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三福臨門 貴妃省親來(1)

第4回 三福臨門 貴妃省親來(1)

女醫不好請,但周雋是府醫,吃著這份俸祿的,自然是隨叫隨到,只不過礙於男女大防不能給素苡看傷,只能隔著屏風問侍奉的橘青:「姑娘身上可是青紫一片且伴有淤血?」

橘青一看著傷眼淚就掉下來了,半天才哽咽著答「是」。周雋又問傷處破皮情況,橘青亦一一答了。不過都是些外敷藥,內服的總不過那幾幅預防感染的,但若非岑姨娘暈倒去,恐怕明天也討不來這些本不值幾個錢的藥材。

韓修進門來直奔岑姨娘處,四下一打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人呢?人呢?房裡怎麼只有兩個侍候的?」

橘青聞言走出屏風,沖韓修微微福了一禮,道:「三爺莫氣惱,大夫人只安排了兩個說夠了,還有一個是不做事的只每天負責諷刺姨娘,生怕姨娘沒個好歹,方才還攔著我們不許喊叫說姨娘是裝暈。」

韓修哪裡不明白這話所指,若日常里阮氏整整小動作便罷了,礙於其母家的恩情,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現下這關乎自己未出世的兒子,他怎麼能不管。

那婆子早進來哭天搶地喊冤枉了,黑了臉,韓修哪會理睬她,只對左右喝道:「如此喊叫苦惱擾姨娘清凈!你們瞎了嗎?還不快把人拖出去!配了粗使的活兒,省的養了這一身的膘,倒對主子指手畫腳、呼來喝去!」

周雋看過,岑姨娘確是因為累著了才暈倒的,開了安胎的藥方,韓修方才放下了心,又連忙遣人去老太太處請安排得力的來照看岑姨娘。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老太太身邊得力人手不少,派來的都是平素身邊的小丫頭,但做起事來倒都一絲不苟。姨娘身邊一般是只配一個的,暫且便讓橘青來做。但素苡不同,雖是庶出,身邊也該配四個侍奉的,便派來了小艾、靈芝、傾嫿、禾蘇四個,說是侍奉素苡,但素苡與岑姨娘既在一處,那當然也便是一塊的了,這般安排也不惹眼,倒是妥當。

安定日子過了一陣,永軼侯府來過了定,頓時府里上下又鬧騰起來。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阮氏一定咬碎了一口牙,素苡身上傷還疼著呢,想著阮氏該不舒服了心裡就高興,而前前後後阮氏自導自演的一場大戲也沒一箭雙鵰成,最後不過打了她一頓板子,還攤上了自己的慈母名聲。

韓蘩茵大婚之日,韓府闔府上下喜氣洋洋,紫檀木的門檻兒可憐見兒的被徹底磨亮了中間那塊兒的面兒。

日子過得太鬧騰,素苡並不喜歡。各個人臉上帶著的笑都各不一樣,卻都一樣的假。永軼侯府是真的高攀了,原先韓若霜嫁入定遠伯府時也是高攀,那時候韓修的官職還要低上許多,但至少韓若霜是嫡出,而現如今永軼侯府最終看上了這韓家的庶女,看得出來,有不少人是好奇,想來一看這韓蘩茵到底是個多好的伶俐人兒的。

素苡最不愛這種場合,以病推脫不去宴席,只在屋子裡待著。韓府的園子很大,離宴席很遠的地界便有些荒了,前兒個下了雨,落花打了一地也無人理會。屋子裡悶,素苡便來此處走走。

雨後會有蝸牛,不錯的,就在那雜役院的石階上有兩隻蝸牛,爬的果真是慢。心下好奇,便過去瞧,伸手戳一戳它的殼,蝸牛將縮起來,這可有趣極了,雖然原先在莊子上常見,但那些婆子刻意為難,時時刻刻看著她,她什麼都不能做,要是當時去戳蝸牛的殼,早早就被尋著錯處說她行為不雅不似閨秀打一頓戒尺了。

素苡安安靜靜的蹲在那兒等著,軟軟的身體在半刻都無危險來臨之後緩緩的探出,小心翼翼的模樣倒像極了她在這深宅大院里的生活狀態。等蝸牛爬了兩步,她又伸手去戳,然後蝸牛就又縮起來,不一會兒伸出來走兩步,她就又再戳,如此反覆玩的不亦樂乎。

「原先莊子上那些人可不喜歡蝸牛了,還老抓它們去賣。」素苡噘著嘴嘟囔:「我覺得挺好的啊。」

「因為蝸牛是害蟲。」

身後冷不丁一句回答,把素苡嚇的大叫一聲跳起來,卻被人捂了嘴:「別亂叫!你叫一聲,他們就都來了,我就得回去了……」

素苡狠狠咬了一下他的手,然後猛的倒退到牆角里去,看著捂著手跳的人竟是個年齡差不多的少年,心下微微放心。「你是誰?跑到這裡做什麼來?」

少年毫不輸氣勢道:「你又是誰?跑到這裡又是做什麼來?」

素苡都被氣笑了:「我在問你話!這是我家!」

「我也在問你話哦!」少年道:「這是你家的話,那我的身份肯定比你高,你應該先遵尊卑回答我的話。」

素苡白他一眼:「韓家老七韓素苡,你呢?」

少年點了點頭:「蝸牛是害蟲,喜陰暗潮濕,喜食草木幼芽,你說你們有人抓它們,是因為蝸牛可以入葯,醫書上說食用其可清熱、消腫、解毒、利尿、平喘。」

素苡抿了抿唇:「我問你名字,結果你跟我拿蝸牛打馬虎眼兒,難道你叫蝸牛嗎?」

少年笑了:「我姓高,但我不想別人知道我是誰,這是個秘密。」想了想,他又道:「如果你想叫我蝸牛,我也不介意。」

「唔,」素苡點了點頭:「高蝸牛。」

少年失笑:「太難聽了啦!」

難聽?那我還偏要叫!「高蝸牛!高蝸牛!」

少年無奈,嘆息著搖了搖頭:「隨你好了。不過……你既是韓家姑娘,為何方才不在席上?」

素苡抬頭,笑了笑道:「身上不大爽利,也不想去,太熱鬧,我不喜歡,人多是非就多,像我這種生來身份上就不佔優勢的人,就沒有湊熱鬧的資格。」

高蝸牛點了點頭:「唔,聽起來,姑娘怨氣頗重啊。」

「才挨了打!」素苡輕哼:「身上還疼著呢!心裡,十分不爽!」

高蝸牛哈哈笑起來:「才?我懂些醫術——姑娘的傷是幾月之前的?」

「嗯?」素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道:「三月,三月前啊。」

「天兒也不熱……」高蝸牛扶額笑道:「三個月骨傷都養好了吧?」

「聽聞宮中昭儀娘娘性情柔和,是位極好相與的貴人!是以我想,高家之人應也儘是和善之流。可如今高公子您,無緣無故的一上來便要揭我的短,看來,一家人也不一定都是一個樣。」素苡被揭穿,氣的跳腳,說罷轉身就走。她也不怕這人告狀,就算身份高又怎的,他闖入人家後院就是無禮,他難道還能惡人先告狀?

「姑娘誤會了!」高蝸牛來拉她的胳膊,被她甩開也不惱,恭恭敬敬作了個揖道:「在下並無揭姑娘的短的意思,只是醫術上小有涉獵,心頭一熱隨口問問,不想惹姑娘煩惱,至於和善與否,或許是因為在下出身旁支,性情變化了罷。再說——何為和善?在下以為,世間除卻出家人,並無人能做到萬事皆以和善態度相待。和善之面,只是對待一部分事情的態度。更有人,和善模樣不過表面爾。說起來,在下冒昧,姑娘借這舊傷複發的由頭,是不想同那些人一處罷?那姑娘同姑娘那些擠破頭要往人多地方去的姐妹們,不也不一樣?」

「這話倒是說到點子上了。」素苡點點頭:「我只是不想惹禍上身,況且我本就懶得動,才不要去趟那灘子渾水。不過,我還是要去送送四姐姐的,她幫我不少。」素苡福了福身子,笑道:「我失陪先行一步,高蝸牛公子自便。」

梳妝罷,韓蘩茵一襲拖地紅衣杳杳自房內而出。淡淡的目光掃過身邊眾姐妹,經過素苡身上時也一絲停頓、一絲色彩也無,好似從沒過交情一般。沖喜娘點了點頭,喜娘便取了大紅蓋頭為韓蘩茵戴上,扶著她一直至門外,上了大紅花轎。

紅轎起,喜樂鳴,經久不息。洋洋喜氣街頭巷尾盡傳遍,侯府娶妻,韓府嫁女,浩浩蕩蕩。

府中上下此刻倒是靜的很了,未前往參宴的人都抱著各自的緣由在房內忙著或歇著,「舊傷未愈」的素苡和「身孕不便」的岑姨娘便是其中之二。屏風已經綉了大半,已然綉到了花邊的地方,素苡近來綉藝也愈發見長,岑姨娘樂得見此,繡起來便也愈發積極。

依然如往常一般,母女二人對坐綉畫屏,剛說了,荷花綉罷,接下來要再綉一副百鳥朝鳳圖,待三月後老太太五十五歲壽誕作賀禮用,岑姨娘正在畫花樣,忽見岑姨娘放下了針線,扶了腰身:「阿槿,來幫個忙,扶阿娘去榻上歇息一下。」

素苡抬頭,看見岑姨娘蹙著的眉頭,忙道:「阿娘怎麼了?」聽得旁人說,女人懷孕多少都有危險,但岑姨娘現下已然足月,難道還能有事?

岑姨娘笑著搖了搖頭道:「別擔心,肚子有些疼,許是要臨盆了。」

素苡慌張起來:「阿槿這就去喊人幫忙!」都是女人生孩子鬼門關上走一遭的,她可不能讓阿娘有事!

「不必!」岑姨娘把素苡一把拉住了道:「阿娘是生養過的人,明白的很,這腹痛才剛剛開始,要等到生產還要許久呢!急什麼。」

素苡撓了撓頭道:「哦,這樣啊。」

岑姨娘微笑著扶了素苡的胳膊往床榻處走,一壁走一壁道:「今兒個二姑娘出嫁,誰人也顧不上咱,這也是好事情,免得出岔子。這個時候要出什麼岔子,我想顧也顧不過來。」

素苡點頭,將岑姨娘扶上了床榻,又幫著把岑姨娘的鞋子褪了,又把她的雙腿抬上了床,然後便就著岑姨娘擱置雙腳的空地方坐著,嘆了口氣:「阿槿會儘力看著的。」

岑姨娘看著小大人一般的女兒,搖頭笑著嘆了口氣:「唉,阿槿長大了,果然是不一樣了。」

與生產素苡時不同,生素苡時岑姨娘足足疼了兩天兩夜,而許也是第二胎好生養些,也有經驗些,這個孩子的生產倒是順利。婚宴結束時已然天黑,又寒暄一陣,身為新婦父親的韓璥言自永軼候府歸來時已然很晚了,但卻發覺大房處隱隱約約的仍是燈火通明。老太爺身子不好挨不得夜,早早也就歇下了,韓修剛自宴席上回來,正迷迷糊糊在自個兒房間裡頭更衣,產房的外堂現下不過老太太同素苡兩位主子,老太太也心下著急,但她若都急了,豈不叫素苡擔心,是以便牽著素苡的手,一壁敘話一壁等待。

那壁韓修聞訊,急忙喝了碗醒酒湯就趕了過來。裡屋還算平靜,但也可想見產婦正在經歷的煎熬,韓修坐在產房外頭許多回了,橫豎都沒有自己格外上心的女子,不過是耐心等待,品品茶說說話,時間到了自有奶娘抱著小娃娃出來給他看,看過事了,回去睡覺也就是了。

這一坐便又是一個半時辰過去,韓修暗暗嘆氣,這第二日還需上朝,若這一胎依舊折磨人,如素苡當時一般難以生產,他豈不是連著兩日都沒的休息?茶又接連著換了好幾趟,旁邊的老太太與素苡說了太久的話,不斷飲茶,但此也僅能保證不覺口乾,而不能說讓人嗓子不啞。幸好素苡年紀小嗓子扛得住,便又自告奮勇給老太太唱歌聽。

這些儘是岑姨娘教她的,岑姨娘的生母原是樂妓,岑姨娘也喜歡這些,只不過因著旁人皆瞧不起伶人一類,所以才不常於人前展露。但韓修是知道的,歌聲悠揚入耳,倒喚起了韓修少年時和岑姨娘一處的時光。

或許是遺傳岑姨娘天生的美妙嗓音,不僅那素苡的歌聲輕柔而動聽,半個時辰后,那初生的嬰兒方出了娘胎,便張大了一張小嘴,猛地深吸了一口氣,怒吼著哭了出來,響徹了大房院中的角角落落。房內的穩婆大喜著來報:「恭喜老太太、大少爺,姨娘這一胎是位孫少爺!」

天際紅日初生,晨曦那赤紅混合著玫瑰粉紅的色彩,透過敞開著的窗照耀進來,灑了滿地,猶如那高山上的紅色山茶花,開了漫山遍野。素苡靜靜的瞧著,喃喃道:「太陽初生的時候,便是晨曦。」

韓修笑著撫了撫素苡的肩,道:「苡兒說的不錯,不如你這小弟弟的名字,便取昕字,日斤昕,太陽升起的時辰。」

韓臨昕。素苡微微一笑,乖順的點了點頭:「苡兒代弟弟昕兒謝過父親。」

老太太大喜過望的抱著新添的孫兒樂的合不攏嘴,初生的小娃兒睜著一雙頂大的眼睛,神采奕奕,厚厚的被褥里伸出來的雙手緊緊握著小拳頭,卻不似一般的孩子合抱胸前,而是四處揮舞著,漂亮的臉蛋兒一點兒新生嬰兒的皺皺巴巴也沒有,雖算不上平滑,卻已是難得的好看了。

素苡初見剛出生的孩子,很是新奇與欣喜,她輕輕的摸了摸小娃娃的臉頰,在心底默默道:小昕兒,你要快快長大,娘親將來還等著你我一起去守護呢。

太和十九年十一月廿日,平東將軍次女嫁入永軼侯府;太和十九年十一月廿一,平東將軍韓修四子韓臨昕誕;陛下降旨,允宜嬪韓氏於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回府探親。是為:三福臨門。

正月初二聖旨下,晉封宜嬪位份為夫人。上元省親儀式便更是隆重,韓府上下皆備齊了一應各物數份以備不時所需,菜單更是經各人之手,又過了數十遍,街道自天不亮就已經清路戒嚴,洒水洗掃。但此時距離夫人省親的時辰其實還早的很。

宜夫人受恩免了晨昏定省,但依例仍要去往皇后、太后處拜會辭行,並於上書房外等候皇帝下朝回來,行跪拜大禮已以謝隆恩聖眷。韓家闔府上下亦是忙碌,莫說那天還未亮便得起身,昨夜裡又燈火通明到很晚,老太太更是大半宿皆忙著準備未睡,足算了來方兩個時辰人定,著實是有些吃不消。

雖夫人未到,但這從天亮起便會有的拜會是免不了的,一時間那頂寬巷子便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單是這些拜會之人便險些踏破了韓府新換的紫檀木門檻。眼下闔府上下皆忙碌,唯素苡得以清閑,誰人不是勢利眼,這些小地方是沒人願意來的,素苡也就暢快待著了。但在這沒人來的地方,她便偏偏遇見了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殿下。彼時她正悄悄的掛了一個香囊在樹梢上,按著閨中姑娘許願的老法子,雙目輕閉雙手合十,嘴裡念念有詞:「信女卑微,自知平凡,不敢奢求,一願娘親弟弟身體康健永世平安,二願平平凡凡等到出嫁無事煩身,三願,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太子這就繞到了她身後:「你在這裡做什麼?」

素苡避之不及,轉過身來,一臉的慌張掩飾不住。她見過禮后便轉身就要匆忙離開,太子是受皇帝囑託前來相助,若是耽誤得,太子沒錯,錯可在她。可偏偏見的這太子並不在意自己的「要務」在身,反而笑著攔住素苡去路,噯了一聲道:「去哪裡?躲我猶老鼠見了貓。」

素苡又拘一禮:「殿下今日要務在身,民女不便打擾,這裡您是客,是貴客,到哪裡都會有人歡迎您,可偏偏這裡地處偏狹人也偏狹,您何必來此等小地方,拘著了您黃帝後裔天生的龍氣?」

元恂想了想,全然忽略了後天素苡的反話,他點點頭,笑道:「是啊,你是主我是客,我對這兒一點兒也不熟悉,所以就勉為其難許你引路帶我逛逛吧。」

素苡扯了扯嘴角道:「不瞞您說,民女對這邊兒不熟悉,剛搬來不久。不過,府上為迎接來往眾客,已然叫諸位管家好生備下、候著了。這些管家們都是新府上修繕時就跟著了的,比民女對此的熟悉程度那是好的不要太多!殿下既然有心要好生逛一逛府中各處,倒不如聽信民女建議,由民女去命了他們來,好為殿下仔細指引一番。」

元恂負手立,瞥她一眼:「伶牙俐齒的丫頭。」

素苡又是一個蹲福:「多謝殿下誇獎。」

元恂習慣性咂了聲就脫口而出:「你哪只耳朵聽著是本宮在誇獎你了?」

素苡垂頭:「是,民女聽岔了,不過——不知民女做錯了什麼?」

元恂冷哼一聲,拂袖轉身,走了兩步又走回來:「罷了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噯,你怎麼總是民女、民女的?」

「哦,是……臣女?臣,臣女幼時因高人算及命格不詳,恐導致家父命途不順,便特受家父囑託,兩歲時與生母一同前往平城臨縣,在家中產業里的一處莊子上住著,一直到今年方回到府中,所以,因著習慣導致臣女口誤,還望殿下恕臣女御前失言之罪。」

太子揶揄的看著她,「嘖」了聲道:「『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看』!才不見多久,想不到你竟然一下子口齒伶俐起來了!得,帶路吧。」說罷便要去拉素苡。素苡忙退開一步:「臣女對這兒真的不熟!還是讓管家們帶路吧。」

太子笑起來,逗弄心更起,他挑起素苡的下巴,道:「本宮只要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帶路,不要那些個粗鄙漢子。不管你對此熟悉與否,反正本宮就要你陪著,哪怕陪著說說話也行。本宮也就不信,這小小一家韓府,難道還能教我們兩人迷失其中?」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素苡也不得不應,她避開太子的手,恭敬施禮道:「臣女領命。」

素苡老大不情願,太子的身份她自然惹不起,可偏偏又沒躲得成,一路垂頭喪氣。心想著,自己這身份,與太子同路實屬高攀,男女二人同行叫人瞧見又難免惹人非議,萬一要是影響了自己往後的訂親,那豈不是糟透了?

素苡頭痛極了,她要是跟元恂親近過了,將來恐怕就只能進太子府做一小小媵妾了,那時候指不定一輩子沒見過夫君幾次就老死宮中了。不經意的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她忽然有了點子。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素苡道:「殿下,臣女雖然對這兒不熟悉,但是,多少還是能勉強介紹一番的。」

元恂挑眉看她。「殿下您看,這兒——是樹,這兒——是花壇,這兒呢——是好一片青青草地,這兒呢——又是好一座高大的假山。」她回頭看了一眼正憋笑的元恂,還沒發作?傳聞中極為沒耐心的太子殿下怎麼還不發話阻止……但還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呀!殿下您看,這兒——還有好清澈的一汪池水,呀——還有好多的小紅魚!」

元恂低低的笑著望了一眼池中一眾魚兒,緩緩的點了點頭。素苡磨牙的聲音吱嘎吱嘎響:「殿下!新府的修繕!家中的各位匠人!可見!是極為用心了的!您看!那雕欄玉砌!那精緻的花紋……」然後,她確實,編不下去了。

她嘆了口氣。

遙遙見韓瑛蕊趾高氣昂的領了兩個伺候的小丫頭迎面走來,素苡彷彿瞧見了大救星,趕忙加快了腳步跑過去:「啊呀!原來是蕊兒妹妹!」

韓瑛蕊臉色一板剛要發作,便聽素苡接著道:「妹妹呀!這是太子殿下!姐姐平日里不愛出門這你也知道,我對這裡可當真是一點兒也不熟悉!可園子里又沒有什麼人,殿下又說要漂亮的女孩相伴,勉為其難!點了姐姐。這一路上,怕是也難過極了,妹妹,你對這裡可熟悉?可願意陪太子殿下遊園?」

韓瑛蕊歡喜的眉飛色舞,那日大夫人阮氏便已經同她說了要送她入太子府一事,聽聞太子常嫌棄畫師畫不出女孩的神韻氣質,需得見了真人才好,這不就是天賜的好機會嗎!她拚命點頭,兩眼都放光:「願意的願意的當然願意的!妹妹正好閑著,也時常來到園中,對此極為熟悉!」她對向元恂,施施然施禮道:「臣女韓瑛蕊願意為殿下引路遊園!」

元恂挑眉,想不到素苡這丫頭竟打的這個主意,看著方才這個叫韓瑛蕊的,趾高氣昂的那好一副模樣,便知是韓家諸多女兒中的某位嫡女了。他臉色一板:「本宮不要她!就要你!真是!什麼女人都敢往本宮面前帶!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引路!」

素苡是真的愣了,這是……走的哪一套?元恂眼睛微眯:「本宮的令,你都不聽了?」

「哦哦,是是是!臣女這就……」她咧了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這就給您引路!」

可憐那韓瑛蕊,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就這般冷卻住了臉上的歡喜,被人生生丟下了,在這園子里的假山後。素苡久而不語,元恂逗了她幾回,素苡也未曾理睬。終於,當元恂第三次問她怎麼了,問她是不是生氣了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刷的一下站定頓足:「殿下這玩兒的又是哪一招?」

元恂一副很委屈的樣子:「哪兒有哪一招?我就是不喜歡她,就想你來帶路嘛!你不聽,我就只能,只能另尋法子咯。」

素苡冷冷的晲著他:「殿下不覺得這樣很不好嗎?」

元恂卻不答,反而問她道:「那丫頭是你嫡妹?」素苡只看著他不說話,他又道:「時常欺負你?」元恂哈哈笑起來:「你知不知道,聰明反被聰明誤,偷雞不成——蝕、把、米?」

元恂說著說著臉就靠過來,等素苡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已經離的很近了。她紅了臉頰趕緊躲開:「殿下自重!」

元恂哈哈大笑起來,一邊鼓掌一邊笑:「哈哈哈!真好玩兒真好玩兒!」

素苡來氣:「你故意的!」

元恂挑眉:「當然!不這樣,怎麼把你這個死心眼兒拉來,給我老老實實帶路啊!」

素苡轉身便走。元恂收斂了玩笑神色,趕緊去追:「素苡!你走我就治你的罪!御前失禮!」

素苡頓足,回頭狠狠的瞪他:「你慣常拿別人玩笑,你知不知道你的玩笑對別人來說其實是傷害?拿別人的痛苦當樂趣,惡趣味,很好玩嗎?」

元恂又恢復了一派嬉皮笑臉的模樣:「事已至此了都……你就老老實實為我帶路,陪陪我唄?」

素苡看著他,神色異常嚴肅:「殿下,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臣女明白,自小含著金湯匙出生含著金湯匙長大跟我們這些鄙賤之人不一樣!但您不該已給人添亂為樂,今日您的所作所為,會影響我們姐妹關係,甚至毀壞臣女的名聲,臣女可不想因為今天一段小小的鬧劇付出終身。」

再說假山後的那位,待二人剛剛走遠些便忍將不過去了:「該死的丫頭!」

韓瑛蕊大罵,卻又還覺不甚解氣,便又一腳踢翻了旁側草叢裡隱蔽著的澆花用的空水桶,「咣當」一聲嚇壞了假山前天的阮氏及另三位夫人。

阮氏一聲大喝:「誰在那裡?」

若是此時韓瑛蕊推出去個丫鬟替了罪倒也好,只可惜一貫嬌慣的韓瑛蕊哪裡有這個反應,日常會提點她的嬤嬤也不在身邊,她便磨磨蹭蹭走出來,扁了扁嘴就要哭。

阮氏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蕊兒,你在做什麼!」韓瑛蕊愣愣的張了張嘴,繼而很快反應過來,辯解道:「身邊的丫頭不懂事!踢翻了水桶,灑了女兒一身。」

這些個夫人個個兒都跟那人精兒似的,究竟是水桶先翻還是罵聲先起,韓瑛蕊身上又到底又沒有被「灑了一身」的「水漬」,還有那遠遠離開的一襲黃袍的少年……她們都打個哈哈撇開了話題。

阮氏狠狠瞪了韓瑛蕊一眼,韓瑛蕊委屈的靠過去,壓低了聲音同阮氏訴苦:「母親,都怪那個素苡!」

「別說了!」阮氏當即低聲怒斥,唬的韓瑛蕊再委屈也不敢再說一個字。目送了阮氏與三位夫人離開,韓瑛蕊的眼淚便撲索撲索掉下來。她可要委屈死了!她恨死了素苡,結果素苡卻是個沒什麼記性的,元恂那一雙眼睛滴溜滴溜轉上兩圈,幾句好話便讓她把方才的事全拋到了腦後。此時二人正說趣兒著,素苡笑的正開心:「可不是!先前有個來拜會的,是原先我們家,在平城舊居往西的第十戶那家、素未謀面的鄰居!」

「這個嘛!臉皮厚些的,如何都能與你沾親帶故,我不也是!我和你們家還真的是沒什麼關係呢!平時我這兒也有好些人這樣來找,什麼同窗也就罷了,素日一個照面的事情也拿出來講,我後來煩了,也顧不得什麼名不名聲的了,直接拒之門外!久而久之也就沒人來了。」

素苡看他:「那殿下平時豈不是很無聊?」

元恂抿唇,特意駐足強調道:「本宮平日里有的是事情做!」

素苡撇撇嘴:「哦。」

「你不好奇?不好奇我平日里都忙些什麼?」

素苡瞥他一眼:「什麼?」

「嘿嘿!」元恂得逞一笑:「等哪天我娶你進府你就知道了!你可以天天看、慢慢研究!」

「什麼娶不娶嫁不嫁的不害臊!」素苡掉頭就跑,卻被元恂拉住胳膊:「我和你鬧著玩兒呢!」

素苡回頭:「你經常這樣對別人說嗎?」

元恂嘿嘿笑起來:「也沒有!我就只對自己喜歡的漂亮姑娘這麼說。」

素苡瞪眼,這不就是娘親常說的花心男人嗎!「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不負責任嗎?」

元恂也不惱,反而厚臉皮應道:「嗯,好像是有點,那往後我都不這麼說了!就對你說!」

素苡扶額,全然不想理他。

忽的聽見門外一路的引路拍手聲已經過了三巡,一聲尖細的太監嗓音高高的刺破寧靜的天際:「娘娘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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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一系洛陽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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