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餞友人真愛在旁 陪達貴虛情近待
明文時不時會在夜幕中徘徊在可月的樓下,靜靜的,默默地抽支煙,望著那熟悉的燈火,思想著那屋裡的人。屋裡的明亮,帶給他的卻是屬於生命的光。
無數個寂靜黃昏,可月帶著小小的憧憬守候在簾旁,翹首中既期待又緊張,如果黃昏僅剩下黃昏而無所擁有地墜落,她的心像歸巢的倦鳥被一場風暴擊落在一片陰暗潮濕的草叢只能無力地伸展自己的目光望向那個溫暖著夢的地方。
他在她的視野中一點一點地變大,一點一點地變清晰,一點一點地在她心中聚攏來。多少個這樣的消溶的黃昏伴隨著她的激動,多少次的幻夢鼓揚著她小小的心事,她小小的心事全是關於一份本應屬於她的幸福的交匯,可是,在這本應的交匯里她與他一直都在各自獨立的點上遼望著彼此而付與沉默。沉默里,你和我,距離究竟是近還是遠,彷彿咫尺間能嗅著對方的呼吸,又彷彿天涯海角永遠到達不了對方的身邊。多少次,她希望他走上來,雖然她又驚恐他會走上來,儘管他沒有一次走上來,至少到目前如此。這一次,她不想再去等待什麼,她無法讓自己置身於自己的真實之外,即使那結局是已註定的宿命。
她匆匆地下樓,生怕慢一步就慢一生。他一手夾著煙,一手執著手機在通話,他的背影映拓著她無名的失卻,她想大聲地叫「明文」,她知道她一叫他準會回身轉來,但她沒有,她不想打擾他的通話。她看著他,他的背影在她的視線中拉長,再拉長,——。她立在原地,目視著那個方向,自己往哪去,她還沒想好。
「在哪呢?」
「地球上呢。」她這樣對曉惠答道,但她內心止不住也問自己究竟身處何處?靈魂不在這,肉體便是一具失去指向意義的符號。
「在地球上就好。」曉惠說:「過來咱們一起吃小火鍋怎麼樣?明月酒樓,看在友誼的份上就來吧!」
「好呀!」她說。
驅車去了,發現陳望歸也在哪,令她著實沒想到。邊吃邊喝邊聊邊觀察,她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趁陳望歸去洗手,她說:「你的保密也做得太好了,虧我還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呢?怕我搶嗎?」
「當然怕你搶呀。」
「那你還讓我知道。」可月用眼逼著她,說:「什麼時候開始的?我猜猜——。噢!一見鍾情,就那次划水。」曉惠點點頭,可月還想說,望歸卻進來了,便轉了話題。
回到家,可月把自己放在沙發上,整個人伸展開來。雖然好姐妹沒能在第一時間告訴她這個秘密,但她依然為好姐妹感到高興,所以她的心情里的褶皺目前被這高興熨地展展平平的。這好心情帶著她的心思一路暇飛,不知不覺她在沙發上進入假寐狀態,直得手機鈴聲把它打破。是明文的手機號,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晚打來,她有點猶豫,但她還是按下接聽鍵,一個女人的聲音讓她瞬間證實了她剛才的猶豫,夏慧的形像一下子閃現在她面前。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原來不是夏慧打來的,明文在桃源俱樂部喝得大醉,索然用明文的手機聯繫不上夏慧就只好麻煩她。
火急火燎地趕到桃源俱樂部,只見明文伏在酒桌上口裡隱隱地說著一些讓人聽不清晰的話語。可月的心一下被人狠狠地揪擰一下,止不住說:「怎麼喝這麼多?居然喝成這樣!」她走到明文身邊試著輕輕地叫他的名字。良久,他才懶懶地扭過頭乜斜著睜開眼望著她,乏力地說:「可月,你來啦,你怎麼會來呢?」然後又把頭伏回去。可月輕身走到索然身邊,悄聲地問:「他和誰一塊喝的,竟能喝成這樣?他常這樣嗎?」
索然對她泯然一笑,說:「我間接進來過兩次,聽談話,好像是給很知己的朋友餞行。」
「那兩人呢?」
「我剛叫保安扶到客房裡,這不正準備扶明文呀你就來了。」
「謝謝你,我這就把他帶走。」
「帶走?這會兒有人幫你扶上車,可待會兒你一個人如何把他從車上弄下來又弄到房裡去。」索然說:「房已幫他開好,叫個他貼心的人來是怕他半夜想喝水沒人伺候。」
可月略想想,覺得也是。兩個保安把明文架到房裡輕輕放到床上。可月取了毛巾用溫水浸濕又擰成半干來到床邊沾沾他的臉,嘴裡問他難受不難受,他不吱聲而頭不安分地變換枕姿;她又重新用溫水擺擺毛巾擰成半干,回到床邊小心翼翼地解開明文的衣服,用毛巾揩揩他的胸膛,然後為他蓋好被。明文三二下又把被子蹬開,她只好輕輕地再給他蓋好,小聲地叫他名字,問他是不是很難受。他只是哼哼兩聲,把身子左右翻滾兩下。門鈴響起,她只好暫時放下明文去開門。
「我叫人買了幾支葡萄糖,你想辦法叫他喝點。」
「哪兩個人怎麼樣?」
「我剛去看過,睡得挺好。」索然說:「那我走了,明文就交給你。」
「索然。」
走了兩步的索然回過頭看著她,問:「還有事嗎?」
「謝謝你!」
兩人相視一笑,意味深長。
可月謹慎地敲開玻璃小瓶把葡萄糖盛在杯里,她仔仔細細地睜大雙眼察看了半天裡面是不是有玻璃碎片,確認了又確認,最終認定的確沒有碎片才準備給明文喝。她費盡全力把明文扶起來靠在那,她一手拉著他怕他倒下去,另一手夠過杯,小聲叫道:「明文,明文,喝點葡萄糖好不好。」明文沒反應,她只好把杯放到他唇邊,說:「乖,明文,來,張一下嘴,只喝一小口。」她緩緩地抬起杯底,讓葡萄糖淺淺地濡濕他的唇,她希望這樣一點一點地讓他多多少少地喝一點。
「頭好痛,好昏。」
「想吐嗎?」可月說:「我去拿個盆讓你吐,吐一下好受點。」
「不。我不要你離開。」
「好,不離開。那你聽話,把這全喝了。」
明文閉著眼微張嘴把葡萄糖全喝盡,可月把杯放到一邊,慢慢地把他平放在床上。
「可月,我難受,你把我弄死好不好,整個天都在旋轉,你弄死我好不好,求求你,我生不如死,旋轉地我難受。」
「乖,睡一覺就好了。」可月邊說邊用手輕輕地摩挲明文,希望能減輕點他的痛苦,她恨不得自己能為他分擔這一切。明文在床上蠕動著身子,頭不停地在她的腿邊蹭。可月問:「怎麼了,想吐嗎?」「我想枕著你的腿。」明文含混不清地說。他的身子已橫斜在床上,可月往床里坐了坐,把他的頭慢慢地放到自己腿上,他兩手抱住她的腰,嘴裡在那不停地輕輕地哼嘰。可月輕輕地拍拍他的身體,又溫柔地撫摸他的頭,她安靜地看著明文,內心卻極具不安,當他慢慢地不再哼嘰而呼吸變得均勻她才略得以放心。
可月腦海里忽然出現索然,覺得她是個不錯的人,既精幹又讓人喜歡,做事自然而又得體。想著想著,可月止不住有點開心起來,她端詳起明文,用手輕撫一下他的臉,再用唇輕輕吻下他,覺得自己有種不可言說的幸福。他能一輩子躺在自己的腿上那多好,乖乖的,說著囈語,對你發著小脾氣說他難受,依賴你,摟著你,捨不得你,——
朦朧中被明文的夢話驚醒,看他睡得挺香,也就沒叫醒他。她想,他究竟夢見了什麼,難道是可怕的惡夢嗎,否則剛才的那聲夢話刺醒了她。她用手捋捋他的發,好像這樣可以幫助明文放鬆而不再做惡夢。
明文在她腿上側側身,混沌地低微地叫聲「可月」。可月答應一聲,說,乖,再睡會兒噢。沒想到明文聽了她的話一咕嚕爬起來。可月被小嚇一跳,問他怎麼了?
「口好乾。」他說話的檔兒似乎並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你別動,我這就給你拿水。」說話的同時,她麻利地下床快速地倒來水。明文接過來一口氣飲完,意猶未盡。可月拿過杯又去盛一杯,明文舉杯就喝掉一半。可月問:「好點嗎?胃裡還難受不?喝完了我再給你接一杯水。」
「好多了。不喝了。」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可月,說:「可月,謝謝你。」
「傻瓜,下次別那樣喝,身體承受不起。」
「以後不會了。」明文這樣說,像是對可月的保證,又像是對人生的無奈。
可月聽他這話本身沒有問題,主要是語氣讓人覺得有些說不出的糾結,彷彿這語氣里氤氳著宿命的消極,她止不住問:「怎麼了,明文?是不是今天給朋友餞別讓人有所感慨?分開了總還會再見面的呀!」
「這兩位朋友是我直接聘請的顧問,那可是沒得說的專業性人才。當年我離開那恨不能把他們一起帶走,可惜我——。一切皆預料,只不過這一天真來了,——哎,我竟有兔死狐悲之感!」
「別想那麼多,明文,聚聚散散,人生常有的事。再喝口水吧!」
明文聽話地喝一大口,把杯遞給可月,說:「不喝了。可月,你知道嗎,當年他倆是放棄高薪來當我的助手的,我們彼此合作得可謂是如魚得水。沒想到這麼快他們會辭職。明天幫我送送他們好嗎?」
「當然好呀!」可月用手扶明文再次躺下,勸他再睡會兒。
「可月。」明文在被窩裡用眼望著可月。
「怎麼,還是不舒服嗎?你想不想吃東西?」
「望著你,離我這麼近,我覺得幸福,——」
早晨起來,可月說她開車送明文。明文抱抱可月,說:「算了,我的朋友就托給你了。」可月莞爾一笑,說:「放心吧!你可要照顧好自己。」她看看時間,便催他快點動身,不然來不及吃早飯。
明文上完一天班,早早地回到家,夏慧還沒回來,他沏杯茶坐在在沙發上喝著等她。邊等還邊想著廣場工程的事,他想如何才能兩全其美。夏慧開門進來,他抬頭望著夏慧,因為凝思而神情凝滯。夏慧被他凝重的眼神顫了一下,她看看明文,露出笑容問他:「今天回來的可真早呀!」
「噢!」明文這才回過神,他想起自己昨夜沒有歸家,於是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昨夜為兩個朋友餞行,結果喝過多頭了,最後住在酒店裡。」
「今天還難受嗎?」
「好多了。吃了沒,沒吃一起出去吃好不好?」
「也好,反正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出去吃飯了。」
兩人起身出門。明文覺得今天的夏慧有些和往常的夏慧有點不同,不過,他認為夫妻二人「和」是最重要的,便也沒多想。夏慧呢?她似乎有意要避開一些問題。
昨夜接到明文手機來電,當時她正和電視台台長、賈仁德在一起吃飯。仁德說:「是不是明文呀,我那會兒打電話他說他忙,現在正好,你叫他快過來。」下午的時候仁德的確給明文打過電話,但並沒有直說目的,而是說想叫他出來大家一同坐坐,明文恰好要給張明仁、趙雅才餞行便婉拒了。夏慧說:「一個朋友的,不好意思,我出去接個電話稍稍就來。」然後她歉意地離開。她到洗手間並沒有接聽而是直接摁了掛機鍵,關了機。
回到席間,夏慧依如剛才。台長在席間不經意地多多地審視了一下夏慧,他不明白一個小小的夏慧為何會有不同的人為她進電視台操心,難道僅因為她是個副區長的夫人嗎?他又覺得不單純是,他不得不另眼看待這個女人,也許她的背後有更多的內容,於是對她也多了幾分敬重與客氣。
席後送走台長,仁德打車送夏慧回家。到家樓下卻發現家裡沒有燈火,她說:「又是一個人,我不想回。」這時一股酒衝上來,她覺得頭好暈,身子不禁向仁德靠攏。仁德說:「參觀一下我的家吧?」「好,去你家。」她顫軟軟的話音似乎證明她醉得不輕。
她醒來已是一個早晨的開始。當她發現她身邊睡得男人不是明文時,她又悄悄地閉上眼,側過身去,兩滴眼淚從她的兩個眼眶滲出。默然良久,她睜開眼,躡手躡腳下床穿了衣。
「夏慧,我愛你。」
因為沉思使她陷入一種內心的寂靜,猛然這一聲著實讓她嚇一跳。她回頭望一眼床上,卻見床上沒有動靜,她想,他大概是在說夢話。她簡單地洗漱一番便匆匆離開這跑去上班。
下午回到家,沒想到明文今天回來這麼早。她想,如果明文問起昨天的事,她就說和幾個多年不見的閨密喝酒喝醉了就住在了人家那。意想不到的是明文昨夜也沒回家,所以她覺得她沒必要再解釋自己昨夜為何不在家。但她還是想儘快繞開這個話題,所以她覺得沒必要糾纏清明文昨夜與誰喝的酒,當明文建議出去吃飯,她想到沒想表示同意。
兩個人選了一個離家近點的乾淨些的小餐廳隨便點些菜充當一下晚飯。晚后,他與她並沒有急著回家,兩個人邊在街上亂走邊聊一些無關痛癢的事。
「今年過年先不回老家,陪陪你爸你媽。你說好不好,慧。」
「好是好,可是老家有你祖母。」
「不要緊,過完年我們初二再回。」
在臘月里呼吸,空氣里都多多少少帶有思歸的年味,他牽起她的手,寒冷里有點說不清的曠寂與迷離,他真想見到祖母,飛回那個夢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