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雲橫篇(18)

(三十三)雲橫篇(18)

雲落背對天橫,長身而立。天橫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他的腳下卻是半分未動。天橫的手抖得越發厲害,如此近的距離,三番五次地瞄準都還是瞄不準。

「原來,這就是你想要的光明啊。」正當天橫步步逼近時,雲落輕嘆。他扭頭看向天橫,露出了一個極燦爛亦極慘烈的笑容。

「把你拿走的東西還給我,我就立刻放你走。」本是一句命令之語,經由天橫說出,竟像是在苦苦哀求。

聽了天橫的話,雲落突然俯身在天橫耳畔飛快地說了什麼。這本就是個極親昵的動作,經由雲落做出,越發親密曖昧。俯身時,雲落的唇似不經意般,輕輕擦過天橫的耳廓,**難耐。只一下,天橫的整隻耳朵便燒了起來。

夜空很暗,夜色很濃,星辰已是不見,只有漫無邊際的漆黑,彷彿只消一眼,便能夠吞噬任何明亮的雙眸。

而雲落的星光,也終是要隕落了。

待雲落說完,天橫徹底是僵住了。與此同時,雲落卻是退後一步,朗聲道:「何必讓你去造這些殺孽呢?」

「我願為你驅趕一切黑暗阻礙;惟願看到你永遠不染纖塵,永遠是那個如神明一般的,天橫哥哥。」

話音落,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天橫,而後翻出天台邊緣,墜樓。

天橫見此,丟掉手中的槍,瘋了一般向前猛衝一步,探出身子伸手想要去抓雲落。只是這一切都太快了,太遲了。

那句執子之手,終成一場虛妄。

他到底,沒能握住那隻手。

天台上風很大,他的耳畔風聲獵獵,像是在重複著雲落剛才耳畔說的話:「你若是投放病毒,就是真的再也回不到這裡了,C國是不會放過你的。」

「可若我帶著這病毒,被你逼下這座高樓,那麼從今往後,你就是C國的英雄。是你除了惡人,是你救了C國,他們會敬你愛你護你。而你,就能真正留下。」

「留在,你想要的光明裡。」

……

「所以,這裡就是雲落墜樓的地方?」我問天橫。

「或者說,這裡就是你與雲落第二次分別的地方。」

天橫不語。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追憶。良久,開口:「回到夜家后,我曾夜夜來此處看清河市的夜景。」

「於旁人眼中,站在這裡能看到整個清河市的燈火璀璨;但楚小姐,你可知,我看到了什麼?」

「你,看到了什麼?」

「不過是漫漫長夜,無邊的黑暗。」天橫闔上了眼睛。我注意到他的眼角似有淚水緩緩流下,映著日光,光影浮動如十色琉璃,照盡喜樂悲歡。

「雲落,說來可笑,我尋了半生的光,原來不過是你一笑。」

是你的一笑,點亮了我的夜。

夜氏總部的大樓傍清河而建,而雲落墜樓的天台,正是樓體向外延伸出的樓頂觀景平台,懸於河面上。當溱港的人聞訊趕到時,只從河邊發現一試管病毒原液,滾滾河水,雲落不知所蹤。

幾經打撈,依舊不見雲落屍首。鑒於總部大樓的高度及清河的洶湧程度,從上面墜落的人哪怕是掉入河中也是十之八九是活不了的。故負責此事的人便認定首惡已除,危機已解。

可雲落,偏偏就佔了那一二分的倖存概率。

我不知道天橫與夜楷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總之待追查「英雄」為何人的時候,天橫,或者說整個夜氏都沒有人出面認下,當夜樓內的錄像也被人一併銷毀。因此,這就成了一樁無頭公案,最後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不知這個故事,楚小姐可還滿意?」

突然被點名,我有些無措。正思索著該如何應對,背後突然傳來幾聲槍響,隨之而來的便是人身體倒地的沉悶聲音。

我驚愕轉身,卻看到了一個我此刻最想要看到的人。現在回憶起來,那天的陽光真的很好,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光暈,竟令我有一瞬的恍惚失神。

陸櫟,你終於來了。

陸櫟的動作快,可天橫的動作也不比陸櫟慢多少。就在陸櫟解決那幾個手下的時候,天橫將我一把拖了過去,眨眼間我的頸動脈便抵上了一把軍刀。

MADDOGA.T.A.K.,還真是把嗜血的兇器。

「放了她。」陸櫟見狀厲聲喝道。

「你喜歡她。」天橫看向陸櫟,做了一個簡短的陳述。此話一出,我甚是錯愕。

我有些慌張:「你,你瞎說什麼呢?我跟他只是同事罷了,他……他怎麼可能喜歡我!」

天橫並不理會我,只對陸櫟說:「只要你在乎她,你就不會開槍。所以,現在大部分的勝算,其實都握在我的手上,陸先生。」

「你在胡說!」

「你說的對。」

我和陸櫟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聽到陸櫟說出的四個字,我猶如被一道天雷劈的外焦里嫩。

我這算是,被人表白了?

陸櫟,你今兒個是抽的什麼風?

聽到陸櫟的回答,天橫輕蔑一笑:「那你,現在又有什麼資格同我談條件?」

「哦,就憑我不是你。而她,也不是雲落。」陸櫟淡淡說,語氣中帶著些許欠揍。

「你什麼意思?」

「也沒什麼別的意思。不過是說,你護不住的,不代表我護不住。」陸櫟突然認真。「願意一試。」

說話間,陸櫟拿出了一個金屬小物什:「夜先生不妨看看這樣東西。雲落世間僅存的所有記憶都在這裡面了。只是不知,夜先生想要不想要?」

「我想要如何?不想要又如何?」

「想要,就用夜先生手中之人來換;不想要,陸某就只好勉為其難地把它丟到這廣闊澎湃的清河裡去了。」

刀尖抵著頸動脈的滋味確實不好受。難能可貴的是,都到這個時候了,我還能分出點心思去考慮,陸櫟蕭渙這種向河裡海里亂丟東西的做法,是否有些沒有公德心啊?

頸側的刀鋒貼的更近了一些,一股尖銳的疼痛襲來,想是刀刃下的皮膚被劃破了罷。血液順著刀刃滴答落下,跌入塵土,好似朵朵紅蓮綻放,很是惹眼。

許是這點點血跡有點刺目,我能夠看到陸櫟的瞳孔急劇收縮,手上的力道亦是收緊了幾分。我心想,那個記憶存儲器,是不能握那麼緊的啊!我的前車之鑒還血淋淋地擺在那兒呢!

腦中亂亂的,凈是些有的沒的。可能是進來頻繁的舊傷未愈新傷又至,來回折騰,身體虛弱,此刻我有些暈暈乎乎的。我定了定神,只聽到有直升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

「陸先生何必一定要與我過不去?今天過後,我與阿落便會一起離開C國,再也不回來了。為楚小姐的安危著想,還請陸先生把阿落的東西還給我。」

這就比較難辦了。我猜陸櫟的心中,此刻也應是十分矛盾。救我,便是要錯過抓捕天橫最好的時機,任其逍遙海外;棄我,固然是能抓住天橫,但若我的頸動脈被天橫割斷,幾分鐘內就可以死的透透的,回天乏術。

深吸一口氣,看來這個決定,還得我來幫陸櫟做。「陸櫟。」刀抵在脖子上,我艱難開口,不是陸先生,而是陸櫟。

「聽到你的回答,我很開心;能被人護著,我也很開心。這些天雖說是和你一起做事,卻還是拖了你的後腿。」感受到脖子上的威脅又深了一分,我莞爾一笑:「不過這次不會了。」

「楚有儀,你要幹什麼?」我聽到陸櫟急切的質問。

「謝謝。還有,再見。」

我抓住天橫握刀的那隻手,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猛地向後一推。刀刃擦著我的頸側而過,我與天橫一前一後從天台墜落。耳畔風聲呼嘯,彷彿夾雜著聲嘶力竭的呼喊。

只是我已聽不清。

我從樓頂極速墜落,清河的水面在我眼前逐漸放大。落水的一瞬間,我的腦海中最後浮現出的人,不是喬洵,而是陸櫟。

不知從何時起,陸櫟就這樣闖入了我的生命。溱港初見,古柏溯源,清河雲橫……一次次的相處,一次次的交談,一次次的以心換心,陸櫟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我的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一見陸櫟,一見如故。怎麼說呢?遇到他后,方覺桃李春風未曾虛度,江湖夜雨不再凄涼。這種情愫,不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特意討好,不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單向仰慕,而是兩個人的並肩同行,相互扶持。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陸櫟,我是一個科研工作者,信奉自然科學、理性之光。可於你,我情願相信來生。

若有來生,我願先遇到你,陸櫟。

C國有一個傳說,於水中逝去的生命,靈魂會永不停息地漂泊。雖則明白傳說僅是個傳說,不可當真,我卻在狠狠砸入河水中時,驀然想起了這個說法。

真沒想到,未及在溱港做出點什麼事情,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還是用了這樣一個極不友好的死法。

水面的衝擊力很大。頸側被傷,失了些血,這一摔還真是要命。想來肋骨必是折了幾根,我在水裡掙扎了一下就暈了過去。

這一次,怕是沒那麼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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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何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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