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聲漸近,你在思念誰
油菜全部挑光了,一畦一畦的田壟上,殘存的都是油菜的根。
水,從遙遠的彎曲的壟溝里逶迤過來,像一條條蛇,漫遊到了畦邊的小溝,溝里的水滿了,漫上了畦,畦慢慢地濕潤了,田野里都是水了。仔細看,泥土在呼哧呼哧地冒泡了,油菜根邊上的泥土骨碌倒塌。那些躲在油菜根下的,躲在畦邊上的泥土裡的大大小小的蚯蚓全都鑽出了地面,它們爬到了油菜根的上面,像一條條幼小的細蛇,攀援到了菜根的頂端,彎曲著、蜷縮著、也等待著;那些又粗又長的蚯蚓,則用自己柔軟的身體,一拱一拱地游上了田埂。
鴨子來了,無數的鴨子,大小不一樣,顏色不一樣。它們成群成對,密密麻麻,急吼吼地,屁顛屁顛的搖進了菜地;它們滿身泥水,你追我趕,橫衝直撞,呱呱的聲音響徹田野,筷子般長的蚯蚓一條條叼在嘴上,頭頸一伸又一縮,一縮又一伸,很吃力,很努力,很得意。這個時辰是盛宴的日子,鴨子早就候著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日子一到,填飽的是肚子,開心的是心情。
那些站在田岸的人們,忽然一聲不響了,他們久久地站在那裡,凝視著那片被自己收割過的油菜地,看著水,望著鴨,也看著爬在菜根上的蚯蚓,悵然若失,眼裡注滿了憐惜和無奈。油菜已經挑到了場地上,接下去是打油的過程,那塊種植油菜的土地好像不累的,不歇息,連個打盹的時間也沒有,與耕種的人手裡的活兒一樣,幹完一樣又干另一樣。
土地長出來的油菜到了泛黃的時候,也就到了生命終結之時,這無關緊要,土地上會重新長出另一片綠色來,那是稻秧的綠色。也是說不清楚的事呀,菜根下有的是蚯蚓,秧里里最多的卻是青蛙,稻田邊,蛙聲齊鳴,但人要耘稻,再過一段時間要割稻,挑稻,把稻把全部挑到倉庫場后,田野會開始短暫的沉默。我此時想:一年的四季里,種了油菜又種了稻穀的土地,稻穀收割后再種啥?
種啥,用不著我考慮,土地自己知道。
我一直在這塊土地上走來走去,也一直在這塊土地里勞作。好多年前,我為土地的無怨無悔感覺自豪,也為自己的無知感覺羞愧。我那時想:土地墨黑是對的,我墨黑會招人嫌,土地默默無聞也是對的,我默默無聞就是沒有出息。看著油菜根,想到油菜花,看到油菜籽;看到秧苗,想到稻穀,想到稻穗,也想到碗里的白米,總覺得沒有土地就沒有我,但沒有我土地依然存在,而且依然長滿了豐收的莊稼。
挑油菜與插秧,與挑稻,還有脫粒,這樣的活計我多少年不幹了,那種猶如戰場廝殺的苦難早就煙消雲散了,苦楚也就慢慢淡忘了。偶爾回家,看一眼那塊土地,面對眼前的土地,確實不敢與其對話了,但心裡無限感嘆:土地種什麼長什麼,長什麼像什麼,我能做到嗎?我問自己:我什麼時候也能像田野一樣有個像土地一樣的胸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