正優雅賞心悅目。
林品忽然拍拍手道:「好身段,好品相,好氣質,閣下是個難得一見的好物件。」
「多謝誇獎。」顧西棠笑容不減。
林品點評完顧西棠,轉頭就凶神惡煞罵陳一水,「我艹你爺爺的陳老鬼!姑奶奶招你惹你了?你他媽敢給我找麻煩,驛馬道上規矩你都敢忘,今天能讓你活著出這個門我跟你姓!」
陳一水嚇得縮了脖子,結結巴巴吧道:「別別別,這不是給你介紹個生意嘛……」
林品冷笑,「當我傻?把顧家人領來還有臉說給我介紹生意!」
顧西棠一笑,「林小姐認識我?」
「別叫我小姐,姑奶奶不幹腳底按摩大保健的活。」
「林小姐說笑了。」顧西棠風度翩翩的微笑。
林品踢開堆在沙發上的紙箱子坐下,抬眼看向顧西棠,涼颼颼的說:「我不認識你,我認識顧懷准顧三爺,顧採薇顧大奶奶,顧東流顧大少爺,顧以南顧二少爺,閣下這長相和他們是一個窯口燒出來的,我又不瞎。」
「顧懷準是我爺爺,顧採薇是我姑姑,顧東流是我大哥,顧以南是我二哥。」顧西棠風度極好的自報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