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雲橫篇 · 終(中)

(三十六)雲橫篇 · 終(中)

這是雲落的最後一段記憶了。

雲落是被M

.F救下的。落水后,雲落並未當場溺斃,但也好不到哪兒去。等被守株待兔等候多時的M

.F從清河裡撈起來的時候,雲落只剩下了半口氣。

「你……為什麼救我?」雲落轉醒后,問M

.F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此。M

.F並不回答他。

「是我違背了組織安排的任務……是我自作主張,是我背叛了組織……這樣的我,你為什麼要救?」

「我救的不是你雲落,而是一個恨夜天橫卻又殺不掉他的人。」M

.F冷冷說道。

聽了M

.F的話,雲落感到彷彿有一股寒流從腳跟爬上小腿,穿過脊柱,直達後腦。

M

.F輕蔑一笑,似是不屑。「我要你,去監視夜天橫,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然後,盡你最大的努力,尋找殺了他的機會。」

「你恨他,你對他失望,卻忍不住想要見他,所以你不會拒絕這個任務;你下不了手,所以你就算找到殺他的機會也決不會動手。這就足夠了。」

「你這樣做,不怕我半路倒戈嗎?」

「你不會。」簡單的三個字,經M

.F穩穩說出,篤定無比。此時雲落覺著自己像是一隻俄羅斯套娃,被M

.F慢慢層層剝開,連同最裡面那個自己都認不甚清晰的自己,徹徹底底地暴露在了M

.F的審視之下。

「不該,不該啊……這個世界不該有美好,不值得有美好。」M

.F喃喃自語。「利用,被利用……有價值,沒有價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過是反反覆復的權衡,以期獲取最大的利益。這才是人類虛偽的面具下隱藏著的真實面目。」

「你與天橫,同樣逃不出去。這是人的本性,只是現在,它在你的心裡隱藏的太深,你還沒有發現它。但是它已經發芽,在暗處生長,生長,生長……總有一天,它會長大到你無法忽視,無法逃避。」

「我不信。你說的,我不相信!」M

.F的話像是魔咒盤旋在雲落耳畔。雲落沖他怒吼,M

.F卻只是保持沉默,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這個暴怒到戰慄的青年。

良久,只一句嘆息:「去吧,這是成全。只要你還是組織的一員,就去完成任務。」

「因為,你該恨他。」

後面的記憶極其模糊,夾雜著江風獵獵,如霧裡看花,分辨不清。我還欲再看,一旁的羅紓兒卻一手按住了我的右手手腕。我只覺手腕一陣酥麻,不覺鬆手。掉落的記憶儲存器被紓兒用另一隻手穩穩接住。

我不解,睜眼看去,卻見到病房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蕭渙堪堪倚在門框上,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我是怎麼同你講的?嗯?」蕭渙抬起下巴,點了點紓兒。看到蕭渙,紓兒像是一隻受驚的小兔,慌亂中將握著儲存器的手一個勁兒地向身後藏。蕭渙疾步走到她身邊,微微用力,便將紓兒背後的那隻手捉住拽到了面前。

「從楚有儀醒來的那一刻開始,雲落和天橫的事情就與她毫無瓜葛了。她要做的只有養傷,然後回總部。」蕭渙一字一頓,面帶微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蕭渙,你這是做什麼?」見蕭渙如此,我連忙勸道。

「做什麼?有些人的記性不好,我不過是幫她長長記性罷了。」聽到我的話,蕭渙忿忿鬆手。「她欠的帳我還沒跟她算呢!本來只想讓她來陪陪你,沒想到眼錯不見她就明知故犯,給你看了雲落的記憶。」說話間,紓兒的頭低的更低了,低低抽泣,瑟縮成一團,惹人憐惜。

「紓兒也是好心辦了壞事。人家一個小姑娘,你還這麼凶,連我都看不下去。」

說話間,羅紓兒姑娘彷彿是終於受不了了,推開蕭渙,奪門而出。

「跑了正好,省得礙眼。」蕭渙恨恨道。

「你說你這是何苦呢?紓兒辛辛苦苦陪了我一上午,你老人家倒好,三言兩語就把人罵跑了。」

蕭渙聽了我的話,眸子暗了暗:「她么?不過是個沒用的掃把星罷了。」

蕭渙待人素來是嘻嘻哈哈一副不正經,再不濟也會把表面功夫做到天衣無縫,讓人摸不准他的真實情緒。這次,他的情緒如此外露,對羅紓兒的厭惡之情毫不掩飾……不得不說,這個樣子的蕭渙,我還是第一次見。

晚上陸櫟來看我,我有些鬱悶:「你說,這蕭渙跟羅紓兒之間到底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啊?你是沒看見今天上午蕭渙面對紓兒時的樣子,簡直是要把紓兒生吞活剝了!」

陸櫟聽了我聲情並茂的講述,倒是先笑了出來:「看這個樣子,蕭渙再兇惡,也是沒嚇到你。」

「我是正經問你的,你快說說,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情況?」

見我不達目的不罷休,陸櫟好容易斂住了笑容,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可還記得蕭渙的父親?」

我點點頭:「是蕭書昀蕭先生吧?溱港那位英年早逝的前輩。」

陸櫟頷首:「不錯,正是蕭叔叔。本來在他身亡后,溱港有一次機會同M國換回他的遺體。」

「那時蕭渙的母親剛殉情不久,蕭渙成了孤兒被羅冼羅所長收養。彼時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期望他的羅叔叔能夠帶他的父親回家。」

「可羅叔叔最後並沒能帶回他的父親,而是換回了一個女嬰。被羅叔叔抱回時,她的舌頭已經不知道被什麼人割掉了。那段時間亂的很,整個溱港都靠羅叔叔一人苦苦支撐,因此他沒有來得及同蕭渙解釋。等到溱港度過了那段困難時期時,他想解釋,蕭渙卻怎麼也不肯聽了。」

「所以那名女嬰就是羅紓兒?所以蕭渙之所以不待見她,是因為她『搶』走了自己父親回家的機會?」

「還記得我同你講過的那個溱港用雲落做的、對蕭渙而言極其重要的交易么?那一次,羅叔叔力排眾議,執意用雲落,換回了蕭叔叔的骨灰。」

「溱港決策層的人紛紛反對。他們都覺得,應該用雲落做更有價值的事情。但是羅叔叔頂住了來自所有人的壓力,面對所有人的質疑,始終只有一句話。」

「我已經讓一個孩子等自己的父親等了十年,這一次,我不能再讓他多等哪怕是一分一秒了。」

講到這裡,陸櫟亦有些動容:「錯過了當年那次機會,蕭渙他,等了整整十年,才等回了自己父親,哪怕自己的父親早已變成一捧骨灰。」

「如果不是羅紓兒,這漫長而又充滿未知的等待便不會發生。單單是接受羅紓兒的存在,就夠折磨蕭渙的了。」

「所以有儀,這些年蕭渙對羅紓兒的態度我不是沒有看在眼裡。但面對蕭渙,我沒有任何立場或者理由讓他改變自己對羅紓兒的態度。」

我輕嘆一口氣,無言以對。

人活一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蕭渙與羅紓兒,他們之間的事,只能等他們自己去化解。旁人看得再分明,也只是有心無力。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之間,恩恩怨怨,該愛該恨,這麼多年來恐怕早就纏成了彼此心中的死結。死結既是在他們的心裡,旁人又怎會看得明,說的清?

想明白這一點,我的心中也算是稍稍有點安慰。「陸櫟,我突然有點慶幸。雖是不該,但我還是忍不住去想,還好你不是蕭渙,我也不是羅紓兒。人生太短了,相較而言愛恨都顯得太過漫長,一旦深陷其中,便是不知不覺幾度春秋。」

「如果用短短的一生去承載長長的愛恨,實在是太苦了。」

「病中多思慮。」陸櫟伸手揉我的頭髮,我連忙躲開他的魔爪。誰知滿身的夾板繃帶委實是大大限制了我的靈活性,東躲西藏還是不能逃開陸先生的「蹂躪」。

「我同你講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加重心思的。你啊,當務之急是趕快養好身體,其他的事情先不要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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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何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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